文革中一件讓我刻骨銘心的往事
(2010-03-11 02:36:56)
下一個
文革中一件讓我刻骨銘心的往事
事情發生在四十年前,那時全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各省市自治區雖已成立了為毛主席認可的“三結合的革命委員會”,但造反派內部為爭權奪利不斷以“文攻武衛”為借口,進行派性鬥爭。各地的 “公檢法”已被徹底砸爛,維持社會治安則靠派性十足的所謂“群眾專政指揮部”。文革前有些毛病沒得誌的人,還有一些造反積極的社會痞子,此時成了“群專”的主力。在這種所謂的群眾自己管理自己的口號下,到處充滿著“紅色恐怖” 。在這種群眾整群眾的高壓下,人們都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不斷檢點自己的言行,生怕那句話說錯了,就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被 “專了政” 。
那年初春,我和我的女友(現在的老伴)一起回老家。那年月坐火車的人多車次少還常常晚點,車上人擠得站著都沒了縫隙。經過大半夜的顛簸, 拂曉時分終於到了衡水火車站。下車後我倆急忙奔長途汽車站,趕著去買汽車票。候車室裏人不算多,看到一條長椅上有空位,我倆便擠著坐下。在火車上擠著站了一夜,又乏又困,坐下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突然 “你倆站起來!”的一聲吼叫,把我倆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看到麵前站著一高一矮的兩個年輕人,袖子上都戴著“紅胳膊箍”。他倆一人一個,凶神惡煞般地把我倆拽了起來,不容分說,又連推帶搡地把我們帶進掛著“車站群專指揮部”牌子的屋裏。
因為天還冷,窗戶關得很嚴,滿屋都是煙氣汗臭氣,滿地都是隨意扔的煙頭。一張長條桌子後麵坐著一個“滿臉橫肉”人,也就三十多歲。他嘴裏叼著煙卷,翹著二郎腿,看來是這裏的小頭頭。帶我倆進來的那一高一矮向他耳語了幾句,就站在了窗戶邊。“滿臉橫肉”一拍桌子,用一種鄙視的口吻對我說:“你們是哪來的?到這來耍流氓。立刻寫檢討。檢討要是不深刻,把你倆送學習班!”
“耍流氓!”聽到這刺耳又帶汙辱性的三個字眼,我倆一下都愣住了。我分辨到:“我們耍什麽流氓了?你不要隨口罵人”。
帶我倆進來的“高個”說:“你倆挨得那麽緊,那個女的把頭枕在你肩上,手還摸著你的膝蓋。隻有資產階級的少爺小姐才那樣親熱,好人誰這樣?這是敗壞社會風氣,就是流氓行為。在我們這早已批的臭不可聞了。”
那年月,不管是戀人還是夫妻,在公開場合,男女之間都不許有肢體接觸。在街上拉拉手都會遭到鄙視的目光,更不用說接吻了。男男女女都成了革命的聖徒。聽高個這麽說,我趕緊解釋道:“她是我多年的女友,我們都準備結婚了。現在是一起回老家。因為坐了一夜的火車,實在是太累了……”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 一臉橫肉”就截斷我的話問:“你倆有證件嗎,別是城裏的‘保皇派’到我們這搞反革命串聯吧。”
那時,我被四川省革委會抽調去清查國民黨西康省敵偽檔案,國民黨統治時期西康省的省會在雅安。為工作方便,我的工作證是四川省雅安軍分區發的。他們看到工作證上赫然蓋著軍分區司令部的大印,,又見我穿了一身舊軍裝,摸不清了我的來頭,態度明顯軟了下來,就沒再說話。
“矮個”見僵了,就把我拉到另一間屋裏說:“你其實沒啥,都是那女的太不像話。”我氣憤地回了他一句:“那是我的女朋友,她累了,靠著我睡一會,怎麽就是耍流氓?我們犯什麽法了?”我倆正爭吵著,女友推門進來,催我說:“咱們快走吧,一會該趕不上車了。
她是被這幫人的架勢嚇壞了。那時她的父親還關在 “牛棚”裏沒解放,她屬於毛主席說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社會地位矮人一等。這幫人威脅說要把今天的事寫成材料,寄到她們大學去。她們學校裏兩派鬥的很厲害。那材料若落到對立派手裏,肯定會借機大做文章,不知會把什麽樣的髒水潑到她身上,後果不堪設想。她更擔心,這幫人無法無天,惹惱了他們會把我倆打一頓。在這兒我們人生地不熟,到那兒去說理?她便和他們說了幾句軟話,算是做了檢討,承認自己有錯。這些人也就“就坡下驢” ,不再要求我們寫檢討。
我們走出“群專指揮部”,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幾十年來,這件事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想起來就憤憤不已。可冷靜下來,又感到慶幸。他們畢竟沒對我們做出更出格的事。假如把我們打得鼻青臉腫,我們不也得受著?要是當場給我倆掛了黑牌,說是我們是一對流氓遊了街,又有誰能給我們辨白洗刷恥辱呢!在一個沒有法律保障的社會,在一個隻憑領袖的幾本書和語錄判斷是非的年代,人們還會有什麽人身自由和人格的尊嚴呢!我的這番遭遇也就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