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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克誠大將求醫記
在我親手診治過的老首長中，黃克誠大將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堅持真理，一生坎坷，長期跟隨毛主席，卻在廬山會議上劃入“軍事俱樂部”，後來任中紀委第二書記，為黨和軍隊立下汗馬功勞。直到今天，他那樸實的形象、誠懇的話語和感人的精神，始終難以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七十年代被押著來看病
上世紀70年代初一個冬天，我同黃克誠第一次見麵，地點在301醫院急診室。當時，我在門診值班。看見兩個戰士押來一個人，我看介紹信是中央專案組一辦來的，介紹的病人也沒有用他的名字，而是用化名。
有人告訴我這就是黃克誠。我一驚,這就是已打倒十多年的黃克誠嗎?他還活著?當時，他穿著一套灰色衣服，頭發也沒有梳理，瘦削的麵孔，而且咳嗽得很厲害，嗓子裏呼呼作響，就是一個體弱多病的老人。
我這次見到黃克誠，與當初聽說“彭黃路線”時的心情也不一樣，由於目睹了那麽多正直的人，特別是黨的許多領導人被打倒，我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是非觀點，我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真反黨?所以，當我看到這位被折磨得殘喘餘息的老人時,首先從醫生良知上的反應就是救死扶傷……
“他的病很嚴重!”我對押他的兩個戰士說。但隻有這兩個戰士，也沒跟醫生和辦案人員，他們你看我，我看你，也沒啥主意。“要住院。”我見他們沒主意就自己做了主，他們也沒說什麽。我馬上打電話問病房，回答沒有床。“沒床怎麽辦呢?”我報告黃克誠。他一聽說沒有病床，就說了一句話：“我得住院看了，住哪裏都行。”我對兩個戰士說：“他得住院，我開了個急診單，你們去病房，看能不能加床?”兩個戰士還是沒說話，拿著住院單把他帶走了……
後來，我心裏好一陣子還惦記著這件事情。有一天，我問住院部的一個熟人，得知黃克誠被收治了我才放心。
此事我在前不久從《黃克誠自述》中得知，當時黃克誠拿著住院單還真沒讓住院，病房說的是沒床位，他的家屬寫信向鄧小平反映。當時鄧小平已出來主持軍委工作，他聽說醫生開了急診住院單但沒床位，立即批示讓安排住院，黃克誠才得以治療。
粉碎“四人幫”後到醫院做手術
我第二次再見黃克誠，是在“四人幫”剛打倒不久。那一次，他住在南樓高幹病房，好像是住的一間軍級幹部的房子。當時，我接到通知去參加會診，到病房一見麵就認出了他。
首長穿一身灰色衣服，頭發還是那樣稀疏。當時，他牙齒也沒幾顆了，一口的湖南話，但精神略好了些。按要求，我主要對我負責的專科問題進行檢查診斷。為了有效診斷，我向他問了一些情況：“首長，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啊?”“哦!”他若有所思地說，“早了，很厲害的一次是1967年吧。”我腦子裏轉了轉，1967年正值“文革”盛行時期，當時“彭、黃”案件在中央已立案審查，估計正是批鬥、折磨得最厲害的時候，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呢?“當時在哪兒看的病啊?”“到處看，但主要在267醫院。”
從病房出來，我將情況向領導作了匯報，建議手術。大家聽說要手術，表情有些嚴肅。主要考慮黃克誠已經70歲，肺部不好，身體虛弱，怕引起什麽意外，但不做手術問題又解決不了，於是，我建議先全麵檢查再說。大家同意了這個方案。
經過檢查，黃克誠肝髒、心髒沒什麽問題，隻是肺部有些老毛病，有做手術的可能，但出現並發症的可能也不是沒有。我們便再次征求他本人的意見。“做吧。”他大概是考慮到做有危險，但不做更難受、更危險。最後，他同意手術，隨後請他夫人簽字。我們告知主要怕手術後發生肺炎，引起心衰。他夫人很幹脆地簽了字說：“有危險也得做，我們相信醫院。”
手術在認真準備後進行。手術比較順利，手術後三班特護，內科曾誠富主任負責。每天查房我們讓黃克誠吸氧，護士來幫助他咳嗽咯痰。首長很配合，四天後坐了起來。原來擔心的問題並沒有出現，我感到老人家生命力真強。黃克誠做手術後，在恢複期我有時跟首長隨便聊聊，但是我從不問他1959年廬山會議以後的事，避免讓他回憶起那段受冤屈而不愉快的歲月。他從沒說過一句埋怨的話，我對他的印象越來越深了。
當時至少有三點：一是他話不多，一看很有性格，很有個性，內心很剛強；二是他身體不好，受了很大的折磨，但沒什麽哀怨，胸懷很坦蕩；三是生活很簡樸，吃飯穿衣很簡單，對醫生和工作人員沒什麽要求，很和藹，是那種很純的老布爾什維克的形象。
1977年11月25日，黃克誠被任命為中央軍委顧問。經曆了18年的磨難後，黃克誠在軍隊又有了職務。隨後，黃克誠的家搬到了南池子一個老舊的四合院。
最後的時光仍有一種精神力量
黃克誠同誌的晚年，有一段時間是在醫院裏度過的，而就在他最後的時光，更讓我感到一種精神的力量。那時，黃老快80歲了，由於戰爭年代的損傷和“文化大革命”前後的迫害，他的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特別是眼睛看不見了，不能閱讀，他每天隻能聽文件，聽聽收音機，讓秘書給他講文件。他靠耳朵關注著世界、人民和軍隊。聽醫院的護士和醫生講，每一次護士勸他休息，他都很誠懇地說：“你們要理解我的心情。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了，我的時間不多了，還等何時?”
是啊，一位政治家，被打倒近20年，他要把時間奪回來。。
黃克誠早年患有氣管炎，積勞成疾，每到冬季就發作，一咳就是幾十分鍾，很痛苦。1985年，黃克誠帶頭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後，大家都勸他出去走一走。我們也考慮到南方空氣好，有利他的恢複，但他謝絕了：“我已經八十多歲了，眼睛又看不見，一出去就帶隨員，需要多少錢啊?白白浪費國家的錢。”從他出來工作到去世，他就這樣一直在北京度過。
1986年12月28日11時，黃克誠大將走完了他輝煌的八十多載的人生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