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歲那年跟著爺爺奶奶回威海老家。那次可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到處新鮮的那個高興啊。不知別人如何,我從小就有個火車情節,曾經無數次拉著老爹禮拜天站在天橋的最頂端看來來往往的火車,心想不知什麽時候能坐一回啊。這次真是如願以償了,火車上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麽新鮮,這兒摸摸,那碰碰,手舞足蹈的。老爹老媽來送的,和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老媽的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我當時就沒弄明白,又不是去打仗,你哭什麽啊?
等到火車開動起來,我的精神頭就更足了,在走道上呼呼的瘋跑,嘴裏還“嘟嘟嘟”的不閑著。奶奶有個暈車的毛病,不管是什麽動力幾個輪子的,隻要一上去就哇哇的吐。可鑒於我在旁邊一刻不閑著的擾民,眼看著就快引發民憤了。奶奶還是忍著肚子裏的翻江倒海,一刻不停的跟在我後邊。七八個小時的車程就這麽過去了,奶奶到下車也沒吐,幾十年暈車的毛病就這麽讓我給治好了。看來無論什麽樣的毛病,總有的治!
下了火車,又是兩個多小時的汽車。我在火車上折騰得夠嗆,一座到汽車上就呼呼的睡著了。這下可苦了奶奶了,沒有了我這個大活寶吸引她的注意力,奶奶暈車的毛病一下子又上來了。汽車開了兩個多小時,奶奶吐了兩個多小時。
後來長大了跟父母聊起奶奶,父親說奶奶真是受了一輩子苦,年輕的時候伺候爺爺,再往後伺候爺爺的時候順道伺候著他們幾個兄弟姐妹,等到老了又開始伺候我。伺候了一輩子別人的奶奶沒享過一天福。就連坐個汽車火車的也要受罪。據說奶奶年輕的時候坐牛車馬車的不會暈。可都21世紀了,在大大的濟南城裏又到哪裏能找得到牛車馬車呢?上次回國的時候去看奶奶,奶奶又比上次見時瘦了一圈。看著手上皮包骨的奶奶,淚水一下子就控製不住的流了下來。孫子不孝,身在星國,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為奶奶盡上一份應得的孝心。
下了車,終於到家了。奶奶的罪也暫時告一段落了。我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這就是鄉下了吧。沒有了都市裏的喧鬧,卻平添了一絲至遠的寧靜;沒有了到處聳立的高樓大廈,卻讓人呼吸著沁人心腑的帶著泥土清香的空氣。放眼一望,是那片片綠幽幽的稻田,多少年後回想起來,認為陶淵明的世外桃源也就不過如此吧。
老家的村子離海不遠,所以當天姨奶奶為我們接風的就是一盆盆的螃蟹扒蝦。這可把我這個從小在內陸城市長大的小子樂壞了。從進門一直吃到睡覺。這可把姨奶奶嚇壞了,趕緊給我保證,今天別撐著,明天還有呢。隨後回過頭跟奶奶悄聲說:你這是領來了個什麽東西?村裏的大柱也沒這麽能吃啊!
吃飽了,就該玩了。事物總是相對的,我對鄉下覺得新鮮,鄉下的小孩一樣對我感到好奇。不到一上午,我就結交了一大批小朋友。跟著他們上山打野花生,摘酸棗;下地挖地瓜,抓田鼠;跑到海邊撿貝克,捉螃蟹。第一次接觸這些如此有趣的活動讓我流連忘返,隻覺得時間是不是變快了。當時還有個想法,不走了,就在這兒呆一輩子了!
這麽無憂無慮的在老家玩了1個禮拜後,我們的歸期也慢慢臨近了。一天早上奶奶對我說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別出去玩了,在家陪陪姨奶奶,她見你一次不容易。我點點頭答應了。可奶奶剛走,隔壁的小毛子就來找我了。我一下子就忘了奶奶剛才說了什麽,飛一樣跟著小毛子跑了出來。
跑到村頭的大廣場上,我問小毛子今天咱們玩什麽?小毛子神秘的衝我笑笑,在褲兜裏掏了半天掏出來了一盒火柴,說咱們玩火柴吧。(火柴對於當時的農村孩子可是個新鮮玩意兒)。我說怎麽玩?他就拉著我跑到了村頭的一處草垛下麵的洞裏。
由於經濟方麵的原因。當時北方的農村,人民生火做飯還不用現在的煤炭或是煤氣。而是以野草樹枝之類的做燃料。所以每個村頭都有一個大廣場來供每家每戶村存放從山上打來的野草。每個草垛一般會有3,4米見方,高4,5米。在冬天來臨的時候還會更大些。為了讓打來的草更快的揮發水分,每個草垛的下麵都挖有一個小洞,大概有個一米見方吧。
我被小毛子拉到一個草洞裏。小毛子說,洞裏沒風,火柴不會滅。我還真有點佩服這個小毛子,挺會挑地方的。
小毛子問我,你會劃火柴嗎?
我差點笑掉大牙。彈弓我都會做,劃火柴有什麽難的!
小毛子不信,說你劃一個我瞧瞧。我拿過一根花了兩下就著了。小毛子看我沒在吹牛,就說要不咱們比賽吧,看誰劃得火柴著的時間長。我說好啊。
我們就把一盒火柴在草洞裏分了,連火柴盒也是一人一半。“預備,開始”我跟小毛子就比試起來了。那時候那個不管什麽事都不想落在別人後邊的年齡,我跟小毛子一比試起來就忘了別的了。
突然一股股燒焦的味兒直往我鼻子裏鑽。我一低頭,不好,我腳底下有些草已經不知什麽時候燒著了。沒等我回過神兒來,小毛子拉起我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喊:著火拉,著火拉。
在草垛下的那個草洞裏,隔絕了外麵呼呼刮著的北方的大風,而空氣又是十分充足,正是火焰蔓延的最佳條件。不一會工夫,整個草垛已經開始咕咕的往外冒著濃煙。我被小毛子的表情嚇得六神無主,隻知道機械的跟著他跑。
無意中回頭看去,整個草垛已經變成了火紅色,旺盛的火焰足足有7,8米高。北方的農村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會刮大風。風的助勢已經使得草垛的火向別的草垛蔓延。
這時候有村民發現了大火。從家裏拿出幾個破臉盆,撿起根樹枝拚命的一邊敲打,一邊大喊:著火拉!著火拉!
幾分鍾後,整個村子都被驚動了,各家各戶全體出動,一切能盛上水的容器齊上陣…….
我完全被這場麵嚇傻了,隻顧拚命的往家跑。這時候在家的奶奶聽說著火了,正要趕著去救火,可以轉身發現我不見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一下子就把她幾乎嚇癱了。不由自主地就把我跟火聯係到了一起,心想要是我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可怎麽回去給我爹媽交待。越想越害怕,就在院子裏外扯著嗓子喊我的名字。院子外的村民大喊救火,院子裏的奶奶大喊斐斐。
我一跑進院子就看見了奶奶,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我一下撲到奶奶的懷裏哇哇就哭起來了。奶奶一看到我抱著我也哭起來了。院子外的村民一趟一趟來來回回的往返於火場跟井口忙於救火,院子裏的孫子跟奶奶都被嚇得哇哇大哭。孫子是被火嚇得,奶奶是被孫子嚇得。
後來在從威海市裏緊急調來的5輛消防車的協助下,火災終於被撲滅。但整個村子存放在村口的幾十個草垛無一幸免;離草垛最近的一戶人家的土坯房直接倒塌,萬幸的是當時家人都在地裏幹活,房子裏沒留人;一戶人家拴在村口的5隻羊全部熟了。
在老家的最後一天就這麽結束了。我能感覺到當時我們是灰溜溜的離開村子的。走的時候爺爺想給受損失的人家每家留上100塊錢,可樸實的老鄉死活不收。
離開的時候村子的老鄉像我們第一天來的時候那樣,整村出動給我們送行。看著這場景,坐在車裏的奶奶忍不住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長大後有一次跟奶奶聊起了那次老家的經曆。奶奶摸摸我的頭,苦笑著說:我是被你弄得這輩子再也沒臉回去嘍。
若幹年後,老爹代當時已經不適合遠行的爺爺奶奶再回老家看望姨奶奶。還沒進村,一群坐在村口的老鄉就指著老爹議論著:瞧,這個就是當年放火的那小子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