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這是一個普通的十一月的周末，我在門診室外等到最後一個號，走廊和整個門診樓都關燈了，大概我是最後的一個病人，走進診室，看到略顯疲憊的醫生，其實我住院的時候已經和她很熟悉了，因為這天的血常規檢查白細胞猛漲，而且距離上一次化療時間太近，住院醫生馬上給我加號到門診開藥。見到醫生，她其實已經知道我最後一次化療之後的數據，還是打不下去的腫瘤細胞，所有的數據指向都不太好，和我解釋了各個治療數據，她特意說起血液科的主任已經給出了下一個方案，三次化療失敗，該死的RUNX1, 其實內心也會很崩潰，要活下去有時候也會很奢侈。

末了，她突然跟我說起，實話實說啊，你的耐藥基因看上去我們用了各種藥都不起效，你可能需要考慮後麵的一些安排。我很平靜的聽她說，心裏隱約有些空白，很安靜的門診樓，這裏是中國最好的醫院，所有的疑難雜症病人都希望在這裏爭取到生的希望，而我在這裏聽到了仿佛死刑判決，開了藥，我平靜的對醫生說，這麽晚你都還在門診，很辛苦，她說都習慣了，常常都會這麽晚，離開的時候我對著她說了一句周末愉快。不知道怎麽走下樓，怎麽走出門診樓，大街上，行人依舊，這個我生活工作過的城市，難道最後就是這樣一種結束嗎？我站在大街上，靠在人行欄杆上痛哭不已，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在生與死之間已經跌宕好幾次的人，冬季的夜色格外寒冷，大家都行色匆匆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2020年注定是一個無法忘記的年份，毫無征兆，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仿佛一座大山壓過，整個人陷入了暫停狀態，一次一次的檢查，一次一次的化療，滿手背被紮過的針眼，也換不回來完全緩解，原幼細胞距離5%的指標仿佛成了無法跨越的屏障。好像命運真的有運氣的成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竟然在全世界和新冠抗擊的時候，自己和腫瘤細胞苦苦搏鬥。

還有十幾天就是新年了，這一年就會過去，老板在微信裏特意和我說，希望2020年一過所有的怪事全都煙消雲散。一場噩夢般的疾病，一直對老板心存感激，不僅給我保留著職位，還一直保持著精神上的打氣，工作不僅是一個人生存的基石，如果在大災大難之時剛好碰到一個心地善良的老板給予盡可能的support, 無疑是一劑良藥。生一場病，好像把所有的人重新過濾一遍，該留下的終究會留下陪伴，而煙消雲散的不過就像風。很幸運，每天依然有一句平實溫暖的問候，你今天還好嗎？看到太多分分合合的人，我一度覺得這麽生死未卜的病，大部分實際的選擇就是漸行漸遠，這麽一句溫暖的問候，伴隨著大半年時間的病情的起起伏伏，就像是寒冷冬季裏的陽光，無論什麽結果，我都希望在新年裏陪伴我的你心想事成。

賈樟柯的“山河故人”裏曾經說到，過去,現在,未來,每個人都隻能陪你走一段路,遲早是要分開的。如果生命注定有時，那麽在自己指日可待的有效時間裏，這些陪伴我一起渡劫的人，心裏充滿感激，姐姐的辛苦，姨媽的關心，還有醫生護士的照顧，這麽多人的合力，真的希望可以在來年裏峰回路轉。人能活著，其實就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