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自畫像---卑微而強大的美

(2013-07-01 06:21:00) 下一個


       大半個童年,輾轉在外,到七歲,我才回到父母家裏。從牆上的鏡框裏,我看到我的父母是兩個極標致的年輕人。甚至可說是一對璧人。我父親劍眉星目,氣宇軒昂;我母親膚如凝脂,淺笑如菊。我很喜歡這照片。可從未覺得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不像我自己的女兒,常常會說她的眼睛是我的之類的話。


          我認識自己的容貌,不是從鏡子,而是從我媽的描述。這也不奇怪,對小孩來說,母親的眼睛就是鏡子。因此當我媽說我是“三角眼,招風耳,臉蛋皴得像土豆,笑起來見牙不見眼”,“走路外八字”時,我一點也不懷疑。
       “真是吃誰的奶,就像了誰”說完了,她還愛加上這一句,作為總結,也讓我踏實-----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所以,我一早就養成,對容貌不過分關心的習慣---因為關心也沒用。我回到自己家裏後,還是延續在我奶媽家的作風,大大咧咧,不認生,話很多,膽子也大-----敢晚上一個人去上院裏的廁所。人家說我是兄弟姐妹裏最醜的,我也無所謂。


        但漸漸的,這無憂無慮開始失去。我們住的大院兒裏,有一批父母都是演員的女孩子,她們打扮入時,花枝招展,又說著漂亮的北京話。我開始感到了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壓力。而我媽又常提醒我這種對比的強烈度。每當我因為貪玩,把衣服弄髒,像是跟男孩子們彈玻璃球,打彈弓,或是拍煙盒之類。我母親就無比煩惱,指著路過我家門口的某個女孩子,厲聲道“你看看人家,那麽精幹,再看看你!”。

           我當然有自己的委屈----我又沒有簇新的連衣裙,總是穿姐姐替下的舊衣服,下擺接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將老樹的年輪刻在了身上。院子裏那些女孩鼻子特別靈,似乎早嗅出了我那一丁點深藏不露的自卑感。每次假裝演戲,她們就頤指氣使,讓我當丫鬟,“小姐小姐”的端茶送水。我自然是很不服氣,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不太像小姐。為了躲避這樣的矛盾,我隻能高傲地走開。院子裏的同齡人,本來就稀缺,現在隻剩了鄰居家的一個排行老二的男孩子----連名字都沒有,就叫“二子”。二子一隻眼睛是斜的,又常常被他家人打得鼻青臉腫---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麽錯。或許因為醜吧,我有點同情他,大人們就開玩笑說我們倆是一對---我也沒介意,現在想想,這還真是挺惡毒的玩笑。

          我心裏的這些想法,蕪漫如草,從沒想過跟我媽講,也無從講起。而我一個人在家時偷偷做的事,更是天大的秘密,從不敢讓她知道。

        
我說過的,我母親其實是個美人,雖然像那個年代的大多數女人,她表情從來都嚴肅,說話總是很嚴厲,對我們的要求也特別嚴格,但我能感覺到她也愛美。證據是在她陪嫁的箱子裏,放著一個小小的包裹。裏麵收藏了很多寶貝。有姥姥給她的舊式銀項鏈、耳環、戒子之類。擦得亮亮的,一拿起來鈴琅輕響。而我最喜歡的,是那些發飾,綠色、紅色、粉色、白色的綢帶,還有一厚疊繡花手帕。她隻在很特別的日子裏,才快速從裏麵取一條出來,送給已長成少女的姐姐或她自己。對我來說,那個時刻,像節日一樣充滿了魔力。我目睹她輕輕地解開包裹的過程,心裏的期待總是慢慢積聚,象要揭開一個絢麗的謎底一樣,醞釀著一個無聲的驚呼。趁她不在的時候,我翻出那個包裹,就隻是想親眼看看那些寶貝。我甚至還翻出一個筆記本,不懂記了什麽,隻看見封底的裏頁,精心粘了一張畫報上剪下來的黑白劇照,長大以後我才想起,那是王文娟扮演的黛玉,正在讀《西廂記》。


         我記得我一個人的時候,會把我媽最美的紗巾都披起來,當作披肩、裙子和唱戲用的水袖,我還偷偷的把她藏起來的綢帶結在自己的頭上,有時,我當自己是大家閨秀,儀態萬方的踱步,翹起蘭花指,若有所思;有時我又是天仙,長袖飄飄,輕歌曼舞。也有時,我把絨線帽的兩根長帶子當成長長的發綹或辮子,象高傲的公主,撥過來又甩過去,鼻子裏噴著氣。隻有在這些秘密的時刻,我才真正深信自己也很美。      


[ 打印 ]
閱讀 ()評論 (6)
評論
木爾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野渡舟人的評論:
是嗎? 那就是矯情了。不是我。哈哈
野渡舟人 回複 悄悄話 大美人才敢調侃自己醜,哈哈,有意思
木爾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發表新新主題的評論:
有空,兄也可寫寫這些趣事。
發表新新主題 回複 悄悄話 我小時候在陌生的大人麵前很靦腆會臉紅,但喜歡帶一群比自己小的小孩玩各種遊戲,如打戰之類的,由我或和另一個同齡的鄰居男孩統一指揮,嗬嗬
木爾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估計:))
nuts000 回複 悄悄話 估計表裏都很美~~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