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飄零水自流 (五，六)

(五)

大約四個月前，王大順隱約覺得腹部不適，胃口欠佳，體重下降。看到王大順日漸消瘦的麵孔，他的妻子心裏也不是滋味。一日夫妻百日恩，丈夫身體欠安，為妻者自當盡些婦道才對。於是，王大順的妻子又拿出那些熬中藥的瓶瓶罐罐，開始給王大順通血化淤了。服了中藥，喝了雞湯，王大順不僅症狀未見好轉，他的臉卻變成了蠟黃色。

有一天，在聖路易斯華人教會的敬拜日，一位前來做禮拜的華人腫瘤專科醫生，旁聽了王大順的主訴後，直覺不妙。憑著他的臨床經驗，這位醫生對王大順的病，心裏已經看出了八九不離十。快，王大順，你快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在聖路易斯西郊的聖路可醫院，當醫生把診斷結果告知王大順時，他聽到了天崩地裂的聲音。主啊，我剛過完五十二歲的生日，你為何如此待我？主啊，我認識小花的時候，我還不認得你。即使我犯了罪，也是無意得罪你的。如果你不肯赦免我這個罪人，你能赦免我的眼淚嗎？

這四個月來，世道突然變了。太陽不再升起，月亮不再嫵媚。王大順仿佛從一艘乘風破浪的巨輪，忽然淪陷成了失去馬達的的沉船。他垮了，他再也開不動了。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具僵死的瘟神，他再也配不上楊小花的陽春白雪了。癌症，是突發而來的胰腺癌，把王大順徹底擊垮了。

遇到意外的生死打擊，誰都不能做到真正的視死如歸。地上畢竟有我們太多的牽掛，天堂再好，它也無法接納我們的油鹽醬醋和種種夢想。王大順焦躁不安的心，被這張診斷書徹底攪亂了。他麵對的不再是風花雪月的浪漫，而是生與死的追趕。

手裏握著醫生的診斷書，有點兒驚慌失措的王大順，忽然想起了他死去的舅舅。二十多年前，王大順四十出頭的舅舅，就是因為得了胰腺癌才撒手人寰的。記得那時，親友們把舅舅從病房抬到停屍間，好像就是轉眼之間的事。一想到屍體的冰冷，王大順陷入了空前的絕望。上帝從他的心裏消失了，王大順仿佛又回到了沒有宗教信仰前的無助光景。

此時的王大順，內心糾結萬分。要不要把他的病情如實告訴楊小花呢？是否應該在生命之火熄滅之前，回國去觸摸一下楊小花的體溫呢？當天晚上，王大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對生命的無助，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楊小花的留戀，仿佛絞成了一團沒頭沒尾的毛線球，把王大順的心填得滿滿的。

如此掙紮了幾天之後，王大順終於做出了一個狠心的決定。即刻斷絕和楊小花的來往，就像“過把癮”裏的方言一樣，與其讓愛人擔憂，還不如讓愛人因誤解而怨恨。這種快刀斬亂麻的解脫更適合小花，否則，她一定會為王大順的處境痛得撕心裂肺的。

這四個月來，王大順雖然斷了和楊小花的聯絡，但他們兩人共同擁有的那個信箱，卻是王大順靈魂的天堂。每一天，他都會悄悄打開這個信箱，如品陳年佳釀，如會摯愛老友，他在慢慢回味著這六年來他和楊小花之間的點點滴滴。

如果男人在靈魂上能死心塌地的依賴一個女人，男女之間的天長地久就不是童話。可惜，當事者總是醒悟得過晚。尤其是女人，她們總愛戴著懷疑的眼鏡去審視男人的良心。讀著小花寄過來的詩歌，王大順像一個被委屈的孩子一樣淚流滿麵。他在心裏默默呼喚著，小花，小花，你怎麽這麽不懂我？小花，你還年輕，你不會垮掉的，你是我今生跨不過去的一條河，而我，卻是倒在你懷中的那座橋啊。

 (六)

確診以後，王大順抱著一絲僥幸和抓稻草的心理，他在網上查了很多有關胰腺癌治療的中西醫方案。最後的結果令他非常沮喪。王大順悲觀地發現，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美國，手術和化療都不會讓他起死回生。王大順的生命從確診那天算起，就已經開始了倒計時。最多還有幾個月的光景，王大順就要直奔天國了。

自從王大順患病的消息在華人教會傳開後，教會所屬的那些華人基督徒們開始為他禱告。王大順雖然不拒絕上帝的恩典，但他自己非常清楚，此時任何人的禱告都已經無能為力了。他甚至用檢討般的心情批評自己，一定是因為犯了讓上帝不可饒恕的罪過，他才會遭此一劫。耶和華的眼無處不在，他一定看到了我和楊小花的欲罷不能和小心翼翼的世俗之歡，才會如此懲罰我。生有時，死有時，聖經上也是這麽說的。上帝要我死，我哪能不死。

一想到肉體的死亡和離開人世時的孤獨，越來越衰弱的王大順不禁暗自神傷。尤其是在收到楊小花的這首短詩以後，王大順突然有了魚想飛翔的夢想。難道我就這樣與小花絕別嗎？我真後悔，那年回國，我為什麽就不能去看看楊小花呢？那年的灰頭土臉，總比現在的病痛折磨要好得多啊。

此時的王大順，最多隻剩下兩個月的生命了。疼痛，消耗，胃腸不適，讓王大順一天天虛弱得不成人形。他像快要燃盡的蠟燭一樣，生命之光搖搖欲墜忽明忽暗。在王大順生命的最後時光，一想起小花，他禁不住淚水長流。小花，我對不起你啊。那年回國，我為什麽不去看看你呢。你為我牽腸掛肚，我怎麽會不懂呢。小花，你知道嗎？你可愛的真是發傻。守著割斷我們的太平洋，我不會給你名分，不會給你體溫，甚至不能給你一個輕輕的吻。而你卻像個精靈一樣，在我的心裏飛來飛去。你讓我死的不甘心哪。小花，我死後，別忘了我們的那個信箱，別忘了我寫給你的所有靈魂之聲……

有人說，所謂的寫作，就是寫給心愛的人看的。對此，王大順真的達到了這個寫作境界。自從他和楊小花相識後，促成他們相識的紅袖很香論壇，他再也不去了。在那個論壇，有太多女人曖昧的眼神令王大順招架不住。隻要小花能讀懂他，他就心滿意足了。“孤獨王”的解藥，就是楊小花這位能唯一讀懂他孤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