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鑼開唱水的讚歌

水是古代的五行觀之一，是人類不可缺少的一種物質。在不同的人眼裏，它代表著不同的東西和意義。有些聽起來似乎有理，有的則全不靠譜。

在中國，明明南方多水。可是鄒衍一些人不知咋想的，從五行發展出相應的五德卻說水德代表北方，尚黑。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現代人渾渾噩噩不知德為何物，沒有古人的聯想。我小的時候，隻知水分涼熱，中學的飲用水來自金山清泉，水質上乘，不管何時都對著龍頭狂飲，解渴過癮口感好，哪瞧得上鍋爐燒出來的水呀。結果一段時間，全校學生集體擠廁所，原來水源被大腸杆菌汙染。到陝北窯洞住下後，水貴如油，顧不上窮講究，隻要有一桶水做飯，甭管裏麵有啥貨，那就閉眼跪謝老天爺吧。根本沒有閑功夫瞎琢磨水是啥德，就曉得沒它活不成。水呀，俄的神呐！精衛填海，真是鳥腦！

 

要說還是古人比我多了點文藝細胞，“浩浩乎懷山襄陵”，“千裏澄江似練”，給人的感覺絕對兩樣。唱“大江東去”，夠爺們兒；吟“小橋流水”，足風情。一想到“四瀆”“四澤”，頓覺古意盎然；一說到“五湖四海”，立刻大氣磅礴。蘇東坡隻是想著“欲把西湖比西子”，曹雪芹就已經認定水是造就女孩兒的主要材料。

正經人眼裏，“水性”不值得稱道。可是哲人心中的水卻具有無上的榮光，無比可貴的品格，而且似乎賽著不斷拔高。孔子剛說喜歡水的人腦子好使，老子便應道水像最高的善，明顯高了一節子。搞得老孔好沒麵子，臊眉搭眼地嘟囔“逝者如斯夫”（事情過去了，就當水流走了吧），言下之意是我跟哪老小子沒話說，咱不搭理他。儒家後學不服氣，編出一套更高大上的水的讚歌，保留在《荀子·宥坐》篇中：

 

       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此字多餘，或為抄書者誤入）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卑（原字土旁）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光（有三點水旁）光乎不屈（有三點水旁）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穀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溉，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誌。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

 

看原文，鏗鏘有力，翻成白話，更加驚人：孔子說，大水專門利人毫不利己，像君子的德行。它流向低窪，無論直或彎，總循自然之規，像義。它浩浩蕩蕩，奔流不息，像崇高的道。如果掘開堤岸，它會立刻回應引導，洶湧前衝，就是撲向百丈深穀，也無所畏懼，像勇。它填滿低窪溝穀，死活都保持水麵平坦，像法。它即使漲滿了也不需矯正而能維持水平麵，像公正。它柔和卻可以通達任何地方，像慧眼明察。萬物出水，鮮亮光潔，像善於教化。它萬折不撓，直奔東去，像意誌。因此，君子看到大水必定觀賞感懷。

這裏把多少嚴肅的命題都加到水的身上，德、義、道、勇、法、正、察、教化、意誌等等，且不說偷偷摻入了道家法家的私貨，光聽到那些詞，就讓遊玩觀看尼亞加拉或壺口瀑布和錢塘潮的芸芸眾生羞慚無地。我們真是白活了，水裏這麽多玩意竟然舉著高倍望遠鏡看不出來。俄的神呐，這還是水嗎？

看水一定要看大水。涓涓小溪，可浣紗，可濯足，可投影，就是引不出宏大的聯想。汪洋恣肆的大水才能全麵展示水的種種特性，才能觸發哲人的靈機。而隻有哲人才能欣賞大水，一眼望穿。

怪不得我看過山呐樹的禮讚，沒見過誰寫水的禮讚，原來，孔子老人家在兩千年前就把話說盡了，把讚歌唱絕了。聖人真就不是凡人。不過，也夠狠，一點兒讓後人賣弄風騷的空間都不留。

河伯已讓我輩敬畏，它卻看不懂北海。我們呢？能看清河伯嗎？

我也識相點，趕緊打住，還是讚孔子，接著唱他的讚歌吧。勇啊，衝決一切的大水呀！哦，對不起，曆代曆次飽受水患的災民們別怨俄，也別怪孔先生，要怪就怪後世為大成至聖先師塗脂抹粉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