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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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眾生相

(2019-05-11 03:30:09) 下一個

世界的不同地區呈現著各異的風貌:曆史上發展最早的中東,在以色列之外,即使有迪拜這樣窮奢極欲的“樂園”,也遮掩不住一片破落衰敗;在亞洲其它地區,凡是堅持本國特色的,無不被發展的瓶頸卡得內外交困,貌似煥發青春的中印也被冷眼看出了回光返照的病態;美洲不死不活,就剩下美加在努力支撐;相比之下,除了北歐,西歐的大國----德國則顯得穩定、不緊不慢,繁榮而不奢華,文明猶帶古樸,是目前地球上許多人心目中理想的“天堂”,亞非難民的腳步朝向說明了這一點。

德國對世界來說,自有特殊意義。歐洲的支柱是英法德,歐洲的靈魂是德國。

近代以來,對世界影響最大的思想家們幾乎都出自德國,為德國贏得“思想家的民族”稱號。但是,大師們對“終極(或絕對)真理”的追求,卻培植出極端專製的怪胎。其中,禍亂半個地球的納粹主義、馬克思主義至今餘毒尚存。

德國對中國人來說,決不限於古堡、山水、博物館、啤酒、香腸等感官上的刺激,它對近代中國的影響,遠較其他國家深刻。馬克思主義不用說了,當年蔡孑民先生從洪堡校長那裏接受的教育理念,尤其是包容開放的辦學方針,成為百年來中國知識界內心檢驗教育進步與反動的標尺。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青年對康德、黑格爾、尼采、韋伯、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等的迷醉讓80、90後們很難想象。但是,有幾個真正弄懂了大師們的思想精髓?尼采曾經聲稱沒人能看懂他的《劄拉圖士特拉》。民國時辜鴻銘也曾諷刺胡適等人不懂德文卻奢談哲學,不把真經念歪,倒是怪事。文革後的學子們多是靠轉了幾手的摻水編譯去探索思想寶庫,焉有得道之理!玄奘讀原本佛經肯定跟看譯本者的理解大相徑庭,何況,老先生還是親身走了一遭,那感悟更是無人能及。

我年輕時就曾渴望到德國看一看,首先想看看歌德生活過的地方。拿破侖從俄國敗退,匆忙中,路過魏瑪,在城門口仍不忘詢問“歌德先生好嗎?”足見歌德的魅力。而我在插隊時讀《少年維特之煩惱》,一開頭譯者郭沫若的話“少年男女喲,那個不善懷春”,便撩撥得人夜不能寐。其次吸引我的是:習慣於冷靜哲學思索的人們是如何瞬間變為狂熱邪惡歹徒的。

誰料,太座半途突然反複流鼻血,且每次出血量嚇人。於是計劃完全改變,每天跑醫院,遵醫囑靜臥旅館,不敢妄動。因此,歌德故居、韋伯母校等都放棄了。什麽大師的魅力都無法與太座的安危相比。

雖然我知道,在所謂“故居”看到的未必是真實,比如,納粹時期席勒在魏瑪的故居書桌上原本擺放老友哲學家門德爾鬆的著作被不知不覺中撤掉了,因為門德爾鬆是猶太人。其它故居中類似的微妙卻重要的偷換有多少?欺瞞了多少無知的人們?至少中國人是司空見慣到麻木的。那麽,參觀故居的意義不能不大打折扣。去了可能會後悔,但沒去成,多少還是有些遺憾。

人常說,上帝是公平的。在這次德國行中,上帝對我也不薄。一麵打亂了計劃,一麵卻讓我直接認識了德國的普通民眾。

在德國,仍然看到一撥一撥的華人旅遊團,不過,與以往相比,行為舉止收斂了許多。另一個新發現是,以前罕見的越南旅遊者多起來了,大多不是跟團,而是三五人自由行動。此外,公共場合戴頭巾的伊斯蘭女人也明顯占據了一個相當大的數目,個別人有街頭擺攤乞討的,多數看起來似乎都是衣食無憂的樣子。歐洲人如何與他們相處,將是未來幾個世紀都不輕鬆的話題。弄不好,將直接刺激“新納粹主義”的膨脹。

納粹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在理論上有相通之處,納粹主義往往以社會主義的標簽大行其道。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意大利和德國相繼推出了國家補貼廉價旅遊的娛樂措施,以惠民的社會主義麵貌,喊出“力量來自歡樂”的強國口號。一時,深得民眾擁護,為希特勒的納粹主義贏得人心,立功不小。

現在各國政府實際上也都是鼓勵民眾旅遊,但是目的可能並不完全相同。希特勒的目的,他自己並不掩飾:“我要給予工人們充足的休假,要將一切事項安排好,使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閑時間,讓他們真正休息。我這樣要求的原因是,我要讓人民擁有強壯的精神力量。隻有一個擁有強大精神力量的民族,才能取得真正偉大的政治成就。”希特勒說的“精神力量”是征服世界的野心,“政治成就”是吞並歐洲讓世界臣服腳下。那時的德國工人們沒有想到,若幹年後他們將從休閑中被直接送上戰場。希特勒有意采用模糊的“精神力量”的說法,與德國人一貫重視在精神世界的探索有關。毫無疑問,讓德國人倍感驕傲的思想家與文學家康德、黑格爾以及歌德等一大批精英都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精神力量可以促成強大,也可以引導人們走火入魔,這是全球的政府和學者都想把握的興衰奧秘。

海德堡內卡河北岸山坡上有一條命名為“哲學家之路”的小道,路上有一座手的雕塑,手心寫著“今天(思考)哲學了嗎?”旁邊還立著詩人艾興多夫的紀念碑,上有文曰:“站在哲學的高度,你就會找到解讀世界的符咒!”這樣一個有濃厚哲學思索氛圍的國度,追求精神力量,自然得就像晴空是藍色的一樣。

不過,今天的德國人是否還在保持思維傳統?以前看到有些介紹,說德國人熱愛閱讀,地鐵上多為捧書埋頭苦讀的人,但是跟我看到的相反,很少有人看書,年輕人則跟其他國家的人差不多,翻看手機的較多。即使在長途火車上,看書的人也寥寥,或使用電腦抓緊工作,或玩手機娛樂。在柏林,隻要有陽光,有草地,便有很多人(多為年輕人)或坐或臥於草地上聊天曬太陽,也很少見人席地讀書。

在法蘭克福,我們借宿於一家民宿,兩室一廳單元房,被年輕的主人布置得潔淨雅致,牆上懸掛了兩塊語錄牌,其中一塊用英文寫著:“Life isn’t about finding yourself. Life is about creating yourself.”充滿了人生哲理。讓人覺得慣於哲學思索的傳統,可能還在一些普通德國人心中延續著。

當然,大多數人肯定不是不食人間煙火,高踞象牙塔頂的思想家,他們的言談舉止才是一個國家的真實麵貌。

慕尼黑老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位銀發、長相樸實、六七十歲的老人,氣喘籲籲地跨過兩個路口趕上我們。他滿臉歉意,用生硬的英語結結巴巴地說,先前給我們指路有錯:大方向正確,但多說了二三十米。於是他又費力地描述了我們要去地方的路徑、走向、距離,並且一再表示道歉。感動得我和太座連連磬折致謝,看著他擺擺手又返身匯入人流,我醒悟他並非順路,而是專程趕來糾正錯誤。因此更讓我覺得心靈振顫。在世界其他地方,我也曾遇到過類似情況。剛到美國,有人開車引導我們轉幾條小街,送上大路。這位老人原來已大體指引明白,僅有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誤差。若是我,不會趕過幾條街專門糾正,更不會有歉疚心。一般人熱心指路也沒問題,但像這位老人那樣,恐怕就絕不可能多見。如果就此下結論說,熱心、嚴謹、認真、負責已經化入了德國人的血液中,大概有以偏概全之嫌。說相當一部分人能達到如此境界,應該接近事實。

清晨,法蘭克福街頭。太太流鼻血不止,幾層厚厚的紙巾已經浸透了。街上看不到行人和車輛,拐過街角,一輛收集垃圾的卡車停在路邊,司機正在清理路邊垃圾。我向司機詢問何處可找到出租車,他聽懂了,但不會用英語表達,光用手比劃。看我茫然不解,遂放下手頭工作,招呼我們上卡車駕駛室,親自開車跑了五六百米,送到出租車停靠點。我又是連連鞠躬致謝,隻恨自己不會說德語“謝謝!”這位豪爽助人的中年工人讓我們兩個異鄉異客在艱難時刻深感溫暖。他有維持生計所需的繁重工作任務,本沒有照顧外國人的責任,隻需指點方向,就可心安理得,何況還有語言障礙。但是他卻選擇了首先用最有效的行動幫助急需援手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善良的品格早就成為他生命中自然存在的一部分,他不可能做出令我們感念終生的善行。生平第一次坐垃圾車,卻讓我油然生出聖潔溫馨之感。謝謝兄弟,好人一生平安!

隨機偶遇,街頭撞運便能碰上兩位好人,可見德國善良人的普遍。當然,和其他國家一樣,另類也都很活躍。

似乎法蘭克福的風氣在我所去過的幾個城市中較差。無庸諱言,妻子在此發病,影響了我們的心情。心情不好,會使人格外敏感起來。坐出租,趕上了亂繞彎子,比別人多收將近一半的的錢還沒拉到地方的裝傻司機。以後,看到相同貌似南亞人司機的,我們就會婉謝。

在法蘭克福鬧市中一個看似不設防的商店,正門和旁門大開,人進人出,相當繁忙。我正在查看商品標簽,一位青年壯漢從我身邊的貨架上拿了三包糖果,轉身迅速出了旁門。我正詫異為何不去櫃台交錢,沒過五分鍾,有兩位警察手持三包糖,從外麵進來,悄悄交給了櫃台收銀員。顯然,商店和附近保安機構有監控係統聯係,而且效率很高。有嚴密監控係統,正說明不法分子活動頻繁。

去年,我在瑞士日內瓦曾親身遭遇小偷。見義勇為的黑人小哥說,這都是東歐人幹的。東歐人經過社會轉型,許多人放不下失落感,又不能及時調整補充知識技能,改變社會主義製度中養成的墮落道德觀,不是為非作惡,就是心懷歹毒,對歐洲的社會治安造成了困擾。近年來有發展壯大趨勢的“新納粹主義”,東歐人的推動作用引人注目。

在歐洲旅行,我喜歡乘坐公共交通:火車、汽車、船等,首先是方便,其次是可以近距離接觸觀察當地人。德國的公共交通除了火車外,汽車基本不查票,至少我沒遇到過。一般來講半數以上的乘客會自覺出示票證,自覺把車票伸進自動檢票機。但是也有不少人並無任何舉動,其中有多少逃票者,我不敢說,照情理想當然,不會沒有。我曾上了一輛公車,乘客都集中在前半部,後半部被四五個染著紅綠顏色頭發的青年占據。他們各自半躺在座椅上,手舉酒瓶,大聲說著什麽。其他乘客都沉默著,連側目的表情也沒有。我想這幾個人就是不買票,大概也沒人敢查。傍晚,大街上,手提酒瓶,邊走邊喝的人不是少數。他們未必是壞人,但這種風氣,實不值得縱容。若在美國,警察一定要幹涉警告,甚至拘留。

在美國讓人感覺溫暖貼心的地方往往是提供服務的場所,尤其是醫院,護士、醫生態度都很溫和親切,舉手投足,包括眼神、笑容都透著關心安慰體貼,問候和招呼都是輕聲細語,讓人聞聲便心靈熨貼踏實。也許他們的醫療水準不一定高,但態度絕對挑不出毛病,讓人整個身心都感覺舒服適意。他們不會笑靨如花,故意表演,但溫潤如玉肯定是他們的職業素養。

德國人給我留下印象最糟糕的地方也是醫院。

這次後半段行程基本都是奔波於醫院與旅館之間,在舉目無親的地方突發一種莫名原因的病,心情之忐忑不安與渴望妙手回春,不難想象。去醫院的路上,一位老者看我太太戴著口罩,撇過來一個鄙夷的眼神,甩出來一句含混不清的英語:“為什麽你戴那個?”我不知這是什麽意思,僅從表情看,可能是不滿有病還來德國,或者嫌嬌氣過度,明明空氣清爽,卻遮掩口鼻防範。反正不會是關心。他無禮貌在先,我也沒有理睬。擦肩而過,聽到的是一個“哼!”

首先去了靠近住所的一家醫院,醫生說,他無能為力,建議去曆史悠久條件優越的一所大學醫學院。醫學院的門診醫生基本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可能還是實習醫生或從住院醫晉級不久。診治水平倒在其次,關鍵是醫生護士的態度普遍缺少人情溫度,都像是麵無表情,遵循程序,照章處理的機器。急診醫生詢問病情後,大概因為當時沒有流鼻血,所以隻講了幾個注意事項,如不要吃刺激性的東西、暫停熱水洗澡,減少活動等等,開了藥,便說可以交錢回家了。剛出門,鼻子突然又流起血來,醫生趕緊說,還是去專科門診看吧。然後開了單子,說了地址。這種情況,在美國一般是由護士用輪椅直接送到地方。然而,看德國的醫生護士全沒有這種打算,我便問有多遠,醫生說七八百米吧。我有點驚愕,剛才還叮囑少活動,現在竟光給個冰袋紗布讓病人自己走路過去!在我的要求下,護士才找來了輪椅。那七八百米的路,曲裏拐彎不說,沿途還有基建工程。到了樓門口,居然沒有供輪椅通行的道路,必須上七八級台階。更令我吃驚的是護士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門診在一樓,你們自己上去吧。然後轉身返回。沒有輪椅坡道,我可以理解。護士不把正流鼻血不識德文的外國人親自護送交給門診醫生,應該屬於未盡責。時值下班時間,樓道裏空無一人,昏暗的燈光下,找不到電梯,走樓梯上到一層。說是一層,在德國和歐洲一些地方實際上指的是二樓。一層則作為“基層(基本層麵)”不在數字排序內。一層依然空寂,光線更加暗淡。由於每個房門都緊閉,沒有光亮和聲音透出。難道都下班走人了?我有點慌亂地大聲發問:“有人嗎?”聲音在走廊裏回蕩,無人應。我開始敲幾排座椅前的兩扇門。第一扇門無人應,敲第二扇門時,一位壯碩的護士滿臉怒氣,從第一扇門出來,一邊拍著牆上的一個按鈕,一邊用德文吼著什麽。我指著用浸透鮮血的紗布捂著鼻子的老伴說,急診急診!她這才停止發威,招手示意我們進去。等了一會,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出來清洗、檢查、治療,中規中矩,全程交流很少,就像擺弄一個標本。收費並不很貴,急診那裏交了一百歐元,這次是七十歐元。不巧,我們手頭隻有五十幾歐元,門診不收信用卡和美元,隻認歐元。護士忽然大方地說,你們就交五十吧。這一大轉變,竟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有拿人家手短的別扭勁。按照規定,櫃台護士不能沾手錢財。她要我們等待半個多小時,由專門的保安護送收銀人手提小保險箱前來收取。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上,又開始流血。再次趕往醫院,一見到略顯不耐煩的護士,從所住民宿樓群出來打車,遇好心清潔工小哥的感動,幾乎被衝擊殆盡。一位年輕的男醫生,用細金屬管探視儀(美國是細軟管加攝像鏡頭,可進入更深,直接在監視屏幕上看到內部情況。這家醫院似乎沒有這種設備。)查不出原因,他采用塞棉條堵槍眼的方法結束了治療。然後叮囑少活動,兩天後再來複診抽出棉條。與護士和前一位女醫生相比,這位男醫生的手法輕柔一些,也較有耐心回答問題。但與美國醫護人員相比,還是欠缺輕語寬慰的溫暖、視病人如友的親近感和多方交流的熱情。

四進四出德國醫院,總的感覺是美國的醫護人員起碼在對病人的態度上更讓人感覺親切舒服。德國的則讓人有似曾相識之感,跟公費醫療時的中國一樣。他們對病人也不是冰冷的,漠不關心的,但就是缺少一點“同病相憐”或急人所急,想人所想的貼心感覺。如果我從未享受過美國的醫療服務,直接從中國來,可能根本不會有任何不適的感覺。這讓人想起尼采說過德國人和中國人有相似天賦。這是稱讚,還是貶低?為什麽收費低廉與收費高昂所導致的醫護態度完全不同?全都怪罪於金錢合適嗎?

馬克思主義認定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道德準則。

尼采也認為,人類道德觀念如善、惡、好、壞都是由階級分化產生的。罪惡感和個人責任感則起源於最古老、最原始的人際關係中,起源於買主和賣主的關係,債權人與債務人的關係中。另外,道德觀還受生理和心理的製約,比如醫護人員也是病人,才能真心服伺病人,使之健康,而健康人則辦不到。這雖然能解釋部分原因,但顯然不能解釋全部道德觀和價值觀。

在尼采眼裏,德國人不是特別殘酷和鐵石心腸的民族,也不是特別放蕩不羈和得過且過的民族,在造就“思想家的民族”曆史進程中,嚴酷立法和刑罰起了主要作用。這一點倒是可以給世人一些啟示,美國較為完備的法律和周密的醫療製度管控,對醫護人員的工作態度,顯然起了很大作用。人性中有惡的成分,不加管束,不受懲罰,無道德就是社會常態。也許,德國人在親身體驗了納粹與社會主義的統治後,想法與先賢不一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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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BW 回複 悄悄話 近期回國也發現國人有類似的變化“與以往相比,行為舉止收斂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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