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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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主義的漁歌唱晚

(2012-09-28 03:59:02) 下一個
朋友聚會,仨一群,倆一夥,或輕聲細語,或慷慨激昂,或驚呼連連,或笑聲陣陣。話題廣泛:子女、職場、養生、八卦、經濟、政治,最後總是回歸“舌尖上的中國”,乃至故土的一切。色香味俱全,材料呢,早已不是小時候習慣的了,保不齊 “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腳水”,配料超級豐富,五星級店開在十字坡。

朋友中有的承認,這是從未有過的盛世,同時也麵臨著從未有過的惡劣形勢。國際上除了嫉妒恨環伺,沒有半個朋友,每個國家都懷揣著肢解削弱限製中國的惡毒念頭,放眼世界,還有哪個國家像中國一樣被心懷叵測驕橫傲慢的核國家團團夾峙著?國內更糟,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自不必說,受益者也怨聲載道,人人心中衝蕩著磅礴邪氣,稍一摩擦便竄出火苗。史書上所有關於亂世、衰世、末世的描寫詞匯都可以原封不動地轉用於當下,假如能準確地說出支持現今統治的社會基礎在哪兒,一定會吃驚地發現隻有與兩根高蹺尖端大小的支撐點。

有的不同意國際環境惡劣,曆史上從中國版圖上切割瓜分的動作幾乎沒有停止過,而有效的抵抗遠不如以女人財帛換取苟安更為常見,現在至少在大陸再也看不到外國軍隊和租界,外國隻能搞點小動作,耍點小手段,不敢明火執仗了。問題的關鍵在國內,整個一個火藥桶,誰也不知何時爆炸。

一個朋友喝了兩杯二鍋頭,攥住麥克風,扯開嗓子唱了兩首一般人不熟悉的“紅歌”。一首是“當兵就要當紅軍”:當兵就要當紅軍,處處工農來歡迎。官長士兵都一樣,沒有人來壓迫人。另一首是“五月的鮮花”: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著誌士的鮮血,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他們曾頑強的抗戰不懈。

他放下話筒,再灌一杯老酒。他大概又在懷念父母,這兩首歌是老人在世時經常哼唱的,那是一代人的閃光點。我拍拍他的後背,哥們兒,悠著點兒。

旁邊有人說起現在國內貪腐現象,說還不如國民黨當年的一些將領,馮玉祥、傅作義,就連毛批過的反共摩擦專家張蔭梧都是穿得像士兵一樣,打著綁腿。

唱歌的朋友抬起頭,淚眼渾濁,怪異地笑了一下,說,當年共產黨的幹部多是這樣,以樸素為美。葉挺為什麽在新四軍被人敬而遠之,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整天將軍呢筆挺,馬靴錚亮,跟別人差別太大,項英則和大家一樣一身土布軍裝,所以他的威信也在葉挺之上。雖說國共都有廉潔簡樸之人,相比起來,共產黨裏更多些,否則當年他們憑什麽贏得擁護,取得勝利?

有人說,簡樸隻是道德修養的一種,而不是治國理念,無關宏旨。專製和民主才是更應被關注的大是非。我不希望人們陷入各執一詞的爭吵,趕忙打岔,今天天氣哈哈哈、、、、、、

眾人笑起來,唱歌的朋友卻不領情,自管自說下去,當然,今天整個變了。上輩人早就被拋棄啦,他們的軀體,他們的精神,他們的一切!不錯,那一代人和任何時代的人一樣,魚龍混雜,但畢竟好人居多。他們可能不是什麽共產主義者,至多是保持高尚傳統品格和情感的理想主義者,許多人向往樸素的平等觀念,即使職務很高,家裏有警衛員、服務員,卻從不盛氣淩人,說話和氣得看不出職位差別,有時子女們犯點兒少爺小姐脾氣,指使服務員幹事,馬上會遭到父母痛斥,立逼道歉。他們沒有門當戶對的概念,如果說有,那也是認為自己與工農大眾一家,要求子女搞對象找工農家庭的,這樣樸實可靠。他們沒有給自己置家產的想法,總是在準備著打仗、轉移、調動,提起最簡單的行李就出發。他們恪守儉樸廉潔,一位前輩的追悼會上,他的夫人哭著說“他一輩子連床緞子被都沒蓋過!”聽了讓人心如針刺。他曾經負責首都的治安,官不可謂小,收入也不算少,但拿回家的不多,大部分都分送身邊生活困難的司機、公務員等工友,從不要求歸還。一位長輩在同級中的住房是最次的,幾次讓他搬家都不同意。當老家的縣長前來聯絡感情,看到家中擺設簡陋,家具掉了漆皮,沙發還是五六十年代的老舊樣式,而且磨毛的套子還有縫補痕跡,午餐僅是半碗素麵,不禁感慨還不如鄉長家氣派。

有這樣的人嗎?我們怎麽沒聽說過?周圍人質疑聲不斷。

我說,怎麽沒有,我的一個朋友就是。他在一個警察隊伍裏任副政委,幾十年潔身自好,拒絕同流合汙,結果被上下視為另類,沒人待見,不到歲數便逼退二線,連單位司機都不願意跟他一起出差,說啥好處也撈不著,還得倒貼。

朋友立刻接上話茬,我最懂這種人,大概屬於受上一輩人影響較多的。 小時候,每當調皮搗蛋,在學校受到老師批評,或者露出好逸惡勞、追求吃穿的苗頭時,家裏使用的常規教育武器不是棍棒責罵,而是坐下來沉痛回憶曾經跟他們一起生活、工作過的烈士們。烈士的事跡驚心動魄,大人們邊講邊流淚的感染力極其強烈,每次聽完,我也會抽泣不止,深自痛責,然後收斂、規矩、在較長一段時間極力約束自己,盡力按好孩子的標準去做。我不認為這種方法對每個人都有效,在學校裏,老師也經常用《革命烈士詩抄》《革命家庭》一類書籍教育我們,但感覺不如家裏聽到的震撼。出自家長之口,伴著不常見的眼淚,以及充滿感情色彩的追述,讓我覺得那些烈士就是我家成員,至親長輩,血脈相連。如果幹了壞事,一句“想想那些死去的叔叔阿姨們!”立刻會讓我抬不起頭來,無地自容。

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們,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大都是在冀中這塊土地上與日寇以命相拚中英勇犧牲的。每場戰鬥結束,少則十幾,幾十,多則幾百,烈士的鮮血滲透了大地,烈士的遺體排滿了原野,觸目驚心。有的在戰鬥中寧肯被燒死,也絕不走出被圍的小屋投降;有的受傷被俘後,把衣服撕成條,硬堵在咽喉,窒息而亡;還有的在獄中把筷子插進耳朵,生生撞牆殉國。他們死得慘酷壯烈,古來燕趙大地上的慷慨悲歌之士,無論是情操,無論是勇氣,無論是誌向,能與他們相比嗎?

有人開始嘲諷了,你怎麽不留在解放區繼承先烈遺誌呀?

朋友喉頭抽動了一下,長吐了一口氣,說來你們不信,是共產黨把我們從他的軀體上生生撕下來的。 我一位朋友的父親忠心耿耿,長期帶病勤奮工作,流言蜚語不斷,排擠打擊經常,下手的人中有些就是被樹立的我黨傑出典型,挨整時(不僅僅在文革,前後都有,隻是程度不同)老戰友上下級無人出來仗義執言,能不落井下石就是難得的好人了。共產黨內部派係傾軋之酷烈,整人手法之狠毒,誣蔑理由之堂皇,超過以往任何時代,北洋軍閥、國民黨跟他們比起來都是小學生。本來他聽到別人非議共產黨,往往情不自禁要論爭,竭力捍衛著早年的理想。後來不再跟人爭論,默默緊蹙眉頭。臨終遺言,絕不進八寶山。子女們問為什麽?他清清楚楚地說,因為我不是共產黨!我聽了一點都不驚詫,按照他的一貫理想,不可能再繼續認同了。

母親在日寇清鄉掃蕩中為保護房東,掩護戰友,挺身而出,不幸被捕。在憲兵隊投井自殺未遂,飽受包括往身上釘釘子的各種酷刑,始終沒有出賣任何組織機密。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得需要多大的毅力與堅貞才能挺住哇!解放後卻被置於控製對象,文革中更被當作叛徒特務關進監獄,並長達六年之久。在此期間子女四處打聽不出囚禁何處,更別提探監。而她被日寇逮捕關押,總共才一年多,而且允許地方紳士保釋。那時我甚至想,如果我被敵人抓住,還用不著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保險全撂了。反正不說必定受苦,回來也被懷疑。我真不知道,我能否像前輩們一樣心甘情願地做烈士忠臣。

我聽得心裏一陣熱一陣冷。更加惶然,來,來,喝,喝!

夜深了,周圍的人逐漸散去。朋友仍在自言自語: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我埋首小飲,杯中酒居然有點酸。我靠,這是二鍋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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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坐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bymyheart的評論:
祝心君闔家中秋幸福圓滿!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作家兄,祝你全家中秋節團圓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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