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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五
王弘毅和知青辦幹部返回縣醫院。
急診室醫生：已經把你的同學送到病房了。目前，她情緒不穩定，始終一句話不說，精神恍惚。要防止她想不開，你要多體貼，多安慰。
知青辦幹部：他倆不是一個村的，互相不認識。我是知青辦的，我知道。
王弘毅：沒關係，別說都是從北京來的，對其他姑娘不也一樣要給予幫助嗎。助人為樂是我父母的品質，兒子應該得到些遺傳吧。
醫生把他們帶到病房。隻見女知青頭纏繃帶，臉上仍見青腫，倚坐床上，目光呆滯，麵無表情。
知青辦幹部打量了一下，遲遲疑疑地問：你……是蘇影？
女知青既沒點頭，也不開口，眼淚湧出眼眶，順著臉頰下淌。
王弘毅摸摸兜，掏出一塊手絹，遞過去。
蘇影拿在手裏，並不直接擦淚，而是十分優雅地輕輕按在顴骨下接淚。
知青辦幹部：她是牛家原的知青。村裏隻剩她一個了，你能不能在這裏照顧幾天，縣上給你補助。
王弘毅嘴上說：既然這樣，那我就留兩天。
心裏卻想：其實不用他說，我也會責無旁貸的留下。他擔心蘇影的這種狀態，真怕再出什麽意外，現在離開，心裏肯定放不下。但不知為什麽，偏要裝出不太情願的模樣。他暗暗恨自己，怎麽沾上口是心非的臭毛病。那些年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掩飾自己，確實很像“潛藏得很深的階級異己份子”。
二十六
蘇影不吃不喝不說話，甚至不睡覺。開始，王弘毅還硬挺著也不睡，時間一長，不知不覺迷糊過去了。夜裏，他忽然驚醒，病床上沒人了。這一驚非同小可，汗水一下湧出，濕透了前胸後背。他趕緊跑出門外，聽到住院部的大門響了一下。循聲追去，看見蘇影穿著白色的病號服走在前頭，月光映照下，身影斜長，亂發飄飄，如同鬼魅。時值半夜，大街上沒有別人，王弘毅隱起身影，悄悄跟在後麵，心裏怦怦亂跳。蘇影沿著大街，出了西關，停在西川河邊。
王弘毅想，西川河淺得頂多沒過腳脖，看來不是要自殺。便決定遠遠跟著，看她幹什麽。對蘇影，他心裏充滿了同情和好奇。
蘇影在河邊坐下，抱著雙腿，望著河水，隱隱可以聽到壓抑的哭聲。
王弘毅突然有了一種衝動，很想過去抱住女孩，說些安慰的話。但是，他沒動。他知道，哭是一種釋放，哭出來就會緩解鬱悶，舒服一點。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點涼意，便脫下外衣，走過去，搭在蘇影身上。
蘇影一驚，正要掙紮。王弘毅說：別害怕，是我。
蘇影安靜了。王弘毅接著說：天涼了，再坐容易生病，回去吧！
蘇影站起來，默默地往回走，王弘毅也默默地跟在後麵。回到醫院，蘇影在病床上躺好，仍然大睜著空洞的眼睛望天花板。
王弘毅關切地詢問：同學，好點兒了嗎？
蘇影沒有反應。
二十七
王弘毅問醫生：她不吃不喝不睡，已經兩天了，有什麽辦法讓她緩過來？
醫生：最好就是轉移注意力，不停地講話，或者念書。
王弘毅坐在蘇影病床旁，不停地說。
蘇影無聲流淚，一隻手拿著手絹，仍然十分優雅地接在顴骨下。
王弘毅念楊朔的散文、賀敬之的詩歌，蘇影無動於衷。
王弘毅背誦起食指的《相信未來》：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湧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陽的大海，
搖曳著曙光那枝溫暖漂亮的筆杆，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
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
她有撥開曆史風塵的睫毛，
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們對於我們腐爛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悵、失敗的苦痛，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
人們對於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的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蘇影不再哭泣，聽的時候，偶爾眼睛瞟向王弘毅，然後迅速移開。
王弘毅：哦，這不是我寫的。是叫食指的一個知青寫的，我覺得這是最好的知青詩，真正的詩！
蘇影點點頭。眼睛看著王弘毅，不再躲閃。
下午，王弘毅端著一碗排骨湯從門外進來。
走到床邊，先用鼻子使勁吸氣，做出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真香啊，同學，自己的身體要緊，喝點吧，求求你啦！
蘇影閉著的眼睛光是眼皮動了動。
王弘毅又說：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連飯館的人都說三月不知肉味了。剛才我排了半天隊，一連灌了八大碗，立刻精神見長，渾身是勁。
蘇影突然睜眼開口說：算了吧，豬肉供應困難，都是限量。你能買一碗就不錯了，還八大碗，你當是威虎山上喝地瓜燒酒呐！
她的聲音虛弱，語多嗔怪，
王弘毅驚喜，笑著說：同學，你終於開口啦！來，趁熱喝了吧。
蘇影：你把它分成兩份。
王弘毅撇撇嘴：就這麽點兒，還分兩份？你老家是山西的吧？大口喝了吧，喝完了我再想辦法。
蘇影：你一份，我一份，要不，我一口不喝!
王弘毅看看蘇影，感動地：好，有福同享。
把肉湯和肉大半倒進茶缸，遞過去，然後兩口喝完小半碗肉湯。
蘇影用茶缸遮掩著偷偷抿嘴一笑。
王弘毅頓時看呆了。俄頃，才猛醒，趕緊轉身掩飾，慌張走向門外，不敢再看蘇影，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去那兒，去飯館還碗。這是借的，哦，其實不是借的，是我沒跟人家說，就，就端回來了。
蘇影看著王弘毅的背影笑了。
王弘毅和知青辦幹部返回縣醫院。
急診室醫生：已經把你的同學送到病房了。目前，她情緒不穩定，始終一句話不說，精神恍惚。要防止她想不開，你要多體貼，多安慰。
知青辦幹部：他倆不是一個村的，互相不認識。我是知青辦的，我知道。
王弘毅：沒關係，別說都是從北京來的，對其他姑娘不也一樣要給予幫助嗎。助人為樂是我父母的品質，兒子應該得到些遺傳吧。
醫生把他們帶到病房。隻見女知青頭纏繃帶，臉上仍見青腫，倚坐床上，目光呆滯，麵無表情。
知青辦幹部打量了一下，遲遲疑疑地問：你……是蘇影？
女知青既沒點頭，也不開口，眼淚湧出眼眶，順著臉頰下淌。
王弘毅摸摸兜，掏出一塊手絹，遞過去。
蘇影拿在手裏，並不直接擦淚，而是十分優雅地輕輕按在顴骨下接淚。
知青辦幹部：她是牛家原的知青。村裏隻剩她一個了，你能不能在這裏照顧幾天，縣上給你補助。
王弘毅嘴上說：既然這樣，那我就留兩天。
心裏卻想：其實不用他說，我也會責無旁貸的留下。他擔心蘇影的這種狀態，真怕再出什麽意外，現在離開，心裏肯定放不下。但不知為什麽，偏要裝出不太情願的模樣。他暗暗恨自己，怎麽沾上口是心非的臭毛病。那些年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掩飾自己，確實很像“潛藏得很深的階級異己份子”。
二十六
蘇影不吃不喝不說話，甚至不睡覺。開始，王弘毅還硬挺著也不睡，時間一長，不知不覺迷糊過去了。夜裏，他忽然驚醒，病床上沒人了。這一驚非同小可，汗水一下湧出，濕透了前胸後背。他趕緊跑出門外，聽到住院部的大門響了一下。循聲追去，看見蘇影穿著白色的病號服走在前頭，月光映照下，身影斜長，亂發飄飄，如同鬼魅。時值半夜，大街上沒有別人，王弘毅隱起身影，悄悄跟在後麵，心裏怦怦亂跳。蘇影沿著大街，出了西關，停在西川河邊。
王弘毅想，西川河淺得頂多沒過腳脖，看來不是要自殺。便決定遠遠跟著，看她幹什麽。對蘇影，他心裏充滿了同情和好奇。
蘇影在河邊坐下，抱著雙腿，望著河水，隱隱可以聽到壓抑的哭聲。
王弘毅突然有了一種衝動，很想過去抱住女孩，說些安慰的話。但是，他沒動。他知道，哭是一種釋放，哭出來就會緩解鬱悶，舒服一點。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點涼意，便脫下外衣，走過去，搭在蘇影身上。
蘇影一驚，正要掙紮。王弘毅說：別害怕，是我。
蘇影安靜了。王弘毅接著說：天涼了，再坐容易生病，回去吧！
蘇影站起來，默默地往回走，王弘毅也默默地跟在後麵。回到醫院，蘇影在病床上躺好，仍然大睜著空洞的眼睛望天花板。
王弘毅關切地詢問：同學，好點兒了嗎？
蘇影沒有反應。
二十七
王弘毅問醫生：她不吃不喝不睡，已經兩天了，有什麽辦法讓她緩過來？
醫生：最好就是轉移注意力，不停地講話，或者念書。
王弘毅坐在蘇影病床旁，不停地說。
蘇影無聲流淚，一隻手拿著手絹，仍然十分優雅地接在顴骨下。
王弘毅念楊朔的散文、賀敬之的詩歌，蘇影無動於衷。
王弘毅背誦起食指的《相信未來》：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湧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陽的大海，
搖曳著曙光那枝溫暖漂亮的筆杆，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
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
她有撥開曆史風塵的睫毛，
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們對於我們腐爛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悵、失敗的苦痛，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
人們對於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的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熱情、客觀、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蘇影不再哭泣，聽的時候，偶爾眼睛瞟向王弘毅，然後迅速移開。
王弘毅：哦，這不是我寫的。是叫食指的一個知青寫的，我覺得這是最好的知青詩，真正的詩！
蘇影點點頭。眼睛看著王弘毅，不再躲閃。
下午，王弘毅端著一碗排骨湯從門外進來。
走到床邊，先用鼻子使勁吸氣，做出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真香啊，同學，自己的身體要緊，喝點吧，求求你啦！
蘇影閉著的眼睛光是眼皮動了動。
王弘毅又說：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連飯館的人都說三月不知肉味了。剛才我排了半天隊，一連灌了八大碗，立刻精神見長，渾身是勁。
蘇影突然睜眼開口說：算了吧，豬肉供應困難，都是限量。你能買一碗就不錯了，還八大碗，你當是威虎山上喝地瓜燒酒呐！
她的聲音虛弱，語多嗔怪，
王弘毅驚喜，笑著說：同學，你終於開口啦！來，趁熱喝了吧。
蘇影：你把它分成兩份。
王弘毅撇撇嘴：就這麽點兒，還分兩份？你老家是山西的吧？大口喝了吧，喝完了我再想辦法。
蘇影：你一份，我一份，要不，我一口不喝!
王弘毅看看蘇影，感動地：好，有福同享。
把肉湯和肉大半倒進茶缸，遞過去，然後兩口喝完小半碗肉湯。
蘇影用茶缸遮掩著偷偷抿嘴一笑。
王弘毅頓時看呆了。俄頃，才猛醒，趕緊轉身掩飾，慌張走向門外，不敢再看蘇影，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去那兒，去飯館還碗。這是借的，哦，其實不是借的，是我沒跟人家說，就，就端回來了。
蘇影看著王弘毅的背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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