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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歐洲的耐心

(2010-04-17 04:05:09) 下一個
歐洲創造的文明,常常讓東方人或歎為觀止,或冷眼竊笑,或大惑不解。

迥然不同的不僅僅是物質文化,還有文化心理。歐洲人沒有亞洲人的匆匆腳步,沒有美國人駕車風馳電掣,緊跟逼迫。他們目不斜視,步幅恒定,不緊不慢,悠閑自在中另有一種堅定固執。特別能體現他們精神的,首推聞名全球的建築。

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其主體建築,從1506年到1616年,曆18位教皇,經布拉曼特、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等大師之手,得以矗立。

一百一十年的建築期在歐洲並不算漫長,西班牙人津津樂道引以為榮的巴塞羅那聖家族大教堂,自1851年開工,至今工人還在腳手架上爬上爬下,塔吊環立,沒有收尾。據說,它將在2019年左右開竣工慶典。如果計劃不變,它跨了三個世紀,造了168年。

德國科隆大教堂資格更老,工期更長,花了六百多年時間,穿過中世紀隧道,一直進入近代。

誰也不會否認這些建築確實精雕細刻、鬼斧神工、設計精妙,不同凡響,是世界建築史和人類文明史上的經典傑作。無論外觀,還是內涵,一眼看去,立刻驚呆癡迷。

也許有人開始習慣地屈指,算一算時間賬,耗費了那麽多人力、物力、財力,值嗎?但是,站在這些建築麵前,任何人恐怕都會覺得這樣發問,俗不可耐,猥瑣不堪,根本不懂得欣賞人類智慧的精華,自慚形穢得乖乖閉嘴。

建築大師們為了神聖的創造,一絲不苟,反複修改,拿出誇父追日的勁頭,不停歇地追求完美。我能理解。我對自己所寫的文章從未滿意過,每翻閱一遍,都能發現一些毛病,何況那些世界級的大師們。巴塞羅那聖家族大教堂的第一位建築師----高迪,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三十歲起,到七十四歲因車禍去世,四十四年裏,他全身心投入了這個工程。他有一個高速運轉,不斷推陳出新的大腦,今天的設計,明天就會被更新更好的想法推翻。他有一種隻管播種不問收獲的瀟灑,一點不在乎是否能看到作品完成,哪怕隻留給世人一堵牆,也必須是他所能設計的最美的。他還有專心致誌,兩耳不聞身外事的執拗。閑言碎語,到此止步,絲毫不能牽引其雙目從聚焦處偏離。他的精神境界達到了莊子所說的一種層次:“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在長達百年、幾百年的等待中,肯定有譏誚、抨擊、詆毀之聲此起彼伏。事實上,米開朗基羅就要時時提防射向他的各種明槍暗箭,有些足以讓教皇致他於死地。然而大多數人卻表現出一種對東方人來說很難理解的絕大耐心。他們聽任鬧市中間淪為無休止的工地,甘願忍受難窺芳容的煎熬,不在乎一己一時的感受,相信未來的豐厚報答,支持大師們的自主作為。我有些奇怪,更多的是欽佩。正是他們的耐心、信任與寬容,留足了偉大創造必需的時間,成就了震爍千古的不朽名作。

這種事在中國可能嗎?中國人似乎屬於急脾氣,凡事總想一蹴而就,一個早晨就把所有事情辦妥。古代哲人對此深有體會,所以告誡“欲速則不達”。春秋時,齊頃公連打仗都缺乏沉穩的大將風度,鞍之戰中,麵對勢均力敵的晉軍,竟然立誓“餘故翦滅此而朝食!”結果卻大敗。但是,“滅此朝食”的精神卻被後人不斷稱頌。毛澤東早年在肯定這種氣概的同時,也認為滅此朝食的計劃不好。後來終於抵擋不住誘惑,中了邪,發出“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的號召。於是大躍進呀,千裏馬呀,“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多、快、好、省”(其實隻有“多、快”)。全社會浮躁,全民猴急。幾個月工夫,十大建築落成了。歡呼,雀躍,向節日獻禮,向組織獻禮,讓領袖睡踏實,全民族更加瘋狂。落後了,要奮起直追,沒有錯誤。所以,強調“時間就是金錢”、“深圳速度”。不旋踵,大褲衩子晾起來了;一眨眼,碩蛋趴窩裏了。速度沒的說,質量呢?據說中國一般建築的壽命隻有三十年,特殊的重點建築能活多久?國際化大都市要如何顯示國際化?若成了外國都市翻版,自家特色呢?再說曆史上哪一種文明是用怪異堆砌出來的?哪一座不朽建築不是以厚重端莊聞名?在氣躁心險、急功近利、隻考慮眼前那點麵子裝潢,毫不顧忌千秋形象的人中,出類拔萃的建築師和雄偉壯麗的建築能夠誕生嗎?想在世界文明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不覺得過於奢望嗎?像高迪那樣卓然不群的天才,在中國隻怕早早便被延誤工期、有礙觀瞻、浪費公帑等等大小板磚拍死了。十年磨一劍都顯過長,而且連這點定力如今已絕聽聞,所以絕對容不得長達幾十年、上百年的推敲琢磨。

一個民族的腳步太慢,不是好事。但若事關精神文化藝術,則未必。有時候真的需要給自己增加一點耐心,為民族計,為子孫計,為文明計,為千秋計,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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