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悔】櫻島有戀(八)
(2009-07-28 19: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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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瀛心雪雨--瀛心雪雨 於 September 04, 2001 23:04:11:
“曬衣杆!曬-衣-杆!”叫賣聲一高一低地鼓噪著。特討厭!每到周末上午,販子就開著小卡車,車頂裝個小喇叭,圍著團地,放起錄音沒完沒了地吆喝著。曬衣杆的走了,又來賣豆腐的,再來收舊報紙的,連個懶覺都睡不成。睜開眼一看,也該起了。今天要陪鄒婭吃午飯,她說有點事找我。洗完澡,吹幹頭發。將衣服丟入洗衣機裏,我掃了一眼屋子,就出了門。
屋子已經被雪子收拾得幹乾淨淨,沒什麽可深加工的了。
自從那次酒醉事件以後,雪子來我這兒的次數多了起來。
那一陣,出差比較多,時常不在家。我出差的日程安排都是雪子具體操作的,加上她有一套我的房門鑰匙,所以出差回來,有時可以享受到熱飯熱菜和熱騰騰的洗澡水。當我坐在桌邊,看她忙地跟小蜜蜂似的,總會有一種進入避風港的安祥。
我無法了解她對我的真實情感。是日本女孩常有的討好上司的舉動?還是二十歲的女孩那種特有的耐不住寂寞、芳心蕩漾?追求異國戀的浪漫?對前輩和指導者的依賴?還是被我的熱情所感動了?女孩兒過家家?體驗家庭主婦的感覺?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多想了。
一個夜裏,我盤坐地板,伏在小桌上悶頭整理出差報告。她洗涮、整理完了,也不看電視,跪在地板上,先是替我掏耳朵,接著兩隻手不知道在我頭上忙活什麽。過了一會兒,聽她歎了一口氣:“你有白頭發了。”
我頭也沒抬:“是嗎?總會有的。”
“替你拔了,好嗎?”
“拔什麽?欺負我啊?以後還要長的。”
“拔掉吧,男人還怕痛?!”
“你想拔就拔了吧。輕點兒,我怕痛。”
接下去慘了,跟上刑似的。
“下次不去理發店了,你來幫我拔吧。”我裝沒事。
她噗吃一笑,結果連黑頭發一起硬扯了下來。疼地我嗤牙咧嘴。
“總共八根!”她得意地清點戰果。
“再過幾年,白頭發多了,你拔得過來嗎?”我用餘光瞄了她一眼。
“那就去染黑嘛。”
“我們差十二歲,將來這樣的麻煩會很多的。”
“阿那達(你)!亂想什麽?”她在我腦袋上給了一巴掌。
感情的路,跟著感覺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天知道。 車子開到了鄒婭的樓下,用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她跑到窗口,朝我揚揚了手,讓我上二樓去。
脫了鞋走進這小小的女性世界。鄒婭光著腳,身著一件綠底白點的無袖連衣裙,雙手梳理著長發,朝我笑了笑:“這麽快就來啦?”
“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說好十點半的,對嗎?”
“我起晚了。等幾分鍾,馬上就好。”
“沒事,慢慢梳妝打扮吧。”
我四下打量起來。四疊半(約7個平方米)大的房間裏,簡陋而乾淨、整潔,一切與留學生的身份相符。如果陳設奢侈的話,那她打的工就令人懷疑了。在日本,女孩子容易學壞,學壞後來錢就快許多。不少女孩子耐不住貧寒,禁不住金錢的誘惑而走上以身相博的捷徑。
房間裏到處是她的相片,每張都是明星般的亮麗。桌上有張大照片吸引了我,一個很帥的青年,背景好像是舞台,大概是她的男友。
“轉過身去,別回頭。”鄒婭命令道。
“哎。幹什麽呐?考驗我?”心有不甘地轉過身去,心裏撲通撲通地亂跳。
“不是。”她笑了起來。“我整理下衣服。”
“這不存心折磨人嘛,欺負老實人。”
“好了,轉過來吧。”
“受了強刺激,頭暈!” 正經極了。
她噗吃一聲,“我們走吧!”一切都打扮妥當了。
“喜歡什麽料理?中國菜、日本料理還是法國大餐?”我發動了車子。
“法國料理。”
“嗬嗬,你的家鄉菜。”
“你不喜歡法國料理嗎?我吃不慣生魚片。”
“法國菜吃氣氛,味道在西式菜中算是上等,但不如中國菜和日本菜。生魚片也是個習慣問題,吃慣了會喜歡的。其實日本的懷石料理是集氣氛和色、香、味於一體的。”
赤阪的一個法國餐廳。以銀色和深藍色為基調,金色的壁畫做點綴,廳內的陳設華麗到極致,濃鬱的法蘭西貴族氣氛迎麵而來。伺者謙恭周到、非常職業規範的服務,令鄒婭拘謹不安。
“來這樣的地方,你該早些告訴我,我可穿好點的衣服。”
“隻有這樣的餐廳才配我們尊貴的鄒婭。”我摹仿電影裏法國紳士的配音,欠了下身子。“你的色彩感覺相當不錯,綠色的發卡、綠底白點的無袖連衣裙,配一雙綠色的涼鞋。”
她笑笑,“你嘴上總是塗滿蜜糖。”看的出來,她挺得意的。
“放鬆些,我們是客人。”
“你常來嗎?”
“我們公司的一個部門就在這棟大樓裏。招待客戶時來過兩次。你是學法語的,來看看菜單?”
她看著菜單發楞,“這麽貴啊?”
“據說是東京一流的,點菜吧。”
伺者端來一杯白葡萄,一杯紅葡萄。兩個充滿浪漫情調的容器裏,泛起了不平靜的漣漪。鄒婭似乎被氣氛所感染,臉上浮起了帶著紅暈的微笑。
“為了一個愉快的日子!”我舉起了檸檬茶。
“你為什麽不喝酒?”
“我還要開車,兩杯都是你的。”
“我要醉的。”她舉起了酒杯。
“要醉也不是因為這兩杯酒吧?”
她沒作聲。
“遇到什麽麻煩了?”
“我想申請米山獎學金,需要Lion Club的成員推薦。我想你可能有辦法。”
“米山獎學金啊?獎學金額高且名額又少,很不容易申請到的。”
“我打工花了很多時間,學習上感到吃力。有獎學金的話就輕鬆多了。”
“Lion Club的成員大都是醫生、小企業的企業家。找個成員推薦不成問題,但成功概率不大。我所知道的人中,沒人最後弄成的。不管怎麽樣,你把推薦表給我,我來找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去爭取。”
她臉上露出一絲失望。
“文部省六萬五千一個月的呢?”
“要等明年才有可能輪到。”
停了一會兒,我問:“你打的什麽工?”
“在工廠和餐廳打兩份工,一小時一千日元(約十美元)。那些派活的日本人老是色迷迷的,很不舒服。同學勸我去酒店陪酒,工資高許多。但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去那種地方。”
“不去是對的。我給你介紹兩個地方,如果你願意的話。一個是到我們公司來教中文,公司裏負責外語教育的是我的同期,就是一起進公司的人,彼此互相照應。再說我與人事部門相處的不錯。另一個是當雕刻的模特兒,我教授的夫人是一個雕刻愛好者團體的主管。”
“模特兒?”她遲疑地打斷了我。
“不是裸體模特兒,那種模特兒需要執照。教中文一小時給多少,我不太清楚,但不會低於三千日元。當模特兒,一小時是三千日元,我幹過。”
“你幹過模特兒?”鄒婭笑了起來。
“算是給教授夫人幫忙,大約幹了三個月吧。不累,就是有些枯燥。你回去想想,想好了給我電話。”
“我當然想幹,可人家會要我麽?”
“教中文我得去問問,模特兒應該沒有問題。三千日元不算高的。真正的模特兒看不上這點錢,賊眉鼠眼的,人家也不會要,教授夫人那裏不用擔心。缺點是這兩份工,一個星期才能幹兩次。另外你如果願意到工廠去,我的組有兩個產品交給一個小型企業去做了,我跟他們說說。工資多少不清楚,但他們絕對不敢欺負你。”
“那真謝謝你了。”
伺者送上了主菜。
猶豫了一會兒,她開口了:“你從來沒問過我的事情呢。”
我笑笑:“出於禮儀,我是不會主動問的。但是你如此出眾,想來一定有很多故事。追求者有一個加強排吧?”
她突然唐突地伸出兩隻手放到我的麵前。看著她手上的戒指,微笑不自然地凝結在我的臉上。
半晌。“你結婚了吧?”
鄒婭點了點頭,眼睛移向桌子,把手抽了回去。
許久,“我上次看過你的手,沒有。。。。。。”
“平時我不戴戒指。”到也是,國人也沒結了婚就一定帶戒指的習慣。
“桌上那張照片是你先生的?”
她點了點頭。
我努力地不使自己的心沉下去,很費勁兒地集中起漸漸發散的思緒。
“他不在東京?”
“在比利時留學。”
又是一對分散在兩個半球的牛郎織女。
“看照片,他像是演員。”
“男高音,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
茫茫人海裏,他鄉遇故知了。不能不說是緣份,盡管我不信緣。
“一般說來,你該去比利時陪讀。”
經曆了又一陣沉默,她開始了告白。“不太順,也許是命吧。他去比利時三年了。出國前一個月我們結的婚,那時我還不到二十五歲。起初他費了很多工夫,想把我帶出去陪讀學法語,可能是經濟上不過標準。幾次不成,日子久了,他失去了希望。後來,聽說他很快和一個香港女同學同居了。”她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搞藝術的,感情來的快,去的也快。”
喝了口酒,她繼續自言自語。“爸爸媽媽也許聽到了些什麽,總勸我離婚。可分在兩個國家,我不知法律上怎麽去做,即使有辦法也是很拖累人的。過了半年多,一個大學同學從日本回上海探親,知道了我的情況,就幫我辦到日本來了。我當時根本就沒去多想,隻盼早點逃離那個傷心的地方。”淚水慢慢地流到了她的嘴角,我遞上餐巾。“去年年底,我來到日本。認識你的那次舞會,是我到日本後第一次去參加的舞會。”她抹去了晶瑩的流體。“現在覺得很苦、真的很苦,孤立無援。三年前的我真幼稚,怎麽會為自己套上一條繩子?我真笨。”
淚水如斷線的珠子。
“不要為過去後悔。”我打破了緘默。“何況你有過那段浪漫絢麗的戀情。人生如同一首交響詩,有序曲、幾個中間樂章、還有尾曲。最美的是如歌的行板。人生能有一次如歌似畫的情感樂章,就無怨無悔。那是一種財富,不可多得,為什麽要後悔呢?現在的痛苦,現在來排除;將來的困難,將來去克服。關鍵是要挺過這難熬的第一年。”
。。。。。。
我打開車門,“去哪兒?海濱?”
“想看看你的照片,聽聽你和前妻的故事”她手扶車門看著我。
“那行,去我那兒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