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心雪雨

上海高樓之隙有一片荒蕪之漠
正文

【同桌的你】:梅子(作者:宛雲)

(2009-07-28 18:02:04) 下一個

宛雲,一個印象深刻的網友,十多年來從未謀麵也未曾忘記。她未必貌若天仙沉魚落雁,但她的文字、才氣以及字裏行間獨特的女俠情懷讓人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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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桌的你之一:梅子
  作者: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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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上學時,開始男女生混住在一座樓上,大家經常在水房碰麵,男生的洗衣頻率因此很高,常常是一路高歌到水房或者廁所,踢踢踏踏,在走廊與女生打照麵時就會把嗓音壓低半度,過後又會高起來,繼續原來那不在譜的調兒。
  梅子是江南女子,住我們斜對麵,她低低的個子,黑黑的,不胖,但不顯嬌小。她的臉上有一種男人才有的硬氣,臉總浸在笑容裏,那硬氣便因了這笑容的浸泡軟了許多。她是曆史係的研究生,每天讀的不是清史就是明史,我那時對曆史沒多少興趣,覺得一個小小的女生天天抱著史卷去啃是一件特沉重的事。但梅子自從同我打了第一聲招呼,這印象就徹底改變了。那時,大家都愛讀三毛,我和梅子還偏愛王朔。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見麵就會說一句:“有請作家吃飯的嗎?”那是王朔的名句。那時我和梅子最大的共識就是王朔關於作家的定義:“一個人吃飽了沒事幹,治理國家、醃製豬頭、彈棉花等本事一概沒有,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又追求得一塌糊塗,加上錯別字能認三五千,別無選擇,那就隻好當作家了”,梅子對這一段倒背如流,沒事就掛在嘴上。
  我個子大,與梅子走在一起,應了別人的話,一個像打了把傘(我那時的發型有傘的效果),一個像提了把暖瓶。我跟她外出的次數比較多,吃飯、打水、散步都經常約在一起。每天吃完晚飯,她就在樓道喊我,我們沿著校園鬆鬆垮垮轉好幾大圈,一直把夜幕徹底轉下來才罷休。那時,我們“廓然有大誌”,話題多半大得沒邊兒,諸如人生的意義,文學史的改寫、曆史哲學文學哪樣更符合我們的誌趣等等等等···隻有一次討論的似乎是清代的海運與《天龍八部》的關係···很扯不上的,但硬讓她天南地北給扯一塊了,還讓人覺得滿有道理。這樣蕪雜的討論常常讓人有舍我其誰忘乎所以之感,情不自禁就會淩駕起來,有時覺得天上的星星也低得唾手可捉。我們在和煦的晚風中暢談,不時被笑聲打斷,樹上的蟬鳴震蕩一個夏天,我們就這樣談笑一個夏天。有時會為她和自己的驚人之語相與拊掌,驚覺我們原來可以有如此精彩的想法,那時我才發現,思想在激發中會閃出光亮。
  梅子個子小,但從不墊高自己,隻鍾愛運動鞋。那時她的圍棋、武俠、篆刻···樣樣都是全活兒。我們都很羨慕她的篆刻手藝,可以從留學生那裏換來外快。現在想來,梅子是低估了自己的藝術價值,她更多是從匠人的角度刻那些賺錢的印,隻圖快,下刀如飛沙走石,邊刻邊用嘴吹走浮末,收刀後一言不發,立馬拿去一手交錢,一手叫貨,純粹是冷血的“稻梁謀”。但她刻過的好印還真不少,其中有一方是“楊家有女醜”(梅子姓楊),那是她刻得最有個性的一方印,石頭渾然天成,字依石麵展開,看起來很拙,但拙中見美,很有意味。她把自己刻過的印都收在一楨線裝的蘭色封麵的宣紙卷裏,我沒事就愛翻翻,每次都品味半天。
  梅子因了對金庸的諳熟而結識了一大批酷愛武俠的男生,不管對方從金大俠的哪本書、哪個章節、哪個人物開始侃起,梅子都能順口接下去。她後來征服中文係的博士老袁就是金庸作的媒,兩人比賽看誰先把誰問倒,金大俠的人物在兩個才子口中遞來遞去,楊過、張無忌、令狐衝、郭靖、東方不敗···這些太ABC,他們對的是諸如“獨孤九劍”的第一招是“總訣式”、第二招是“破劍式”、第三招是什麽?老袁答不上來,梅子就會洋洋自得地說:第一招是總概括,第二招可破普天之下所有劍法,第三招可破普天之下所有刀法···服了吧?老袁在這樣聰明的女孩麵前毫無招架之力,很快就淪陷了。
  那樣的比賽較量的不止是記憶力、更是智力,梅子口中的金庸是活的,她眉飛色舞把你調動得不想去水房打水,不想按時熄燈睡覺,隻想跟著她雲遊,哪怕在想象中暫時放風幾分鍾,這一天也會美美得不是在幹巴巴的書本裏THROW A DAY AWAY。江上琵琶、司馬文章,都跟著這樣的雲遊鮮活起來。老袁30多歲才來攻博,離過婚,人很聰明,梅子很快就喜歡上了他,他們的戀愛談得頗有魏晉名士氣,“韶光到處詩增草,春色來時筆有花”,刻印、下棋、打牌、論劍、對詩、品茗(當時沒錢,窮品而已)···我那時雖然很少插足當“電燈泡”,但也算是看著他們過來的人,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戀愛是這樣談的。
  我那時不願好好上課,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我在與梅子的交往中收獲了比上課更有趣的東西。梅子有一次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圖書館港台資料室裏有一套台灣出版的李敖文集,快快找書信卷去看,李敖的情書寫絕了。第二天我去了,一泡就是整整一天,當然還飽讀了李敖其他快意恩仇的文章。那晚就與梅子討論李敖的愛情觀,我們都喜歡李敖寫給小Y的47封信,後來梅子偷偷給我看老袁給她的情書,寫在一張作業紙上,略顯持重,但有沉沉甸甸的感情在裏麵,讓我看完後感動了好半天,我那時知道,他們這輩子是分不開了。
  看梅子的書法是一種享受,她的字端莊、敦厚又透著靈氣,通篇無一亂筆,按說端莊敦厚和靈氣是不搭界的,但梅子卻把它們融合到了一塊兒。她的字寬寬的,不秀,有蘇字“石壓蛤蟆”的感覺,筆劃拉得開,卻很沉穩,算得上是“於無佛處稱尊”,那些字伸展臂膀的時候會顯出生氣,有靈動之感。
  畢業後,她常常有信給我,每每展卷我都要感慨半天梅子的那手好字,但我總不及時回複,她每次收到我的信都會“歡天喜地”,天地良心我決不是惜墨如金,而是真的人懶,故常常遭罵。她喜滋滋地報告我她的近況,諸如搬了家、去了深圳、回了母校,還在報上開了一個專欄,名為:“夫妻:親密的敵人”,他們夫婦共同執筆,輪流坐莊,笑談貫串著火藥味卻樂在其中的婚姻生活,據說一上市就爆火,連連被評為最佳欄目。可惜,我至今一篇也沒看到,但我相信梅子的才氣,她那靈動的嘻笑怒罵是女子中很少見的。她曾與我相約各以一巨俗的筆名寫篇文章,她的是楊大俠,而我的是···嘻嘻,怕引來爆笑,在這兒就不說了,反正是俗極啦。那時大家喜歡媚雅,在文學本體上“先謂語後主語光動詞沒名詞一百多句不點標點”,看暈一個算一個,我們就可著心媚俗,索興俗到桌麵上骨子裏雅氣才會上升。但這一計劃至今也沒機會實現,她的筆名還可以用用,我的實在太不易麵世,編輯見了會忍不住大笑,一看就知是惡作劇。
  梅子有一次來信說:“健康快樂地活啊,那我們就放心了”,那是我收到的她的最後一封信,聽說她後來讀了博士,輾轉了又回到了北方,而我那一段總是人在旅途,也無暇給她回信,現在,我已徹底沒有了她的音信,讀過博士的梅子還那樣活潑聰明嗎? 真希望她和老袁一輩子做親密的敵人,打下去,好下去,千萬別相敬如賓,嘻嘻,那不是他們的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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