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看，也想
對細節的觀察常常是思考的起點
隨筆：從孟薑女哭長城的故事到當下的貿易戰
老看客
一、
記得我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的時候，我的白發蒼蒼、慈祥善良又勤勞的老祖母給我講過一個淒美的民間流傳故事：孟薑女哭長城。
說是秦朝時民間有一位範姓男青年與女青年孟薑女結為夫妻，小兩口相親相愛。可是過不久，丈夫被朝廷抓差去修長城。與其他的勞役一樣，他整日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卻要在皮鞭下當牛做馬、付出難以承受的超高強度勞動，最終被折磨得精銷力竭而亡。孟薑女在家苦苦度日，遲遲沒有丈夫的歸期。因思念丈夫心切，她身著寒衣，萬裏尋夫來到長城邊，得到的卻是丈夫死亡的噩耗。她在長城下痛哭三天三夜不止，結果那段長城奇跡般地坍塌了，露出了她丈夫的屍骸。孟薑女重新安葬了丈夫，然後在痛苦和絕望之中投海身亡。。。
也許是我有一些早慧，也許是我性格中還隱隱有那麽一點多愁善感，當時這個故事讓我聽得淚眼婆娑、內心久久不能釋懷。長大一些後，我知道了萬裏長城是古代中國人民勤勞勇敢智慧的結晶，是世界上最輝煌的古代人工奇跡之一。再後來，我親身登上了長城，實地領略了在千山萬壑之中、在懸崖絕壁之巔，萬裏長城綿延起伏的雄姿。但由於有了自幼時潛伏的孟薑女哭長城的心結，我不由得聯想：在兩千多年前，在生產力水平那麽落後的條件下，一磚一石都得靠肩扛手提，長城的建築對古代人們的體能該是何等超極限的挑戰！在長城的底下，該埋下了多少可憐勞役們的森森白骨！。。。因為這一點，我不怎麽喜歡遊長城。我已經in my mid fifties，迄今隻遊過長城兩次：第一次是自己強烈想去看看，第二次則是陪幾位朋友不得不去。
二、
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古長城的建成絕對是極權專製體製能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範例。可是，曆史已經證明：由於失去了民心，長城並沒能保住暴戾的秦王朝。此後的曆代封建統治者亦屢屢擴建長城，但除了徒增勞役們的白骨，長城依舊未能夠保住哪一個朝代千秋萬世。
當曆史演進到當今，人們又在紛紛關注中共的極權專製體製能集中力量辦大事。其實，縱觀近代和當代世界，在中共之前早已有納粹德國和前蘇聯將極權專製體製的效率體現得淋漓盡致。但我們同時也看到：
- 極權專製必然伴隨對領袖的個人崇拜和神化，並反過來刺激不受製約的領袖的個人野心；
- 極權專製必然造成嚴重的、製度性的官僚腐敗和社會腐敗；
- 極權專製必然伴隨嚴格的輿論控製和愚民政策；
- 極權專製必然伴隨對公民基本自由的限製和剝奪；
- 極權專製必然伴隨對公民的其它基本權利的踐踏；
- 極權專製常常會危及公民私有財產的安全；
- 極權專製必然會摧毀社會中的信任感；
- 極權專製下沒有公平合理的資源配置和市場競爭。
與納粹德國和前蘇聯相比，上述問題在當今中國的獨裁專製體係中應有盡有。此外，中國還有嚴重的科技方麵的短板。
我們知道，納粹之前的德國和蘇聯之前的俄國都屬於當時的西方文明體係。這兩個國家尤其是德國對龐大、繁複、係統的近代科學體係的創立貢獻巨大，因此其國民科學素養普遍較高，既有非常嚴謹的工匠精神，又有極強的科技原創精神。這些都對納粹德國和共產黨蘇聯的崛起提供了強大的支持。而中國與近代科學體係的創立完全不沾邊，雖然後來從西方引入了現代科技體係，但國民的科學精神總體上還相當薄弱，嚴謹性、原創精神及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等都有相當大的差距。
納粹德國和前蘇聯的曆史再次證明：極權專製因其統一的“國家意誌”和“低人權優勢”雖然可以造就一時的輝煌，但缺乏可持續發展的內在動力，因此不可能走得很遠。不過，這種勢力對整個文明社會的威脅和破敗決不容低估。
三、
當下的國際貿易戰形勢錯綜複雜，涉及到美國與中國，美國與歐盟，美國與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韓國等，歐盟與中國。。。
這是對過去幾十年來波瀾壯闊的全球化浪潮及相關的貿易規則的一次巨大的衝擊。就美國而言，雖然大批的跨國公司在這波全球化浪潮中收獲甚巨，但美國卻承擔了越來越大的貿易逆差、製造業的大量流失、以及知識產權的巨大損失。川普領導的美國政府期望能扭轉這個趨勢、改變這種狀況。
看起來美國與這麽多國家在糾纏，其實可以簡化為兩類：
- 美國與中國
- 美國與其盟友及其他國家
美國與除中國之外的其他國家的糾紛很簡單、很純粹，就是要追求達成基本平衡的貿易關係。歐盟、日本、韓國、加拿大、墨西哥得慣了好處，肯定會有不高興和不習慣，但隻要大家都能重視這個問題，哪怕開始打打關稅戰，稍微平衡一點的貿易關係是可以達成的。好在美國與他們中的任何單一一個國家的逆差都不是那麽巨大。
比較難辦的是美國與中國的關係。
第一，美國對中國貿易的逆差巨大，2017年達到了3750億美元。我查了一下美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僅從2004年到今年3月份，中國從美國獲得的貿易順差總額就達到$4029.2 Billion，即四萬零二百九十二億美元。這個數字已遠遠超出目前中國擁有的全部外匯儲備額。
但客觀地來說，中美經濟確實存在著一定程度上的結構性差異，美國要抹去這麽大的逆差而達到與中國貿易的基本平衡是很難做到的。美國必須得正視這麽一個現實。剩下的問題就是雙方談判，通過調整關稅和開放市場等措施，看能縮減到怎樣一個程度，以及如何切實地去實現這樣一個目標。
另一個問題是更頭疼的，涉及到經濟模式、價值觀、知識產權保護等方麵。美國要堅決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原則，要堅決保護知識產權，否則支撐現行市場經濟的基礎就會崩潰。另外，和其他文明國家一樣，美國堅持這樣的理念：社會發展的結果，不僅是要讓社會成員獲得更豐富的物質財富，更要確保他們的民主自由和其它公民權益。美國之所以願意長時間忍受對中國的巨額貿易逆差，很大的一個考量是期望通過經濟交往、貿易讓利，將中國慢慢引入到現代文明社會大家庭。現在，習近平和中共的作為已經讓美國精英階層徹底失望。他們的最新共識是：過去的所有努力都已歸於徒勞，中共將成為現行國際秩序的最大破壞者。。。
四、
曾幾何時，有一個機會之窗向著中國敞開，召喚著有著悠久文化曆史的東方巨龍遊向現代文明的海洋。這就是上個世紀80年代，一個全社會蓬勃向上的火紅的改革開放年代。令人痛心的是，29年前的昨晚闖入北京城的野戰軍的坦克和機關槍，無情地粉碎了中國與現代文明社會接軌的希望。。。
在與我的青春相伴的那個80年代，我由衷地欽佩過4位中國政壇大人物：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習仲勳。
6.4.對參與和平抗議的市民和學生的血腥鎮壓，一度讓我對鄧小平的自私和冷血憎恨到了極點。但時過境遷，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我覺得我早已能在一定程度擺脫情緒的影響，比較客觀地評價一位政治人物。我依然認為鄧是6.4.屠殺事件的無可推脫的第一罪責人，同時也更能認識到他能在70年代末推動改革開放的功績。是的，在6.4.之後他強調了不爭論、13大政治報告一個字都不改，並有過反左的南巡講話，但曾經大有希望的中國漸進式政治改革終究是在6.4.的血泊中壽終正寢。
在講陽謀更講陰謀的中共圈子裏，胡耀邦雖然經曆過波折和磨難，但得益於葉劍英元帥的保護和鄧小平的賞識，終於能脫穎而出。胡有才華、有魄力、比較正直、較少私心，在中共黨內是極為難得的。但他為官城府不深，其實在中共官場中隻適宜做個副手，將他放在總書記的位置上是害了他。他的被迫下台和鬱憂去世的命運，委實令人唏噓。
趙紫陽是一個既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又思想開放、具有前瞻性視野的人。他的悲劇在於他深刻地認識到了共產黨的本質性問題，並嚐試用黨政分工、加強對話、走民主與法製的軌道去解決問題。他太超前於他的黨內同事們了。和其他的共產黨顯貴一樣，他也有不少的缺點，比如工作上價格闖關決定的不成熟、家庭中兒子倒彩電。。。但在最關鍵的問題上，他秉守尊嚴和底線，不做屠殺平民和學生的劊子手，以自己的政治生命和人身自由為代價，與自己的恩人鄧小平決裂。
論80年代在黨內的地位，習仲勳無法與鄧胡趙並列。但按他自己的話說，他從未犯過左傾錯誤，從未迫害過黨內同誌。在他那種級別的共產黨高官中，這簡直是絕無僅有。這是我特別敬佩他的地方。當然，他能做到這一點，也與他在60年代初就被打倒、沒有在顯要位置上參與文革活動有關。但習仲勳確實非同尋常，在胡耀邦受突然圍攻、被逼辭職的“黨內生活會”上，盡管大勢已定，他依然當著鄧小平拍案而起、為胡耀邦打抱不平，以至於遭到鄧的極度嫉恨而被貶黜出京，最後隻得在深圳鬱鬱度過了晚年。。。
最後，我在這裏摘引前幾天與網友的交流中寫過的幾句話：
“不錯，隻放開經濟、不改革政治體製的鄧氏特色社會主義，早已淪為權貴資本主義，是沒有出路的，但它至少還打下了一些物質基礎；
“而習（近平）由於視野狹隘和認知障礙，搞服務於權鬥的選擇性反腐，還搞瘋狂的個人崇拜、廢除任期製、複辟文革，這會是中國之福？！
“中國的製度性腐敗如此之烈，哪怕是選擇性反腐，老百姓也是支持的。但中國難道就隻能有這兩種選擇嗎？”
有什麽可說的呢？當年6.4.之因，已經種下了今日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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