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南車營
(2010年9月28日)
南車營
南車營是一個小村子,座落在北京市房山區(縣)河北鎮(公社),距離北京市中心以西略南約40公裏。近年來因為它有個旅遊景點“石花洞”而逐漸引人注目。現在如果你說南車營或許沒人知道,但是如果你說房山縣的石花洞,不少人去過或者聽說過。
南車營的石花洞
石花洞現在被稱為世界地質公園,是中國第一座以自然岩溶洞為景觀的地質公園,窟深10裏,洞內是多層多支的層樓式溶洞,已發現上下7層,1至6層為溶洞,第7層是地下暗河。裏麵的全部“花”和“瀑布”等等景觀,都由億萬年地殼變遷的熔岩石自然形成。神工造化石花之景,奇偉玫怪變化萬千,令人感慨大自然的魅力。而且人類幾千年的曆史沒有驚擾這人間仙境,它一直沉睡著,直到1446年偶被明朝雲遊的法師發現,見載於史冊,但是並未被開發為旅遊景點。
解放以後,外麵的一個百米寬的大洞曾經被南車營村當作開會的場地,洞內長年恒溫攝氏13度,四季如春。村裏的青年人也曾經進去“探險”,但是從沒有走遠。70年代,才被房山縣政府開發利用,1981年被定名為“石花洞”,1987年9月13日向社會開放。至此,南車營的石花洞正式成為“溶洞博物館”,北京的地下明珠。
洞穴呈東西走向,目前隻有一,二,三,四層對外開放(2010年),全程2500米。裏麵有“鯉魚戲水”,“老牛槽”,“老君堂”,“懸空寺”,“翠雲宮”等等千姿百態,美輪美奐的鍾乳石景觀。洞頂和洞壁上長滿了晶瑩剔透的石花,石枝,鵝管,被譽為“白玉走廊”。五,六,七層還沒有對外開放,但洞內泉流暗河,邊槽石壩,晶瑩透明的花朵,細沙雕成的峰巒,城堡,栩栩如生的“山頂洞人”,早已吸引著翹首以盼的旅遊愛好者。
南車營四清工作隊
1965年10月5日,我作為“四清工作隊”成員,隨教育部工作組入駐了房山縣河北公社,我被分到了南車營村。
我能參加到四清工作組,純屬機緣巧合。我當時在一所教育部直屬的小學裏教音樂,我的辦公室就是學校的音樂教室,音樂教室的隔壁是校長第二辦公室,校長平時不在這裏辦公,所以我得以在那架鋼琴上荒腔走調,“胡作非為”。某一天,我聽到隔壁有人講話,知道今天校長在這裏,自覺地停止了彈琴,坐在那裏安靜的備課。鋼琴就在與校長室之間的隔牆的旁邊,牆的另一麵就是校長的辦公椅子。無意中聽到教育部要從我們學校抽調幾個人去參加什麽工作隊,校長表示,讓老師們下鄉有一定困難。我於是不加任何猶豫自報奮勇去請戰,沒想到,真被批準了。既不是黨員,也不是團員,也不知道幹什麽,就憑著年輕人聽黨話的一腔熱情,成了一名“中央四清工作組”的成員,現在想想都覺得像是喜劇。
南車營村有15個四清工作隊員,其中教育部3個,公安部3個,體育學院4個,北京市化工二廠2個,我們學校2個,房山縣另一個公社的書記老郝,可能表現比較好,作為四清工作組成員,被安排到這裏(後來因為太“右傾”,被調走了)。組長是高教部的一位司長老閭,副組長是教育部的老陳。村子共有4個生產隊,我被分到4隊。我們4隊的四清工作隊員有4個人,我,體育學院小舟,比我大兩歲的女孩子,我們兩個一直住一個炕上,公安部的老於,教育部的老梁是我們四個人的小頭頭,五年後成了我先生。
四清工作隊的主要任務開始的時候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以經濟為主。後來變成為“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加上了階級鬥爭的色彩。每次開會那些村長,隊長都好好的,大家一起學習政策,從沒有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們4隊有一個人原來是中農成分,當時由四清工作隊與群眾座談,調查後認為應該改為富農成分。為此我們隊老梁寫了兩次材料,第一次被批像是寫小說,第二次才被批準。這算是我們工作隊的成績一件。當後來對“四清”的背景有了更多地了解以後,我更是認為我們的那位老閭組長,是一位好領導。他當時恐怕有不少的壓力,但是他絕沒有極左,而是實事求是,不爭“功績”。每次開公社大會,我們南車營都沒有發言,因為我們沒抓到“大魚”。記得有一次點了南車營煤窯的名,不過也隻是說可能有大問題,要好好查。
查賬。南車營有一座小煤窯,村裏的幾個工人平時靠挖煤為生,為本村,也為鄰近幾個村的人們冬季取暖挖煤。那些工人整天都是一張黑黑的臉,連洗都懶得洗,大部分有“矽肺”病,走幾步路就喘,但是還是每天進煤窯。村民說,住在村子裏最上麵的老謝頭活不了多久了,我見過他,弓著腰,喘著氣,但是仍然向著每天工作的煤窯走去,看上去很可憐。會計叫做謝XX,我被分配去查這個小煤窯的賬。說實在的,至今我也想不出那個煤窯的賬目有什麽問題,謝XX不愧是村子裏最有學問的人,也很細心,幾塊錢的賬都有記錄。大概有幾筆小賬的來龍去脈沒有記清楚,我問過謝XX,他的解釋我覺得也合理。但是每次開會,分管我的陳副組長都說這裏有大魚,要抓大魚,謝XX“老奸巨滑”,我這樣的年輕人鬥不過他。有村民反映,謝XX肯定有問題,他們家吃的最好,房子也是村裏最好的,他自己也是滿臉流油的樣子。我雖然不懂政策,但是知道必須有證據,而我就是幹這個的,我找不到“數據”。有一次開會的時候,領導問我近幾年煤窯的年收入,支出等數據,我沒拿帳本,脫口回答出五位數的每一項具體數字。所以領導們從來不覺得我沒好好幹活,隻是政策上提醒,每次開會,“雷聲”都挺大。給我的印象就是上麵非要搞點兒什麽“大問題”出來,可我就是找不到。所以謝XX被批判了幾次,批判“詞兒”挺“邪乎”,就是沒有材料,因為沒有證據,最後不了了之了。至今想起來我都覺得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絕沒有造假,害人,極左,上綱上線。也感謝我們組的領導老閭,從來沒有“逼”我把謝XX弄成“貪汙腐化”的典型,雖然我感到“上麵”想這樣做。
老閭的工作方式有條理,有邏輯,我稱其為123。不愧是司長,工作能力極強,開會從不拖泥帶水,拿一張小紙,列出要說的事情123,講完就完,問問沒說的就散會。沒事寧可和大家東聊西扯,打哈哈,開玩笑,也不坐那裏沒完的“政策”。做事很實事求是,講求證據,從不說過頭的話,也尊重每一個人,從不見他“呲兒”人。他的工作方式對我影響極大,後來我一直沿用這種遇事列出123的方式,確實使自己辦事更有條理,邏輯分明。他找我談過一次話,問我與老梁是不是在搞對象,因為當時工作隊有紀律,工作隊員不許搞對象。我們當時還真沒搞,可能隻是有好感,被別人看出來了。我嚇得隻知道哭,他莫名其妙,問我哭什麽,老陳在旁邊敲邊鼓“情人眼裏出西施”,我不知道怎麽說,還是哭。他沒了主意,草草了事。後來我想,其實就是他這一問,把本來沒有的事給“問成事兒”了,把我“問明白了”,結果“弄假成真”,回來以後,還就真搞上了。如果當時不明說,起碼我當時還懵懵懂懂,工作隊很快就結束了,各自散去,或許就完了。所以後來我一直認為他有意無意給我們做了媒人。
撤離。1966年6月25日清晨,天還沒有亮,接到通知:“悄悄”的離開。我們匆匆收拾行裝,坐大卡車離開了村子,結束了這裏的“四清工作”,從此沒有再回來過。後來才知道,因為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中央工作組”被批判,房山縣其他公社有人給四清工作隊貼了大字報,我們如果不快“跑”,恐怕也要“被批判”了。教育部領導真是英明,及時保護了我們這些即“運動了別人”,也“被運動了”的,來自“五湖四海”的工作隊員。那真是一場不明不白的“革命”。多年以後看到中央當時的“鬥爭”史,對於“運動群眾”有切身體會。
農副產品。南車營的農副產品主要是核桃,柿子和杏。柿子很大,兩個一斤,村民房上都曬柿幹。杏太多,做罐頭和杏幹以後的杏核,就剝出杏仁,家家醃杏仁。吃派飯的時候,大部分家庭都會給“醃杏板兒”。
工作隊員吃派飯,由生產隊安排,輪流到村民們家裏吃飯。每天每人向吃飯的家庭交全國通用糧票1斤,3,4毛錢左右。從吃派飯人家給做的飯,我們就能判斷出,這家人的生活好壞。一般來講,村民對我們都非常友好,盡量把家裏的好東西給我們吃。
挑水。南車營坐落在一個大山坡上,一條深深的山澗從村邊流過。喝水都要去山澗裏麵挑。我們4隊在山的上麵,挑水要下一個大坡。當年的澗水清澈,用現在的話說那叫山泉水。村民說雨水大的時候,澗水漲的像條大河,平時隻像一條小溪,常年水流不斷。我當年年輕逞能,經常去挑水,前後各一個水桶,肩上一條扁擔,兩手攥著水桶,學著村民們擔水的樣子,顫顫悠悠的走路,特別喜歡那種感覺,一顫一顫的擔水不覺得沉。
再訪南車營
南車營的村團委書記叫葉首鳴,是個黑黑麵孔的年輕人,也是屬雞的,跟我同歲,所以我記得他。2010年春,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中國的一條新聞上看到南車營石花洞的消息,並且留有電話。於是想到,或許有老熟人在那裏,年齡大的恐怕不在了,葉首鳴才65歲,應該健在吧。撥通電話,首先詢問有沒有人認識葉首鳴,接電話的小姐說,葉首鳴的兒子在這裏。小葉拿起電話,我趕緊解釋我們與南車營的關係,小葉說他現在是石花洞管事的,現在沒有人再提四清那件事了。他的父親去年因病去世了,媽媽健在,歡迎我們回來看看。
放下電話,十分激動,44年了,南車營怎麽樣了?老熟人們如何?2010年9月初我們踏上了返鄉之旅,其中一個重要項目就是重遊南車營,觀賞石花洞。
小葉約上了她的媽媽,弟弟,弟媳和弟弟的孩子,陪我們,我們則約上了茗茗一起去的。他們一家非常熱情,對我們是車接車送,帶我們重訪南車營,遊覽石花洞,遊輪青龍湖。事後還送了我們每人一大兜新摘的核桃,水果。對當年四清的事兒一點兒也沒有記恨。
那條澗水早已枯幹,裸露著深深的澗底和高深陡峭的澗壁上各式各樣的尖石,讓人覺得有點兒毛骨悚然。他們說村子裏有幾處山泉水坑,村民經常來這裏取山泉水。我特意隨著村民去看了一個山泉水坑。坑隻有不到兩米多寬,四周被不規則的山石自然圍起來,水麵飄著落葉,樹枝,村民用自己帶來的塑料水桶蹲在這些山石上取水。他們說這些泉水天天有人來取,總不見水位降低。他們拿回去就喝,甘甜可口。我很想嚐嚐,但是忍住了,心理上已經被現代“文明”同化,不知這水是否幹淨。
南車營盛產石頭,山路是石頭鋪的,山澗是石頭的河床,房子是石頭蓋的,院牆是石頭壘的,連現在的“石花洞”,當年也被人們叫做“石板洞”。當年上山的山路現在拓寬了,可以開著小車上去。有許多 “荒落” 的院子,房門上著鎖。小葉說人們都去旅遊區幫忙,搬去山外新蓋的高樓,村子裏已經沒什麽人住了,隻有一些老幼,留守者,和搬走的人的院落還留著,因為是石頭蓋的,所以經年不壞。院子裏“瘋長”著荒草,蔬菜。小葉的媽媽從一個院子的豁口處進後院摘豆角,茄子,黃瓜,絲瓜等蔬菜,那是她們家一個親戚的院子,不少蔬菜已經老得“打籽兒”了,這可都是純自然的“有機蔬菜”。上下山的路上確實沒見到幾個人,隻有三,五個取山泉坑泉水的人,年紀不大,估計我們四清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生,所以也沒有答話,他們似乎見慣了村裏的陌生人,禮貌的和我們打招呼,也和小葉的媽媽搭訕著。
百度網記載,南車營村麵積5383.9畝,434戶,1022人,勞動力728人,青年286人。一個那麽大的旅遊區工作人員,賣票員,遊覽講解員,開發修繕人員,電工,水管工,旅遊專業人員,辦公室工作人員,加上外麵的配套行業,旅館,餐館,小賣部,紀念品商店,清潔工,還有周邊的相關旅遊景點,200多個青年,總共700多個勞動力,那是隻少不多。將來難道南車營就要消失了?隻留個“石花洞”旅遊區?
石板洞當年我沒有進去過,早於我們20幾天進村的幾個工作隊員,剛來的時候被村幹部帶著進去過,名為熟悉村裏情況,也是去考察“階級鬥爭動向”?據說外麵的大洞近百米,冬暖夏涼,以前生產隊在裏麵開過會。但是往裏走隻是一些小洞,有的地方一個人都走不進去,需要爬,他們也沒有往裏走。
石花洞現在可完全不一樣了,打通了像隧道一樣的入口,裏麵的洞高的有幾十米,洞頂幽深莫測。路也被人為的鋪墊過,不少地方加上了鋼筋,以保證遊人的安全。不過仍然是上上下下,鑽洞越溪,時而洞深頂高,壯觀震憾,懾人心魄,時而窄洞料峭,溪水點滴,別有洞天,好像是在探險,挺過癮的。洞頂洞壁全是自然熔岩石,鍾乳石形成的景觀,層層山洞,重重景觀,動人心弦。
洞內的燈光是人為的,這是南車營鄉親們的創舉,每處景觀根據自然形象配上不同顏色,不同方向,不同強度的燈光,更顯神奇,幽秘。有幾處特意讓遊人照相。這些燈光的設計可有大學問,除了照明的目的以外,還要給景點以襯托,增加觀賞性,同時必須注意不能破壞自然生態環境,更要注意遊人的安全。小葉不斷的跟我們講,他們如何“連炸帶敲”的一步一步開發出這些景點,這裏準備怎麽開發,那裏準備怎麽修建,第7層是暗河,洞頂有細沙,將來是大工程。哇,步步是學問,南車營的鄉親們,四,五十年來正在用自己的勤勞與智慧,開發這個祖先留給他們的仙洞,造福於世界。
景點的命名讓熔岩洞“妙筆生花”,增添了不少色彩與情趣。不知他們從哪裏請來的文人秀才,根據熔岩石鬼斧神雕的自然形態與他們設計的燈光搭配,取出了精美絕倫的名稱。石筍,石菊,石牡丹,石蓮花,天女散花,玉女梳妝,銀河乍泄,淩霄寶殿,金雞報曉,玉柳梅花,瑤池石蓮,龍宮豎琴,洞天三柱,頑猴戲桃,……一共大概20多個景區、150多個主要景觀。
洞內確實是恒溫,不冷不熱,因為一直在走路,也不用穿太厚的衣物,感覺很舒適。我們在洞裏逛了2,3個小時,中間有座椅可以歇歇腳。
出來以後在石花洞餐廳用中餐。食物都是當地特產,紅燒野兔,香椿柴雞蛋,小雞燉蘑菇,各種農家燉菜,各種山野菜和山菌菇等。我對那些記不住名字的野菜,山菌菇印象深刻。
附近的青龍湖也值得一去,在湖中蕩蕩遊輪,吹吹清風,也有幾處景觀可看。
剛剛回來,我就計劃著下次一定多帶幾個朋友去,欣賞這大自然億萬年的傑作。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