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案中的文化思索
02-20/2010
我這裏寫出的不是科研論文，不是學術意義上的臨床驗案，而是我親身體驗的，經曆的，有效的，無效的案例，或者無所謂有效無效，隻是我經驗過的案例。從中我想折射的是在異鄉從醫中的文化思索。我想記錄的是異族人民與我們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哲學思想，不同的醫學體係，尤其是在醫學哲學思想上，對中醫針灸，中藥問題上的想法有什麽不同，我又如何必須針對他們的不同哲學理念，文化背景，和思維方式，來搭起他們與東方文化，以及東方醫學之間的橋梁，在他們的思想裏滲透進東方文化與東方醫學的乳汁，從而實踐，推廣，宣傳我們的中醫以及中國文化。特別是通過讓他們看到效果，使他們增加感性認識，慢慢了解中醫中藥，進而培養一些中醫的信奉者。在對美國人作針灸的時候，碰到的最大問題是，如何讓他們接受針感。美國人的醫學是無痛醫學，你看連生孩子，全是無痛分娩，宮口開到一定程度就打麻藥。他們可以接受在麻藥下開刀，也可以接受護士抽血時的疼痛，但是不可以接受針灸時候的任何不適或疼痛。甚至有的病人問我：“你能不能先打麻藥，再做針灸？”再有就是對針灸的不信和迷信，他們不知道針灸的適應症。沒試過當然是不信，試過以後對某些病有效了，馬上就會轉為迷信。有的病人，乳腺癌晚期了，還問針灸能不能治好；83歲的老人問針灸能不能治好30多年的耳聾；先天性的心髒異位，心長在右邊，問能不能用針灸把心髒給移到左邊來；針灸的針尖上是不是有個鉤子能把椎間盤突出的部分給勾出來；真難為他們怎麽想的。
針灸中的酸麻脹重，這些針感，他們很難接受，他們經常稱這種感覺是“奇怪”，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體驗過。也有的人不分酸麻脹重，有點兒感覺就說是痛。你給他紮的有感覺了，他就認為是不對了，因為大部分的宣傳材料都說針灸過程中沒有感覺。懂得針灸的人都知道，針灸過程中不但醫生要有感覺，病人也一定要有針感，沒有針感就難以產生治療效果。所以如何針對不同的人，不同的病，讓他們慢慢接受針感，是我們做針灸的過程中在醫學知識以外的一大“學問”。在應用中藥給美國人看病的時候，遇到的問題更大，目前在美國中藥被當作食品補充劑，而不是藥物。對西方人來說，中藥是一個比針灸還難以認識的學問。麵對中藥中龐大的化學成分，就像是麵對一支從來沒有見過的“螃蟹”，他們不知如何“下嘴”去研究。而且既然是食品補充劑，就不能有副作用，有點兒副作用就說是“毒藥”。他們把麻黃放進食品中去熱賣，號稱減肥食品。當出現心率快，血壓高等副作用的時候，就說麻黃有毒，全美取締。中藥是藥物不是食物，不能隨便吃，這麽簡單的一件事，美國人的觀念就是轉不過來，真費勁。你能把青黴素放進餅幹裏當作消炎食物來買嗎？你能把降壓藥放進麵包裏，當作降壓麵包買嗎？為什麽把我們的麻黃放進食物中？麻黃是減肥藥嗎？麻黃的故鄉，中國，有人把麻黃放進餅幹裏，作為減肥餅幹賣嗎？有一次，在一個針灸師的大會上，老美們又在那裏大講中藥的副作用，有毒等等，我的一個針灸師朋友在下邊用中文嘟囔了一句：鹽吃多了還齁死人哪，什麽沒“毒”呀！我們幾個中國針灸師心裏覺得說得透徹。
在美國的進口海關，我們的中藥被當作“鴉片”一樣被焚毀，他們燒的是什麽？小青龍湯，薏苡仁丸，麻杏石甘湯，小柴胡湯，川芎茶調丸等等。加州有一個“加州65號提案警告”，所有出售的中藥，無論成藥還是草藥，必須貼上這個標簽，才能出售，否則非法：“此商品含有加州政府知道的能導致癌症和/或者導致生育缺陷，以及其他有害生殖功能的化學成分”。所有中藥，當歸，白芍，枸杞，黨參，甘草，四物湯，六味地黃丸，等等等等全都貼著這個標簽寄給我們的。你看是個笑話，加州政府是當作法律來執行的。聽說有人因此“非法”，還吃了官司。可是看了這個標簽，不懂中藥的人，你還敢吃中藥嗎？那可是“法”耶！
因此在美國,中藥普遍存在被禁用和濫用的問題。
在美國人當中普遍存在“針灸熱，中藥冷”的現象，他們寧可花大價錢來針灸，也不肯花比較小的代價吃中藥，因為他們認為中藥中很可能有“毒”。所以我們不得不經常在針灸以後，把中藥當作“食品補充劑”推薦給病人，而不是處方給他們。而很多時候的治療效果，其實全在那個“補充劑”上，而不是針灸的功勞。這個中的學問，隻有在美國當過中醫生的人才有切身體會。
另外就是中藥湯藥的服藥方式，美國人不容易接受，培養一個吃湯藥的美國人非常不容易。有個老美過敏性鼻炎，針灸以後我給他開了一付湯藥，讓他先試試，我本來比較有把握，一付湯藥他的鼻塞應該有好一些轉，借此可以培養一個中藥的信奉者。誰知道，第二天他太太來看病大吵著說：“那是不能接受的，整個house裏全是巫術的味道，怎麽能吃這個東西呢？簡直是瘋了。”他們就是習慣於躺在病床上，被酒精消毒，聞著酒精的味道，這才是他們認為的“治病”過程。
我認識的一個針灸師，原來是南京中醫藥大學的，他說，他現在不用中藥，因為，美國人不喜歡房間裏中藥的味道。為了不失去美國客人，他現在隻用針灸和美國的維生素，美國的某些草藥。你看連我們自己都放棄了，還指望中藥怎麽發展呢？
從1972年尼克鬆訪華以後，針灸被美國主流發現，到1996年針灸針被FDA正式承認可以作為醫療器械，美國人大概用了24年的時間來認識針灸。我們要給美國人50年，甚至更多一些的時間來認識中藥，畢竟我們自己花了2000多年或者更久的時間認識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