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三八(一,變成了一個我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下)
(2011-09-14 14:57:34)
下一個
於是我就看見了那條裙子。
與其說那條裙子吸引了我的眼睛,不如說那條裙子翻出了我的記憶。這樣低胸收腰寬擺的連衣裙,我在胸脯剛剛長滿的時候曾經擁有過一件,也是淡綠色,因為胸開得太低,我總是在裙子裏麵穿一件白色的T恤。露出事業線在那個時代可是一件不可想像的醜事,每個時代都得找出幾件讓人覺得醜的事,否則人們就會少了許多發現醜事時的快樂。好在每個時代都有笨得遮不住醜事或瘋得自願暴露醜事的傻瓜和精神病,使其他人要在發現醜事中得到快感的願望得以成全。當我第一次擁有這樣一條遮不住乳溝的連衣裙的時候,還是一個寧願在大熱天裏裙子套T恤也不願當傻瓜或精神病的正經人,現在我不那麽在乎自己是不是正經人了,但人們也不那麽在乎露不露乳溝了。當人們開始把別的一些行為定義為醜事時,低胸收腰寬擺的連衣裙也就由前衛演變為落伍,如果不是因為懷舊力量的偉大,我可能壓根就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腦袋一熱,產生要試試這條裙子的念頭。
“就剩最後模特身上這一件了,”說話有濃重東歐口音的金發女郎熱情地說,“不過是剛換上的,一點毛病也沒有,我馬上給你取下來。”
“別麻煩,別麻煩了”我連忙說,本來是腦袋一熱產生出來的念頭,我不想為這個念頭付出太大的代價,尤其是還要讓一個熱情的金發女郎也一起付出代價。
“ 不麻煩,不麻煩”女郎也一連串地熱情,然後沒等我再次把“別麻煩了”說完,就噌地一下爬上了櫥窗。
我開始感到不安,當金發女郎把模特的胳膊一隻一隻地卸下來又去卸模特的腿時,我的不安變成了誠惶誠恐。
兩隻胳膊和兩條腿橫七豎八地堆積在窗簷上,象偵探片裏的恐怖鏡頭,這種纖細的手臂和修長的大腿似乎是謀殺案裏的最愛,我有點慶幸自己已經過了偵探片裏最喜歡拿來當受害者的年齡,並且也不擁有這樣用來被卸下來刺激觀眾眼球的細臂和長腿。
正在我因為想到了該慶幸的事而舒了口長氣的時候,金發女郎成功地把連衣裙從半個模特身上扒下來。
我拿過連衣裙往身上套。
“這怎麽行?!”金發女郎用哭笑不得的語氣對我說,“你得先把你身上穿的衣服脫下來再試,試衣間就再那邊,裏麵有鏡子。”
我有點不情願,本來就對有類似口音的金發女郎有點偏見的,她們把女人的鈔票拉出錢包的本事差不多和把男人拉進教堂的本事一樣大,不管是拉出來還是拉進去靠的大都是這種不由分說的熱情,但看著窗台上橫七豎八的胳膊和腿,我實在不好意思把“不用試了”這句話說出口來。
試就試吧。我摘下耳環項鏈等一係列頭頸部附件,把沒找到拉鎖的連衣裙費了好大的力氣套到身上。
“哇!”金發女郎在我身後一聲驚呼,“你是唯一一個能把這件小號的穿進去的人!我還以為除了她再也沒有第二個能穿這件衣服的呢!”
金發女郎在說“她”的時候指了指櫥窗裏的半個模特,我看見模特光著的小蠻腰,心裏不禁一陣自豪。
我看著鏡子裏低胸收腰寬擺的連衣裙,左摸右摸前摸後摸發現根本沒有拉鎖,“我怎麽脫?”我問。
“為什麽要脫?你穿著多好看呀!夏天快過去了,這又是最後一件,打七折給你。。。今天這麽熱,就這麽穿著吧。。。”金發女郎繼續不由分說地熱情著,我忽然間開始可憐起她來,三十八歲的女人對二十四歲女人的可憐,理由大蓋隻能是來自於錢包的強大和弱小,在那一個瞬間,我對這種憐憫的心態一下子有了很受用的感覺,為了這個受用的感覺,我決定在金發女郎麵前擺一次闊氣,再說,把這條沒有拉鎖的裙子從頭上再脫下來,工程也實在太大,我不想讓金發女郎看著我狼狽不堪的形象。
我匆匆地交了錢,然後才正眼地看了看鏡子裏自己的形象,腰收得太緊了,肚子上的脂肪隱約可見,象身材短粗的董文華非要把自己弄得突兀有致時那樣,成了一個苗條的小胖子。
我看了看櫥窗裏的半個模特,發現和她比腰圍顯然是一件愚蠢的事,因為她的小蠻腰是支撐在兩條螳螂一樣的長腿上麵。
我走出服裝店,在滿大街的玻璃窗戶裏,發現自己成了一個二十年前的時髦女人。
我從來不討厭根本就不時髦的女人,但非常討厭把二十年前的時髦當時髦的女人,就這樣,我在乘錯了電車之後,又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