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藝術家的私人生活(我和傑西的故事3,全文完)
(2009-10-29 06:5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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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寺廟裏呆了一個星期之後我才有一個偶然的機會走進傑西的房間,剛坐下不久,我就發現了一隻躺在地上的玩偶,麵目十分猙獰,仔細一看,玩偶的胸前寫著傑西父親的名字,名字的上麵,紮著一根針狀的東西,我心裏一緊 —— 這東西我在大紅燈籠高高掛之類的電影裏看到過二維效果,像這樣的三維實物我還是第一次見過,有點觸目驚心。
傑西慌慌張張地把玩偶塞進旁邊的一個旅行包裏,用牙縫裏擠出來的三個字向我解釋這個怪物:我恨他。
這個意外的插曲使我決定放棄要和傑西在水到渠成時談一場戀愛的打算。首先因為那時的我已經對心裏有陰影,有疙瘩,有各種不健康情結的西方男人不再感冒 —— 社會不變著法兒折騰個體了,個體就變著法兒折騰個體,這讓人覺得有點自作自受,社會本來給個體提供了舒心過日子的大前提,卻總有一些個體要跟“舒心”鬧別扭,傑西雖然曾經很可憐,但他在生母和繼父二十年的關愛之下還不能減緩對仇恨的執著讓人覺得有點心眼兒過小,這和我同胞的苦難悲愁比起來的確是不太能引起我的同情,尤其是在這個不能化解的仇恨發源於一個整天叫嚷著要“博愛”的人的時候。我反感的另一個原因是覺得自己再次被人利用了,我對傑西那個“蓄謀已久”的判斷果然有了根據,被人當做橋牌玩耍可不是我喜歡的遊戲,事實上,我對傑西本來是要利用我判斷在當天下午也了到驗證。
當我們並排跪在木板上念經時,那個情節和環境讓我想起了楊,好像心有靈犀一樣,傑西突然問我:是不是你們中國人“拜天地”時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我心裏一陣劇痛,試著要站起來,傑西誤會了我情緒突變的原因,拉住我連忙道歉。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嚴肅地回答我。”傑西的語氣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問題很“嚴肅”。
“問吧。” 我說。
“你和我父親有過什麽關係嗎?” 傑西的嚴肅問題原來是這個。
我想說任何兩個相遇過的人都有某種關係,包括形同陌路和相逢不相識的關係,但傑西既然認為這個問題是嚴肅的,那麽他說的“關係”當然是有特定的意義。
“沒有,”我未加思索地說,“既沒有physical上的,也沒有metaphysical 上的。”
我們剛剛討論過關於唯物主義和形而上學的一些問題,所以我就把和那個問題有關的詞兒半通不通地用在了傑西的問題上。
“你要在神靈麵前向我保證說的是實話。” 傑西說。
我一下子火了,他問我“嚴肅問題”,已經是越權行為,讓我向神靈保證,不僅越權,還是惡性侮辱。我覺得越權比越軌可恨得多,因為越軌損害了一個規矩,越權卻是損害了一個活人,當這個活人是我自己的時候,更加讓人不能原諒。
我起身走掉,又聽見傑西在身後的一串道歉。
“我這麽問你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正在陷入情網,我很想弄明白一下自己的處境。” 傑西解釋說,“盡管我在邀請你的時候隻是想給我父親一點打擊,我想讓他嚐嚐孤獨無助的滋味。”
“我接受你的邀請也是隻想給你父親一點打擊,” 我說,“而且,我的這個想法到現在還沒發生變化。”
傑西明白了我們的關係已經沒有發展下去的可能。
就在我們決定要返程的時候,傑西接到了一個他父親朋友打來的電話:傑西的父親心髒病突發,危在旦夕。
兩千多公裏的路程上我們幾乎沒說什麽話。
我們到了醫院的時候,米勒先生已經歸西。
“是我把他害死的,”傑西不斷地重複這句話,“我知道他無法接受自己正在衰老的事實,在這個世界上,能把他打擊致死的,隻有他的兒子,事實上他和他的西班牙妻子早就成了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我在傑西淚流滿麵的時候握住了他的手。
處理完米勒先生的後事,傑西也處理完了自己該處理的私人資料,該拿走的拿走,該扔掉的扔掉,最後他剩下了一個既不想拿走,也不想扔掉的紙盒箱子,要把那個箱子寄放在我的住處。
回紐約之前,傑西來到我的住處,說是要取一件東西。
他把紙盒箱子打開,取出的是一張鑲在鏡框裏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親生父母的合影,三四歲的傑西張大了嘴巴在笑。
我留他在我的住處過了一夜。
我的心再次被一個有不良情結的男人征服。
傑西邀請我聖誕節和他一起去邁阿密的媽姆家裏度假。
他走的時候,正是2001年的九月初,幾天之後,倒下的大樓把他和他正在彈的鋼琴都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