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的代價

花了近4個小時， 終於把廚房收拾幹淨，我一瘸一拐走到後院， 癱倒在椅子裏。

客人隻有兩位， 膝蓋就痛到這個地步， 難以想象那些經常在家裏賓朋滿座的人到底是怎樣應付的。 關係沒到一定程度， 斷然不會請到家裏，因為要付出很多時間和勞動。

首先要花時間把家裏打掃幹淨，再去另一個城市的亞洲超市買菜，烹調， 清理，整個過程至少需要我連續3天全力投入。上一次請人到家裏， 好像還是在讀研的時候。四年多第一次在家裏請客，主要是為了還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George是老公的舊同事，以前到我家裏，都是幫忙幹活， 我隻負責從書房伸出腦袋問聲好就行。 他和老婆Sara為我們搬家出了很多力，但不接受現金感謝。本想請人家去餐館吃飯， 可這對夫婦對健康飲食紀律嚴明,定期斷食， 平時就不怎麽去餐館， 疫情下就更沒興趣了。Sara曾向我老公打聽如何包餃子， 可我都是憑感覺， 很難報出精確的數字，於是我決定在包餃子的時候， 邀請她到家裏觀摩我的操作。這個主意在半年後終於得到執行。

昨天George和Sara一進來， 我就說：“歡迎來到我們臭烘烘的新家！”

    這不是誇張的玩笑， 因為韭菜和蔥的味道怎麽也藏不住。老公很好商量， 每天吃中餐也不會抱怨，但他就是受不了韭菜，每次從亞洲超市出來，他就皺起鼻子：“你的韭菜把我的車弄得這麽臭！”

    去亞洲超市前， 征求菜單意見，George和Sara說願意嚐試韭菜， 我就給4個人準備了3種餡。客人是少量韭菜，香菇， 雞蛋， 粉絲，綠豆芽；我的和客人幾乎一樣， 隻是韭菜比例很高。 老公是蔥，豆腐，香菇， 粉絲，綠豆芽。

    Sara的觀摩非常認真， 她特意帶了筆和本， 可惜她從我的嘴裏隻能得到大概數字：冷水與麵的比例大概是0.5比1，粘手了就加麵， 掉麵絮就加水。和餡的時候， 先放少量鹽，不斷用嘴嚐到滿意為止。但盡量不要太鹹， 因為燒熟後如果覺得味道淡， 還可以在蘸汁裏加醬油來補救。

    我準備的蘸汁是家裏常備的“三角黃金組合”：日本米醋，油潑蒜末芝麻， 油潑辣椒芝麻。這三樣是我吃麵食的必須，烹調簡單， 熱油燒一次就能享受好幾周。George和Sara很喜歡蘸汁， 3種餡都嚐試，我們4個人很快就吃完了一袋餃子麵粉。餡還剩很多， 老公建議我再和一袋餃子麵， 因為我們每次包餃子， 都意猶未盡， 第二天如果在冰箱裏找不到剩下的餃子，就很失望。

    老公包的餃子會破， 所以他隻能幫著燒。Sara說自己包的不好看， 我說不管長什麽樣， 反正吃起來味道都一樣。在美國超過12年了， 找不到一家中餐館有手工餃子， 所以我這種在國內不做飯的人，會包餃子完全是被環境逼出來的，隻要能吃到那個味， 就心滿意足， 哪還顧得上是否好看？我鄭重其事地發表餃子聲明：“以後你們如果去中餐館能點到餃子， 千萬別跟人家辯論說那盤餃子和你在我家吃的不一樣。我包的餃子， 根本不敢給中國人看， 肯定會被嘲笑， 隻能用來糊弄那些沒吃過餃子的人。 我的餃子個大， 因為想早點吃到嘴；皮厚，因為我對自己的技術沒信心， 害怕皮薄會露餡。我來自中國， 但我包的餃子， 根本代表不了中國餃子。你們如果不喜歡， 千萬別假裝，嚐一個就行， 否則自己受罪還浪費， 還不如留給我享受。” 

    為了應對客人不喜歡餃子的可能性， 我讓老公特意烤了全麥麵包和桃子做的甜點。一袋大約6杯的餃子麵粉，我忙得隻吃了3個，盤子裏隻剩下幾個（所以我繼續和麵）， 這就說明George和Sara每人至少吃了3個，看來是接受了韭菜，被我拿不出手的廚藝糊弄了過去。

    除了水果沙拉， 自己做的果汁，George和Sara還帶來了一張100美金的禮物卡。我這次招待本來是還人情債， 這下可好，一來一往，又欠了新的人情， 因為我那些餃子， 肯定不值100美金。

    每包一次餃子， 我至少需要4個月來恢複做餃子的動力。我和老公都好清淨，請人到家裏做客， 一年兩次應該是極限，所以我佩服那些有體力和熱情去大宴賓客的人。

    來美國前， 我每周至少吃兩次餃子， 因為我隻需要走到單位對麵的餃子館就行。而現在，餃子的代價太大了， 隻有對餃子的渴望戰勝惰性和其他需求， 我才有毅力在廚房站到膝蓋痛。一個月前我就想餃子了， 可周末為了搜索開會時聽到的一個術語， 我發現了很多有趣的視頻， 比如特斯拉線圈的發明，為什麽閃電大都象彎彎曲曲的樹枝， 很少有一條直線？

    最終， 我對精神食糧的渴望戰勝了對餃子的思念， 餃子計劃就繼續延後。精神當然需要物質的支撐， 但並不需要很多物質。 就像有些工作任務， 沒有獎金，加薪和讚美， 我照樣會很開心。 有時候， 物質獎勵並不一定會帶來那份專注思考的樂趣，還有發現並解決問題帶來的成就感。

    幾周前， 我們發現為了履行與客戶的合同，似乎要改變設計， 如果部門甲不改變設計， 部門乙就得改變設計。一個方案在解決問題A的同時， 可能會引發B，就像藥物的副作用難以避免。一個部門改變設計， 除了相應的成本，還有很多可以預料或者暫時無法預料的影響，所以要慎之又慎。

    這個問題要牽扯到幾個部門的專家， 所以沒有人指望我能提供解決方案。除了協調各部門，領導也沒給我下達直接任務，我不知道自己具體目標是什麽， 隻是抱著學習的態度， 閱讀了很多文件，把自己認為相關的部分拷貝到文檔。 先是與客戶的合同， 然後是每個部門的相關資料， 最後是和幾個供應商的合同。

    一份供應商合同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中一段讓我莫名激動：就是這， 這裏有情況!

    可我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麽情況，算是直覺， 或者瞎激動。 我把自己從各個文件摘抄的筆記又看了一遍， 思路逐漸清晰起來。等我把這些文件相關部分的分析寫出來後， 心跳加速：如果我的邏輯正確， 我們任何部門都不需要改變設計！

    激動的我趕緊打V的電話。 雖然被分到了別的項目， 但他總能迅速指出我的邏輯錯誤， 所以我很信任他的判斷。

    “我害怕自己的邏輯會有偏見，所以我在等待你說我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我瘋了。”

    他讀完我的分析說：“不， 你沒瘋， 這次我沒有發現你的任何邏輯錯誤。”

     高興的我又找導師，以確認我摘抄的技術部分沒有出錯， 他說我不用改變設計的結論說服了他。

    有些底氣的我， 暫時不敢和那兩個部門分享， 因為不到萬不得已， 誰都不想改變設計， 我擔心對方在沒有反複思考的情況下， 立刻接受我的分析。 

    於是， 我給我們部門所有人發了郵件， 如果大家都覺得我說的有理， 我再和相關部門分享。 

    突然收到了經理的短信：“你這會不是應該在休假嗎？”

    “的確， 我每周都要提醒自己需要用掉的年假。可今天這個發現太讓我激動了，所以想一鼓作氣完成整個邏輯鏈。對了，你對我剛發的郵件有何看法？”

“首先， 我想表揚你主動去閱讀那些文件。其次， 我覺得你的邏輯沒有問題，你的這個新發現棒極了。所以下一步你把郵件發給相關部門， 看那些專家是否讚同。”

經過開會討論後， 幾個部門沒有找出我的邏輯破綻，目前為止，大家都接受了我關於不用改變設計的結論。

這件事塵埃落定後， 興奮而又疲憊的我躺在沙發上， 想看些不怎麽用腦的視頻。 油管推送了豪宅， 富人的豪華當然提高了我的想象力， 但家裏那上百隻手表和成堆的首飾讓我禁不住嘀咕：富人出門之前， 光在手表和首飾的搭配上，就要花費多少時間？

剛開始上班，總為該穿哪套衣服煩惱， 為了能避開早高峰， 5分鍾都很寶貴，所以我在周末逐一試穿後， 根據老公的反饋做了個表格， 把搭配好的衣服根據溫度晴雨等分好類。  早上起床後，先查天氣， 再查表格， 選擇的時間成本就少了很多。

富人有選擇的自由， 當然也就伴隨選擇的煩惱。有人享受這些煩惱， 會在鏡子前留戀幾個小時， 但這意味著， 做其他事情的時間， 也就少了幾個小時。

當然， 富人能享受保姆，廚師， 司機等標配， 很多事用錢就能擺平，不需要親自辛苦。可錢在解決一些問題的同時， 也會帶來新的問題， 比如羨慕嫉妒恨， 甚至到了謀財害命的地步。有些富人為了對付保姆盜竊， 給家裏放貴重物品的地方都裝了攝像頭，這就意味著自己也會被錄像，這些錄像資料最終會流向哪裏？會不會引起黑客或者競爭對手注意，以此要挾勒索？

大千世界， 五彩斑斕，芸芸眾生都為自己的渴望而忙碌。不論對方如何炫耀， 都很難讓我羨慕， 因為我知道， 不論怎樣的渴望， 都有相應的代價，就像如今的我要吃餃子， 就必須站到膝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