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延續

   “天哪，一個計算器要150美元！這不是要殺了我嗎？美國的教育產業也太黑了吧？”

       Jeff剛一下班回來，我就大聲抱怨。

       “歡迎來到美國！”他朝我笑笑：“現在你領教了什麽是資本主義吧？美國的教科書不是一般的貴。別著急，我們在網上搜搜，看有沒有便宜的二手貨。”

        “還可以從別的地方買二手貨？我記得中國的教科書好像都是老師直接發到手裏的，特別新，就是想買舊的，學校也不讓。”

        “太好了！正好是《大學數學》需要的那種計算器，80美元，幫我把錢包遞一下好嗎？謝謝！”

         Jeff在網上刷完卡後，我還在旁邊發愣。

        “你怎麽了？”

        “學校書店要150美元，網上80美元就能買到，但我還是覺得貴，不就是一個計算器嘛，怎麽會宰人到這個地步？我一美元都沒賺到，還要花這麽多錢，唉！”上學的經濟壓力讓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上學的確是高消費，但另一方麵是也是對未來的投資，你想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嗎？如果很想，現在就要舍得投入。我這幾年內都不打算買房，把錢省下來給你交學費，你就安心地讀書吧，別為賺錢分散注意力，你不會挨餓的，我保證把冰箱給你塞得滿滿的。”

        被他逗笑的我，卻感動地想哭。

        想起了另外一個和我朝夕相處過、對我很好的人------奶奶。

       奶奶就象一棵大樹，給我依靠，給我庇護。她是生命中第一個塑造我的人，沒有了她，我無法想象自己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記憶中，父母的打罵讓我哇哇大哭的時候，奶奶就蹣跚著小腳，把我拉到懷裏，給我擦眼淚，用姑媽買給她的水果，安慰哭得發抖的我。

        但奶奶卻要為此付出代價，媽媽對她越發不滿，指責她隻會把我慣壞。

        但村裏另外一個老太太來我家時，看到我正在給奶奶按摩腿，立刻老淚縱橫。她羨慕奶奶有我這麽個孝順的好孫女，因為我幾乎每天都給奶奶按摩腿。

        我媽說我太叛逆，總不聽大人的話，但在整整二十年裏，我沒頂過奶奶一次嘴，我們祖孫倆沒有為任何事爭吵過一次。不要說打罵，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批評過我-----她不需要用這些手段來懲罰我的錯誤，隻需要看我一眼就行了------無聲，卻有力。

        不是因為奶奶遷就我，她心胸寬廣，但同時原則性特別強，尤其不能容忍撒謊。她的理智和公平使她在村裏名望很高，總是有人來看她，找她當裁判。經常有大嬸之類的，和兒媳婦鬧了矛盾，就跑到我家，聽我奶奶的“心理谘詢”，不想回家的，晚上還要在我家過夜，總是和我奶奶一起睡的我，立刻感覺到大嬸的擁擠，所以我喜歡那些瘦一點的人來找奶奶“投訴”。

     五個姑媽都特別孝敬奶奶，繼承了奶奶的勤快。聽說重男輕女的爺爺隻顧寵家中獨子的爸爸。奶奶總是挺身而出，保護姑媽：“不許你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來管，不需要你管！你去管你的兒子！”

        從學校一回到家，我就跟奶奶粘在一起，我倆一起吃飯、睡覺，誰都沒有厭倦過對方。晚上為了陪我做作業，她要麽在燈下為我縫衣服，要麽幫我把揉得象花卷一樣的書撫平。

        每當家裏隻剩下我們倆的時候，那種自由的幸福讓我至今留戀。奶奶讓我趁家裏沒人，趕緊抽空學習，媽媽給我分配的家務，奶奶全部承包。手腳麻利的她還自己額外“加班”，給院子裏的葡萄樹澆水，修剪（雖然她不懂園藝）。忙前忙後的她卻是一臉的笑，有時還哼一些小曲。我聽不懂，但我知道她也享受這種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安寧自在。為了幫我節省學習時間，她無私地辛苦付出，卻為這種付出感到快樂。她是文盲，看不懂獎狀上寫的什麽，卻總是對客人指著牆上貼滿的獎狀，笑開了花：“這全是我家孫女的！”

         到遠方去求學，放假一回到家，奶奶就說：“吃饅頭的時候，我把饅頭皮撕下來，遞給你，卻發現對麵是空的，這才意識到你在學校，幾個月後才能回來。”

        奶奶掉了很多牙，咬不動饅頭皮，所有的饅頭皮就歸我，她把勤儉節約言傳身教給了我。每次別人請我吃飯，我都堅持少點些菜，因為剩飯會讓我內疚。雖然去世十多年了，但奶奶的那句“浪費糧食遭罪”，依然對我有著巨大的約束力。

        在奶奶的葬禮上，即使不是我們這個家族的，也來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的，跪倒在奶奶的棺材前，放聲痛哭------沒有了奶奶，這些大伯大嬸們也就沒有了說心裏話的人，自然倍感寂寞和難過。畢竟，在很多人眼裏封建落後的農村老太太，能獲得這麽多人的尊敬、喜愛和信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我總是夢見奶奶，她不僅嗬護著我的童年，也溫暖著我一生。夢醒時分，對她的思念總是讓我惆悵。

        去年回老家，我帶JEFF去給奶奶掃墓。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靈魂存在，我希望奶奶能夠欣慰，因為善良的JEFF，在延續她對我無私的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