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標事件

上小學的時候，一天早晨正要出門上學，接到通知全院兒的孩子那天已集體請假。咦，平常生病時想在家泡病號，家長都以“輕傷不下火線”為由，把我們給轟到學校去。今兒這是怎麽了？不但請假，而且是全院兒的孩子集體請假，夠稀罕的。

很快來了個叔叔把我們都吆喝到辦公樓的會議室去，路上看到了一輛京吉普，掛的不是我們熟悉的牌照。我們一落座兒，有個陌生人就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張紙和一支鉛筆，然後開始聽寫。“打倒劉少奇”[驚歎號]，[另起一行]，“我愛北京”，[句號]，[另起一行]，“毛主席萬歲”，[驚歎號]。我們一寫完，立刻收“考卷”，然後就宣布解散，各回各家。

回家的路上，看到小倉房的房山頭那兒有人在給記事版(是一塊黑板)拍照。我們幾個跑過去，想看個熱鬧，還沒到跟前，有個叔叔衝我們擺手，“別湊熱鬧了，都回家去吧。”“有什麽了不起的，誰沒照過像呀？”我們嘴裏嘟囔著，朝自家走去。

後來才知道那黑板上出現了一條反標，公安局的人跑來辦案來了，給我們聽寫實際是在取樣。那條反標其實很簡單，該被萬歲的人占了被打倒的人的位子。我聽爸媽在說，肯定是哪個孩子心不在焉“鬼畫桃符”。爸媽囑咐我們幾個，不要在外麵亂寫亂劃。

那個肇事者被輕而易舉地“揪”了出來，被他爸爸揪著耳朵痛打了一頓。沒過多久，被轟出家門，弄到部隊鍛練去了。

中學時有個好朋友B特喜歡寫點兒什麽，還願意與我分享。有一次她給我看了一篇她寫的批判稿式的日記，還說“請提寶貴意見”。我看了一下，真沒覺得有什麽新意，不過那年頭一個初中生本來就不大可能有什麽自己的見解，我隻是發現並指出她的幾處錯字--都是把“無”和“資”顛了位置。

B緊張得筆都握不牢，慌忙把錯字改了。她望著我，半天不出聲，兩行眼淚流了下來。“鐵老石，你不會去告我吧？”我不解其意，“我告(訴)誰呀？不就寫錯幾個字嘛，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過了幾天，我們的代數老師兼黨支部書記找我談話，先跟我說點兒不著邊際的，然後問我“你看過B的日記嗎？”
[我]“看過。”
[老師]“沒發現什麽問題嗎？”
[我]“沒有。”
[老師]“是不是忘了？再想想看。”
[我]“沒有。”
老師開始誘導了，“是那篇關於對資產階級專政的日記，你看過嗎？沒發現什麽問題嗎？”
[我]“看過，沒發現什麽問題。”
[老師]“你沒叫她改正什麽嗎？”
[我]“噢，她寫錯了幾個字。”

老師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我拿不準的表情，好象是如釋重負，又好象有很多期許。原來B跑書記那兒自首了，還把我供出來當證人。這個傻孩子，怎麽這麽沉不住氣？也太不相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