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劍傳略》(38)
(2009-07-01 06:3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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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8)
一時季芊與仕長同來,未等毆冶發話,季芊即說道:“隻為取柴烘你,那茅舍竟被拆塌了,我卻不知。仕長見機倒快,已著人伐木修繕,否則你我便無處安身了。”毆冶謝了仕長,又交代所需之物,那仕長恭謙幾句,辭出,又喚兩名軍士跟隨,各騎馬出山去了。毆冶便至外間,亦未騎馬,喚三名軍士跟隨,告其何處采石、何處伐木、何處取泥,一一分派。季芊見毆冶一進入角色,倒似疆場將官一般,暗暗稱奇。
次日毆冶率人砌爐,為燒炭之用,並無奇處。一連數日,季芊卻鬱鬱不樂,原來當日大火炙烤之下,季芊發質枯損,近幾日紛紛折落,伸指一梳,即落下一綹,又怕毆冶知曉,隻好自己小心將養。
又過數日,炭爐已就,毆冶留人燒炭,自領軍士於一寒井之側起一爐,卻與前番劍爐大異,並無導槽,進深卻小,隻四尺許,風箱大得出奇。毆冶極盡細致,緊要部位,必親自操作,不假他人。
那仕長采辦歸來,卻是大大小小一組錘頭、大小數支夾鉗、一方銅砧。一應物什,顯見為全新鑄造。季芊實在不禁,便問毆冶道:“如何采辦之物與你之前曾提各物全不相幹?哪塊可為劍模?如此銅墩又有何用?作杌子用又嫌矮。”
毆冶笑道:“此次鑄劍,莫若說鍛劍。那段惡金,高熱之下質軟,被我發力揉捏,直如泥團一般,數易其形,又於高熱之下突入寒泉驟冷,因成現今質地。那隕鐵之表成因,實也相近。如今我欲重現惡金所曆以製劍,隻是將掌捏換作錘鍛,那些錘頭、砧子即為此而備。”季芊不甚了然,自知非此道中人,難以索解,也就罷了。毆冶自尋木段與各錘頭為柄,於是得銅錘大小十餘。
一日晨間,與季芊偶於一樹下行過,突墜下一獸,落於毆冶肩上,伸臂抱住毆冶頭顱又搖又晃,“唧唧”直叫,直唬得季芊尖叫不止。毆冶見是那曾盜越女行囊的蒼猿,倒歡喜不已。記起其臂曾為越女一劍洞穿,遂與檢視,見疤痕之處已不生體毛。那蒼猿又直瞅季芊,似欲確認是否勝邪,毆冶因令其與季芊拉手。季芊卻哪敢上前?直嚇得藏縮於毆冶身後,花容失色,毆冶也就罷了。
一時蒼猿自去,毆冶因提起罔懷入吳日久,如何毫無訊息?言下頗為勝邪憂心。季芊慰道:“未知詳址,須一一細訪了去,自需時日。你且安心,此事隻在我身上,包管還你個鮮活的姊姊便是,沒見你成日裏心下想口裏念的。”毆冶一呆,心道:“換作是你,不知我便怎樣,多半亦會如此。”卻不便出口,隻一笑而過。
那劍爐終於砌就,又於爐前支起木墩,二人合抱粗細,上置銅砧,眾錘環列其側。時周敬王十六年(前504年)春,毆冶率眾祭神、暖爐諸事,不必細提。繼而將隕鐵投入爐中,令三五軍士輪流鼓風添炭。灼燒一日,那鐵已紅若爐火,卻不熔去。毆冶手執鉗中之至巨者,將隕鐵取出,置銅砧之上,便是一通紅火球。
眾人正歎毆冶臂力驚人,卻見毆冶右手拔出短劍,嗤嗤兩揮,隻如切瓜一般將那鐵球分作三段,大小並不一,居中一段猶大,即便將另二段合作一處,亦自不及。眾人隻覺新奇,毆冶已將三段隕鐵各夾回爐中。又檢視短劍,隻覺其色澤已變,不似往日。
因鼓風添炭亦不用眾多軍士,季芊遂遣無事軍士亦入吳去尋罔懷,著其無論尋訪勝邪之事進展如何,好歹速速來報。
那隕鐵燒得一日,複又火紅生輝,毆冶換稍小夾鉗,取出那巨大之中段隕鐵,置於砧上,右手握鉗穩住,左手掄起錘中至巨者,便往那紅鐵上一錘擊落。眾軍士並季芊眼中隻見火星四射,腳下地動山搖,幾立不穩,無不駭然。毆冶亦自疑惑,此一錘之威,何至於震山撼地?他哪裏知曉,適才一錘,其實宣告了華夏地上鍛造術之誕生,炎黃子孫,自此由鑄冶青銅時代步入鍛造鐵器時代。自此之後,鐵製兵刃、器俱如雨後春筍,迅即取代銅器,綿延至今。
毆冶心下疑惑,手中卻毫無停頓,右手翻動隕鐵,左手隻管掄擊,依然火星四濺,卻再無地動山搖之感,隻聞“噔噔噔”悶響。少頃,鐵冷色暗,複入爐中。一軍士匆匆來報:“適才地動之時,小人恰於外間小解,見一巨石自山頂隆隆而下,所至之處,草木俱仆,未知山頂所生何事。”毆冶心奇,卻無暇分身,又以輕錘將所餘二段隕鐵鍛擊一遍,各歸爐灼燒。
之後數日,毆冶全不行他事,每日隻是灼鐵鍛打,漸至有形,為三具修長之物。那季芊隻覺無奇憋悶,忽想起那山頂滾落巨石之事,不由好奇心起,順痕跡自前往探察一番,卻恐毆冶阻止,故瞞住了他。
毆冶又將三條隕鐵逐段錘擊,劍已成形:一薄者長三尺許,另一薄者稍遜,長二尺半,奇者為中斷隕鐵所成,亦長三尺,卻較另二者更厚一倍有餘,連劍沿亦厚三分許。眾人疑惑,如此劍坯如何磨出鋒刃?詢之毆冶,隻報一笑,並不作答。
屈指算來,自當日開錘,已足鍛得三十六日,毆冶見無需再鍛,便不再用錘,隻令著力灼燒,火強更勝往日,日夜無怠。三日後卻令備祭品,列於井側,自沐浴更衣淨麵,往祭寒井。季芊納罕,但見毆冶一臉肅穆,又不便問。
毆冶令撤下祭品,操起巨鉗,於爐中夾起那柄薄而長者,幾步奔至井邊,劍尖向下,猛然筆直插入寒井之中,但聽汩汩之聲大作,井中水泡翻起,白汽升騰,聚於寒井之上。
一軍士忽然驚呼:“龍!”眾人果見那水汽不散,呈一白龍之形,尾上首下,驚窺寒井。眾人何曾見過此等奇觀,紛紛跪拜,季芊亦隻覺腿軟,竟身不由己,跪倒於地。忽然風起,白汽散去,不複成形——淬火技藝,竟在白龍相伴之下誕生於世。
毆冶又夾起那薄而短者淬入寒井,眾人直盯水汽,卻隨起隨散,並未成形,倒是井中嗚嗚之聲,如泣如嚎,緊人心弦,眾人聞之無不悲切,潸然欲泣。
各失魂落魄間,毆冶又將那厚劍入水,但聞劈啪之聲,經久不絕,如萬眾鼓掌,那井水亦突暴漲,直溢井外,水汽升散,五彩之虹環繞其井,良久方褪。終於萬籟俱寂,眾人依然如醉如癡...
於是滅爐撤砧,尋石磨劍,不料劍質堅韌之極,連試數石竟難磨動分毫。毆冶鬱悶,便不苟言笑,暴躁易怒。又總覺寒冷,著衣數重。季芊問起,毆冶隻道前些時日總於劍爐之前日炙夜烤,今突然離了爐火,一時不慣天寒,想來不日必愈。季芊心道今春早暖,數日來已可著單衣,如何毆冶於日曬之下衣數重猶嫌不足?
季芊暗暗心驚,又見其終日暴躁,乃挖空心思想些新奇物什為其排遣。突想起一事,謂毆冶道:“當日山上滾下巨石,我因好奇,曾上山去看,想是你一錘擊下,地動山搖,那山石原本鬆動,被你一震,便脫落滾下。誰知露出一洞口,其內另有天地,鍾乳倒懸,水滴如琴。另有一窟穴,直入地裏,白霧外溢,深未見底。偶爾霧淡,那窟深處竟似有物發光,忽現忽隱,我因膽怯,不敢墜下。不如你我再去一探,權作消遣。”
未等言畢,毆冶早雙眼如電,驚問:“當真?隱約有光?作何顏色?”季芊想得一想應道:“記不真切,似為綠色。”毆冶一把握住季芊手臂,急道:“果有此事?如何早未提起?”季芊嘴一撇,說道:“你兩隻眼裏隻有那幾塊鐵,也不理我,我倒是與誰人提去?啊喲,輕手!你弄痛我了。”毆冶撒手,一疊聲令速備繩索,欲與季芊即刻便去。季芊喜道:“早該如此,理他甚麽破銅爛鐵,且先尋個樂兒。”毆冶興奮莫名,一徑自去籌備。
待入得洞去,毆冶哪顧觀賞鍾乳滴水?隻管將繩索一端係於一尊鍾乳石上,另一端垂下窟穴,腰間插根未著火把,雙手握索,便欲蕩下。季芊忽不安心毆冶獨往,意欲同去,毆冶卻阻道:“待我先去,果有奇處,再來設法助你下去。不知深淺,你那嫩手如何能握牢繩索?脫手墜下可不是玩的。”季芊隻得依了,說聲:“你自仔細著。”毆冶順索去了。
季芊待在窟邊,見繩索不住晃擺,知毆冶在動作,便覺心安。忽然繩索停擺,季芊即心緊起來,不住往下張望,卻隻見白汽流溢,何有其他?忍不住叫到:“哎——”隻聽毆冶在下應道:“妙極!妙極!”語頗興奮。季芊心安,即刻又性急起來,不知下裏何物妙極,滿心隻如長草一般,隻盼與毆冶同賞。偏偏毆冶遲遲未見返上,季芊又怪毆冶隻自顧賞奇,卻留她於此空候。突聞窟內“喀”地一聲脆響,似有物斷折,忍不住往窟內叫到:“你...你快上來。”
隻聽毆冶應道:“已得了,即刻上來。”即刻見繩索複又擺晃,又過良久,終見毆冶自白霧中冒出。季芊大喜,因伸手去接引毆冶,毆冶卻不握其手,說道:“仔細拽跌了你。”季芊笑道:“有你呢,我跌了,你不會接住?”毆冶自攀上來,卻嘴唇烏紫,牙關相擊,連聲叫冷。季芊急欲攙他出外,毆冶卻於背上取下一石,小心安放地上,又跪倒在地,虔心謝道:“蒼天助我。”叩下首去。
季芊見毆冶虔誠,亦隨之跪倒,卻滿心疑惑。見那石長二尺許,厚約二寸,一端略狹,約七八寸,另一端稍寬,淡綠顏色,晶瑩剔透。待毆冶叩謝畢,便問道:“有何奇處,值你如此謝天謝地?你隻冷麽?且至外間,太陽底下,究竟暖些。”
毆冶雙手捧起綠石,一麵往外行去,一麵說道:“昔薛燭先生曾言,世有亮石,堅而細密,為磨礪無上之選。或紅或綠,性脆易折,暗處有微光,因稱亮石。薛先生亦隻聽說,卻從未見過。我於此作劍,上天即以此石助我,於我開錘之日滾石報訊,令你知曉,引我至此,怎不令我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