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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傳略》(39)

(2009-07-02 05:52:35) 下一個
《名劍傳略》(39)

季芊亦隻稱奇,心懷敬畏,因見毆冶懼寒,一發連下窟一遊之事亦不提了,急急伴毆冶歸返爐場。

毆冶哪裏等得?即刻埋穩亮石,即就寒泉之水磨劍。那泉水本來侵膚透骨,毆冶每以手掬水,便覺寒勝一分,卻不肯停手。那亮石果然奇物,至晚間已將那柄長薄之劍磨得鋒芒畢露。毆冶已冷得如墜冰窟,雙臂僵硬,隻得停手,生火炙烤,方暖轉來。執劍把玩,突以那偷鑄短劍試新劍之鋒,二劍一擊,但聽“嚓”地一聲輕響,那短劍應聲而一斷為二。此短劍隨毆冶多年,堪稱名劍之母,自此而毀,世無其傳。眾人皆惋惜,毆冶卻不以為意,滿心隻為新得寶劍而喜。

次日,毆冶又磨那稍短薄劍,季芊阻之再三而不得,隻得令人將井水燒溫以供毆冶,卻毫不見效,毆冶愈磨愈冷,待得磨就,已然牙關相擊,一臉鐵青,僵作一處。季芊驚駭,急令生火,欲效前法,將其炙烤暖轉,不料收效極微,毆冶依然渾身直抖,不能起身。

季芊方覺其症恐非手浸寒泉所致,其實仍由其左臂而起。那公孫聖囑其每十二年求醫一次,然自前番他與勝邪入秦溪,至今已是第十四年,非但無有醫治,反倒隻顧逞強入寒井冷浸一宿,幾乎送命,自此便常覺寒冷。鍛劍期間,總在爐邊,倒不甚顯,今劍成爐滅,毆冶又入寒窟獨取亮石,寒疾終於發作,烈火炙烤皆不複驗效,且如何是好?

眾人正自無法可施,突一人一馬飛馳而至,一漢子翻身落馬,報道:“家主罔懷遣我歸來,有事報與公主及毆冶足下。”季芊急欲阻止,卻已不及。那毆冶聞得罔懷二字,抖索急令那軍士報來,那軍士遂說道:“我等於吳都尋訪多日,方知勝邪之女莫邪及女婿幹將為吳王鑄劍。公子夫概敗歸,為奪幹將所鑄寶劍,箭殺莫邪之父,莫邪墜入劍爐,屍骨無存。死前產下一子,交與勝邪,勝邪攜其子不知去向。那幹將獻劍之日,亦為夫概所殺。家主正續查勝邪下落,著小人先回稟報。小人未知公主已至此間,先回了郢都,繼而來遲。”

毆冶聽說,隻覺雷轟電摯一般,氣噎喉堵。突覺一股寒氣於左臂中來回亂竄,所至之處,痛如刀割,乃大叫一聲,滿地摔打,於周身火堆亦視而不見,直滾將進去,衣衫盡著。眾人慌忙拖他出來,撲滅衣火。毆冶仍是如魚落旱地,滿地亂摔,數名軍士竟按之不住。邊滾邊以右手拽扯左臂,忽而近肩,忽而至肘,忽而小臂。眾人心知其左臂必有異樣,隻見衣袖早已不存,臂上竟漸漸凝起一層白霜。

毆冶突又騰起,橫摔於地,落在方才磨就鐵劍之旁。季芊腦中突然閃過那禦醫王瘋子之語,便鬼使神差般,抓起地上鐵劍,直往毆冶左肩斬落。“呼”地一聲響,但見毆冶左肩一片火光一騰而滅,左臂隨之離體飛出,直落入一火堆之中,那火堆立時熄滅,隻嗤嗤冒煙。眾人無不驚駭,呆立當場。

毆冶臥在地上,直喘粗氣,不再騰摔,左臂自肩以下,不翼而飛,卻並無鮮血迸出,創口處一片焦糊,直如烈焰灼過一般。

“咣當”,季芊手中劍落地,隻如石雕一般一動不動,瞪大雙眼盯看地上毆冶,神智便恍惚起來,隻覺身在夢中,絕不敢信自己適才竟揮劍齊肩斬下毆冶一臂……

一時天地之間仿佛凝固一般。

良久,眾軍士到底不如季芊關心之切、迷失之深,率先如夢初醒,慌上前扶起毆冶,為其包紮,一碰季芊,軟到於地,竟已暈厥。

亦不知曆得幾時幾刻,季芊悠悠轉醒,隻覺一隻溫暖大手正撫自己前額,微睜雙眼,見是毆冶。季芊怔得一怔,猛然翻身坐起,便去抓毆冶左臂,卻隻得一空,不由悲從中來,雙手捂住麵頰,嚎啕大哭,一疊聲念道:“怎不是夢?怎不是夢,是我害你,是我害你……”毆冶伸右臂攬季芊入懷,季芊便邊哭邊捶毆冶前胸。

毆冶又輕撫季芊秀發,說道:“芊兒何曾害我?實救了我性命。當日勝邪姊姊祖傳小鼎上寫甚麽來?‘有客獨臂’,足見我失一臂,本是注定。公孫先生囑我入楚尋陰人相助,並不曾言此陰人必為女醫,楚國公主可不是楚之陰人?那王禦醫講甚麽來?須得斬下左臂,否則危及性命。今你斬下我左臂,我即刻複原,不再懼寒。更奇者竟未出血,可見你恰於適時助我斷臂,合了王禦醫之言。我自此不受其害,隻謝你呢,芊兒又何必傷心?”言罷於季芊額上輕輕一吻。

季芊更覺傷心,索性伸臂抱住毆冶頸項,將頭擱於毆冶右肩,哭個痛快。

良久,毆冶微笑道:“事已至此,你隻是哭,又怎麽樣呢?且起身來,好歹教軍士為三劍鑲柄製鞘,各成件物什。再與你回郢都交劍辭行,隨我去尋勝邪姊姊。不得她下落,我絕不能心安!”季芊漸漸止了哭聲,猶自抽噎,道:“我此番模樣,如何出見軍士?你便自去吧,早日完工,尋姊姊要緊。”

毆冶又道:“那報訊軍士,先入了郢都。你王兄也是不通,竟著他捎來賞賜你我之物,乃是七顆寶珠。我作劍為你,並不為犒賞。今有意以寶珠裝飾一劍,再還楚王,你看如何?”季芊點頭道:“一切由你。”

眾軍士皆知毆冶為當今製劍泰鬥,親睹其製劍全程,已深感榮幸,今毆冶更欲親授技藝,雖隻是鞘、柄,亦各欣喜。爭相賣力,各顯其能,各鞘、柄不日即成。毆冶見到底不及自己親手如意,但如今已缺一臂,難以親躬,也隻得歎息作罷。鑲嵌珠寶卻是季芊所能,於是劈開七珠,嵌於稍短薄劍劍鞘兩側,各呈北鬥七星之形,以誌秦溪山七星寒井。那劍頓時珠光寶氣,不可方物。

於是計議歸程,那仕長卻請同行。季芊見毆冶失卻一臂,自己又是日常使心不使力的,如途中有意外,確難應付,即應允仕長之請。那仕長便一路鞍前馬後,自認仆從。毆冶始以身殘為憾,心下不暢,於是緘默少語。季芊隻當他為勝邪之事憂慮,一麵百般溫言寬慰,一麵隻管加緊趕路,欲早日獻了寶劍,好去尋訪。將近郢都,季芊遣仕長先行,自與毆冶緩緩跟來。毆冶見忽然緩下,想季芊自有道理,亦未多問。

將欲入城,忽大批軍士迎出,夾道列隊,擊鼓鳴號,聲勢驚人。又有馬隊迎上,左右護定毆冶所乘車駕。毆冶隻覺疑惑。季芊卻笑意盈盈,偏不言語。眾軍士簇擁之下入得城來,城內百姓見如此陣仗。皆出圍觀,於是夾道兩側,水泄不通。毆冶知是季芊安排,索性閉了車簾,泰然處之。

突聽一聲長喝:“楚王駕到——”毆冶慌與季芊下車,卻見眼前百官早已列隊相迎,楚王亦正落座,官兵百姓,齊齊跪拜。毆冶首曆如此場麵,手足無措,季芊忙扯他一起拜下。正自惴惴,卻聽昭王朗聲說道:“王妹請起,毆冶子請起,眾位請起,百姓請起。”眾齊聲高呼:“謝陛下——”起身。此乃毆冶首次為人以“子”相稱。

楚王又道:“毆冶子神技,不辭勞苦,於山中製得寶器,此大楚之福。孤感於此,特領文武公卿共迎。且呈寶劍,令楚之臣民一開眼界。”臣屬中端步行出一人,卻是將軍子期。子期徑望車來,於季芊互使眼色。毆冶微微一笑,掀起車簾,子期於車中取了三劍,返身行向楚王,跪倒,雙臂前舉,呈於楚王。

楚王卻不接劍,說道:“且慢,毆冶子請上前來,各劍何名,有何妙處,還望見告。”至此,毆冶方明季芊何以遣仕長先行,卻是報與楚王,設下排場,好令世人皆知。然三劍尚未命名,卻是實情。劍成之後,為了勝邪、斷臂之事,毆冶亦未思及命名一節,隻得回楚王道:“尚未命名。各劍妙處,請大王拔劍出鞘,一觀便知。”楚王卻不拔劍,朗聲說道:“風湖子,你閱劍無數,見多識廣,煩請代孤驗劍。”

臣屬中又出一人,卻是當初引毆冶入楚之風湖子。風湖子與楚王行禮畢,徑至子期身前,取那柄薄長之劍,連鞘舉起。眾人見平平無奇,微覺失望。毆冶緩緩抽出長劍,眾人頓感寒光凜凜,氣為之滯。

風湖子眼盯劍鋒,滿臉肅穆,將劍鞘還與子期,便以手指橫試劍鋒。突伸手於發髻中扯下發絲數根,橫於劍鋒之前,一口氣吹出,但見那發絲被氣息拂動,觸向劍鋒,無聲而折,飄然而落。風湖子眼內精光一閃,又於懷中取一方薄娟,望空中一拋,那娟便緩緩飄落,風湖子持劍承之。絹落劍上,悄然二分,冉冉而落……

風湖子又翻來掉去審看寶劍,終自子期手中取了劍鞘,緩緩歸入。長籲口氣,還劍子期,躬身稟楚王:“自古言兵刃之利,稱‘吹毛斷絲’,皆隻是傳言,莫言是我,便是我師,亦自來不曾見如此利刃。毆冶子神乎其技,倒令我先於我師親睹吹毛斷絲之神器,此生不枉。至於其他,我自我師處所學相劍,無外陰陽五行。然毆冶子此番所成,始於至陽,止於至陰,以我所學已無法窺其五行端倪。想另外二劍,亦是如此。草民實已無話可說,望祈贖罪。”

楚王聞言亦自震驚,半晌方回神複謂毆冶:“毆冶子之大成,天下除你本人,恐無人能解,還望不吝。”毆冶微微一笑,說道:“當初大王令我為作三劍,有何期許?毆冶以自身所曆解讀大王期許,融入劍中,自來不曾思慮陰陽五行,此風湖子不能解者。當世之間,除我之外,尚另有一人,能解劍中奧妙,此人即是楚王陛下!便請大王斟酌,為劍賜名。”言罷拜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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