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機上的邂逅

飛機從浦東機場騰空而起，浦東大地盡收眼底。一些民房散布在田地之間，提醒著過往飛機上的富商們,這裏仍有開發的空間。黃浦江蜿蜒如一條黃色的西部牛仔的舊皮帶，穿過煙霧籠罩的冰冷的城市，整個上海漸行漸遠了。 恐龍的心情由激動轉為失落。想著諾大個城市，沒有一個人值得牽掛，更遺憾的是，沒有一個人牽掛他，恐龍黯然神傷。下一個女孩會是什麽樣子呢？恐龍的思緒開始飄忽不定了。或許她此刻正坐在辦公室裏打電話，旁邊的男同事正殷勤地為她倒水；或許她正站在講台上欲說還羞地講著初中生理衛生課，淘氣的男生趁她轉身寫字時往她漂亮的裙子上扔粉筆頭；或許她是個實習醫生，正給一個向她擠眉弄眼、麵帶媚笑的小個子男人打針，她以不太嫻熟的投擲標槍的姿勢紮了下去，跟隨傳來一聲慘叫；或許這些職業都太普通了，她要是個空姐怎麽樣？恐龍開始留意走來走去的空姐們，這些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空姐或空嫂們個個身材高挑，麵帶笑容。恐龍心想，整天這麽笑著，能不累嗎？回家保準把氣都撒到老公身上，這風險也太高了！或者，天哪！恐龍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上海中年婦女的形象，她正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橫飛地辱罵著一個踩了她腳的農民工，罵夠了之後又掏出鏡子，當眾往那張大嘴上塗抹著口紅。“噗噗噗噗”，恐龍像馬一樣嘴裏打著噗嚕，一邊晃著腦袋，努力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恐龍的奇怪聲音引起了鄰座乘客的好奇，一張清秀的女孩子的臉從一張英文報紙後露了出來，上下打量著恐龍。恐龍注意到旁邊報紙的移動，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對女孩抱歉地笑了笑。 “你身體不舒服嗎？我帶了感冒藥”，女孩關心地問到。 “噢，謝謝，我隻是……覺得空氣有些幹燥。”恐龍終於找到了借口。 “沒錯，我每次乘飛機都要喝很多水和果汁。” “這倒是個好建議！”恐龍開始打量這個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孩。她有一雙可愛的細長的眸子，皮膚白皙，嘴唇紅潤，一頭烏黑的齊耳短發，下穿牛仔褲和運動鞋，上身被報紙蓋住了，恐龍想，報紙總會移開的。女孩給恐龍的總體感覺是個氣質不凡的淑女形象。 “我叫Sophie。”女孩大方地自我介紹著。 “噢！是蘇菲.瑪索的崇拜者嗎？”恐龍想，迷蘇菲.瑪索的人過於泛濫了！ “我是比較喜歡蘇菲.瑪索，不過我啟名時，她還沒出名哪！” “那，不會是受了<<蘇菲的世界>>的啟發吧？”恐龍忽然想起那個挪威人的著作。 “沒想到你也讀過這本書？” Sophie驚喜地問。 恐龍暗自慶幸當時自己在<<蘇菲的世界>>和<<戴安娜和伊麗莎白>>兩本書裏選擇了前者，現在看來，和另外兩個女人發生關係的可能性確實不大。“那是喬斯坦.賈德的大作，曾暢銷歐洲，是一本關於西方哲學的書，他加入了偵探和幻想的成分，文筆也不俗，值得一讀。”恐龍還依稀記得那本書封皮上的評語。 “你對黑格爾怎麽看？” Sophie明顯不滿足於這些印象性的評論。 “我想你是對他反對男女平等的觀點耿耿於懷吧？”恐龍還記得黑格爾說過一些過激的言論，“他說男人具有較多的動物性格，而女人具有較多的植物性格，女人的發展基本是靜態的，如果由她們來領導政府，國家則有滅亡的危險，因為她們在本質上是一個猶豫不決的感情體係。” “現在聽這些話，覺得他簡直是個白癡！” Sophie不屑地說，嘴唇略有些顫抖了。 恐龍馬上意識到，現在把黑格爾批倒批臭，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這廝雖在辯證法上有些見地，不過他也說過不少傻話。”恐龍用辯證的方式開罵了。 “真的麽？” Sophie眼裏閃著激動的光芒。 “他說中國的漢語不宜用來思辯，和德語比起來差遠了！” “有格種事體？” Sophie激動的開起了上海話。 恐龍表情奇怪地看著她。 “噢，對不起，對不起，……他這麽說也太無知了吧！” “你說的沒錯！錢鍾書就專門寫了一篇文章批駁他的這一論點，題目大概是<<漢字字義中的辯證法>>什麽的，像錢先生這樣學貫中西，融匯古今的大師，想必也不會口出妄言，他認為‘黑格爾鄙薄漢語是出於無知’，又引經據典，舉出無數例子證明漢語具有一字多義和否定之否定的特點。你說黑格爾要是能讀懂中文，他的臉往哪放？！肯定要請褲襠先生幫忙嘍！” Sophie笑得前仰後合的，末了說，“看樣子你挺喜歡錢鍾書的作品的！” “何止是喜歡了，是崇拜！可惜錢先生就寫了<<圍城>>一本白話文小說，要是能抽空再寫幾本，像金庸一樣，人們是不是也能多長點知識，用不著受窮搖的害了。” “這正說明錢先生是大師了，人家就寫一本，讓你一生難忘！不過我不同意你的另一觀點，我看金庸和窮搖沒什麽本質的區別，都是小說家嗎！” “那區別可大了，人家查良鏞除了是小說家還是史學家，你說他哪本小說不是飽含曆史知識？像成吉思汗，忽必烈，朱元彰，乾隆，張三豐等等，您肯定會受啟發去查一下曆史，看看是誰征服了波蘭、匈牙利，把軍隊推進到多瑙河邊；是誰建立了元帝國並促進了東西方的交流；又是誰推翻了元朝建立了明朝等等，你說看窮搖的小說你能學到什麽呀？” “其實，人們看小說也不是為了學什麽，有時就是為了娛樂、消遣。” “您可千萬別提娛樂，我可是上過當啊！那時候我年少無知，大概是初中吧，借了一本窮搖小說，叫彩雲或彩霞什麽的，一個人躲在屋裏看，嗨，哭的袖子都擦濕了。不巧被我哥撞見了，問是誰欺負我了，我說沒誰欺負我，他說，‘沒誰欺負你能哭成這熊樣，準是隔壁的二愣子幹的好事！這小子又欠拾掇了！’他轉身就要出門，我隻好叫住他，把那本小說拿了出來。他看了兩眼，笑得躺在床上直打滾。最後，他說我沒出息，連這種書也看。後來，他仍給我一本<<居裏夫人>>，說好好向人家學學。說實話，這本書對我影響倒是蠻大的。你說看窮搖小說能娛樂，我看不見得了，眼淚是搭了不少，見識卻沒長一點，人生觀也變得消極了，倒是順便把旁觀者給娛樂了！”恐龍一提這事，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也看過幾本她的小說，後來就沒興趣了，不過那時候的人基本上都看過她的書，也不能說她的作品一無是處。”Sophie還是很客觀地評價。 “誰說她的作品一無是處了？”恐龍反駁道，“那時候我媽和我爸吵完架，我媽就找一窮搖的電視劇，台灣拍的那種，把聲音開的特響，那裏麵那些激烈衝突的場麵真是鬧心呐！沒一會兒，我爸就氣得臉色鐵青地摔門出去了。然後我媽就把電視一關，衝我們樂。” “沒想到你媽這麽聰明！” Sophie笑著說。 “是啊！在這場爭奪家庭盟主地位的較量中，誰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就全靠窮搖的電視劇了！後來我和我哥私下裏討論這事兒，我們一致認為：我爸不是輸給我媽了，是被窮搖給害了！”恐龍一本正經地說。 Sophie忍不住又笑了，“你們家還挺有意思的。” 恐龍覺得有點口幹舌燥了，於是去拿了兩杯橙汁，一杯遞給了Sophie。 Sophie接過了橙汁說，“下麵是西伯利亞了，你該看看。” 恐龍向窗外望去，下麵是一望無際的白色世界。山巒溝壑盡被皚皚白雪覆蓋，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身邊飄忽的白雲與下麵的冰雪天地相映成輝，構成一幅壯觀的畫麵。恐龍的心情豁然開朗，世界如此之美妙，自己卻未發現，可見自己太拘泥於一時的感情得失，而忘了身邊的精彩世界了。恐龍由衷地向Sophie笑了笑，心存感激。 “您這次是出差嗎？” Sophie問。 “是的，是和荷蘭同事合作一個項目，算是培訓吧。” “您是什麽行業的？” Sophie又問。 “做通信設備，算是IT行業吧。” “這可是熱門行業呀！” “說是這麽說，可現在IT行業有點走下坡路了。”恐龍一進公司，公司的股票就開始下跌。不過，恐龍相信這不是他的原因，要是他能有這影響力就好了。 “不管是變壞或變好，都會有個過程，你還有時間應付。” 恐龍覺得Sophie說的很有道理。“您也是出差嗎？”他問道。 “不是，我在讀書，今年就畢業了。” “您學什麽專業？” “是MBA。” “哇！沒想到您還這麽有進取心呐，這樣的女孩子不多了！”恐龍讚賞道。 “隻是想出來見見世麵啦，不過在倫敦的生活可比上海枯燥多了。” “原來你在倫敦讀書，你還需要轉機嘍？” “沒錯，還要在阿姆斯特丹等兩個小時，然後再乘兩個多小時飛機就到倫敦了。” “你男朋友會來接你吧？你的行李可不少啊！”恐龍注意到頭上的行李箱裏已經塞滿了。 “你怎麽知道我有男朋友？” Sophie的眼裏閃著驚喜。 恐龍心想，完了，不幸被我猜中了。嘴上卻說，“像您這樣的女孩，說沒有男朋友，傻子也不信呐！” “為什麽這麽說？” 她似乎想讓恐龍說的明白點。 “我這人最不善於當麵讚美女孩子了，尤其像您這樣美貌與智慧集於一身，優點特多的主，我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您就饒了我吧，行嗎？”恐龍作出懇求狀，其實心裏暗自得意，“我就不信我這一迎麵拍的馬屁不好使！” 果然Sophie抿嘴兒笑了，“領教了您的不善於讚美了！像您這樣風趣幽默的人，追你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恐龍眼圈一紅，感動得差點沒哭出來，“像您這樣有眼力的女孩子可不多見了！其實我目前的情況……比較拮據。”恐龍說了實話，覺得挺沒麵子的。 “有人信你才怪！” Sophie笑著說。 恐龍覺得也無甚必要向她解釋自己有多慘，於是淡淡地笑了笑，沉默不語了。 不一會飛機的錄像裏放起了大片<<真實的謊言>>，恐龍提議可以看看，於是兩人都戴上了耳機，開始溫習功課。 整部電影驚險刺激，情節緊湊，又不乏滑稽幽默之筆，看完後，兩人餘性未消，開始談論起電影。 Sophie說拍電影和做大餐一個道理：菜好不好吃關鍵看廚師的水平，當然配菜和選料也很講究，但如果是廚師水平差，選料再好也做不出好東西來；相反，如果廚師水平高，即便是選料差一點，菜也會好吃，隻是味道略有差異。就像水平差的導演，用的都是大腕演員，拍的電影一樣難看；而好的導演，用的即便都是群眾演員，電影拍得一樣精彩。恐龍非常同意她的觀點，他說他最欣賞的導演是李安。Sophie瞪大了眼睛說，她也最喜歡李安的電影，尤其是他的<<理智與情感>>，真是於細微處見功夫。恐龍附和說沒錯啦，那次的選料也絕對上乘，所以才會一鳴驚人。另外，他也很喜歡李安的<<飲食男女>>，裏麵經常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妙筆，人物也栩栩如生。兩人越談越投機，幾乎把電影界裏的大導演評論了一遍。Sophie說張藝謀的現實電影很不錯，商業電影就有點走樣；恐龍說，即便是走樣，也比一般導演拍的不走樣的電影強。Sophie說陳凱歌是個很有才華的導演；恐龍說或許吧，但他的電影多數我都看不懂，隻能怪自己才疏學淺了。Sophie說馮小剛的電影是快樂搞笑派，很有風格，就是有點缺乏深度；恐龍說這樣的電影挺好，總比那些本來想搞笑卻把人搞惡心的強，再說有深度的電影他也有。 兩人談完了導演，有點分歧，卻沒有爭論。於是開始談演員，從大陸的到香港、台灣的又到好萊塢的，兩人也有分歧，但都很有興致地傾聽著對方的觀點。 後來，兩人聊起了各自的業餘愛好以及上海哪家餐館比較有名，Sophie說在陝西南路有一家叫“美嬌”的小餐館很不錯，環境幽雅，菜的味道也很棒。恐龍一拍大腿，說那家餐館他也常去，還有貴賓卡呐。 等飛機到了阿姆斯特丹時，兩人聊的已經很熟了。恐龍幫Sophie把她的行李提到去倫敦的候機室，並且應Sophie的要求給她留了Email地址，盡管他心裏認為沒什麽必要。臨走時，恐龍以市長的口吻說：“歡迎你們畢業後回到上海來，上海的建設需要你們這些人才呀！” Sophie笑著說再見。 恐龍和Sophie揮手告別，去取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