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水長 ( 十一) - 與你分享一則動人的故事

打響中國菜名聲

長科初到美國南加州，在好萊塢(Hollywood)的一間中國飯館打工。兩年後友人邀他合作經營飯店，兩人各出一半本錢，長科主廚，對方管帳。長科的月薪低，不曾拿過紅利，因為對方答應要幫他辦綠卡；但是日子久了，長科沉不住氣了，要去找對方談判。永鬆遺傳我的沉著與理智，勸告父親在未拿到綠卡前，腳步仍站不穩，絕不要和人鬥，否則會吃虧。長科雖在江湖上打拚多年，但仍不得不佩服兒子的鎮定和遠見。一九七二年他終於取得綠卡，向合夥人取回過去投資的資金，另起爐灶。

永鬆的頭腦靈活、文化程度高、美語流暢，是父親得力的左右手。永鬆利用課餘或周末時間，駕著一輛舊豐田，在科斯達梅莎市附近尋找，又看了很多報紙的廣告欄，耐心細心地替父親找理想的店麵。他們預備從小本經營開始做，地點很重要，空間大小也很重要。過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永鬆找過十多個小城，終於在長堤市(Newport Beach)的旅遊勝地巴布亞(Baboa)上找到一家正在出售的墨西哥餐廳，聽說店主夫妻離婚，太太一人難以獨撐，要以十萬八千美元出售。

巴布亞是個巴掌大的小島，四周圍是海水，帆船、快艇，敞遊其間，海風徐來，主街上兩旁是別致玲瓏的禮品小店，傍晚時遊人熱鬧如市集。小島上房屋密集，街道窄小，但每座房屋外觀都很講究獨特，整年門前繁花爭豔，四季如春，屋主都是有錢有勢的商賈名流，很多明星歌星都住這裏。長科心底猶豫不決，一直未能作出決定，一來是考慮十萬美金並非小數目，再者永鬆申請到加州大學(UCLA)法律係，即將在秋季入學，我也不在他身邊，他如何一手擎天？「爸爸，你為什麽不買，我要是有錢一定買！」永鬆興奮而果斷地說。永鬆有他獨到的眼光，尤其看中這島上富裕的居民和往來頻繁的旅客。永鬆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看出父親的擔憂，決定休學一年，先替父親打下天下，把飯店開成功，再入法學院。長科終於下定決心，向銀行貸款加上所有積蓄，飯店以九萬八千美元成交。

想來美國落腳、擁有一間飯店，長科的心願終於達到了。有了永鬆的幫忙，長科如身為船長擁有一位好舵手，從此他可以放心了。想當年他隻身在巴西，孤掌難鳴，直到我到巴西跟他胼手胝足，同心合力，做出好成績。如今李家的第二代人出場了，我們不再孤軍奮戰，凡事都有商量的對象，彼此加油打氣。永鬆從小極有人緣，他把同學、朋友找來幫忙，這群年輕孩子們都很熱心有衝勁。永鬆親手設計飯店，內外裝修由他指導，也許自小在父母開的餐館內長大，耳濡目染，所以大門用鮮紅色柚木，吸引路人的注意。他自有一套審美觀，室內以屏風、宮燈、壁櫥來營造古色古香的雅意，門前放置一隻大型魚缸，增添東方禪意。飯店定名為「鬆園」，是長科對永鬆的欣賞和佩服；沒有永鬆的努力，就不會有這間飯店。

裝修期間，不少居民出於好奇，常常在大門口探頭探腦，聽見即將有一間中國餐館在島上開張，大家都十分興奮。永鬆為人友善、點子多，在門口放一張小桌子，上麵有一本筆記本、一枝筆，凡是經過的人，請他們留下姓名和地址，邀請他們開張當天來吃飯，老板請客。開張那一天，永鬆在當地報紙登了大幅廣告，寄出一百餘份請柬，提供免費自助餐(Buffet)、香檳，從傍晚五時開始，來客絡繹不絕，長科拿手的十道菜不停補給，永鬆和他的年輕朋友們前前後後地向賓客歡迎款待，大家歡歡喜喜地吃、交談、喝香檳，對鬆園留下極好的印象。

永鬆天生有一股親和力，對員工們很客氣，但辦事很認真，雖然年紀輕，竟沒有人不聽他的。鬆園約有六十張座位，規模不算大，卻是附近二十哩內的唯一一家中國料理。他設計的菜單，符合當地顧客口味，又不時向顧客介紹各樣菜式，讓大家對中國菜增加認識和興趣。一年多的營運，鬆園每個月約有八千到一萬美元的穩定收入。一九七三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使鬆園有了很大的發展。

鬆園對麵有一間店專賣高檔服飾，有天下午，美國當時最有名的西部片明星約翰韋恩(John Wayne)到這家店替他太太買衣服，由於他太有名氣了，圍觀的人愈來愈多。長科正在廚房忙著，聽見外麵鬧哄哄的，出來看看發生什麽事。他不知道約翰韋恩是誰，問侍者才知他是超級巨星，來頭不小。他靈機一動，趕緊把飯店卡片遞給侍者小張，請他交給約翰韋恩，他想請大明星來飯店用餐。

「不可能嘛！人家才不會理你！」小張麵有難色，站著不動。長科見機不可失，毫不猶豫地橫過馬路，忘記自己身上還穿著廚師服。第一次親眼見到電影明星，尤其是高大威猛、充滿魅力的約翰韋恩，長科緊張得不得了。他鎮定地向前遞出名片，鞠躬招呼，以不大熟練的美語對正要上車的他說：「你好，先生，對麵那家飯店是我開的，如果你願意，請到我店裏，我想請你嚐嚐我做的中國菜。 」約翰韋恩很高興地收下了名片，向他道謝。

一個多月後，來了兩名報社記者，他們點了幾個菜，吃完以後，遞上名片，很客氣地問長科剛才吃的菜都是他做的嗎？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們誇獎長科的菜做得好，對他說：「我們是你的朋友約翰韋恩介紹來的，他請我們先來吃吃看。 」長科心底一樂，真想不到大明星竟把這事放在心上！當記者告訴他，約翰韋恩計畫在他店裏舉辦晚宴，客人約有四十五人，每人按四十美元計算，請他安排、設計菜單。他一下子高興得如上了九重天。心想，不要說每人四十美元，就算要他免費請客，他也是求之不得的啊！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約翰韋恩邀請的記者、明星陸續來到鬆園，把整個鬆園弄得星光熠熠、衣香檳影，名貴轎車把馬路堵塞了。香檳、名酒噗噗地開響，人聲喧嘩，店內熱鬧非常，把長科樂壞了。他做了最拿手的幾道菜，都是洋人最喜歡的，如揚州炒飯、宮保雞丁、鳳尾蝦、炸春卷……他正在廚房內忙得滿頭大汗，忽然一位男子推開後門直進到廚房，他一進門便高興地喊道：「我的朋友李先生在哪裏啊？」長科忙上前和他握手。約翰韋恩是全美數一數二大明星，卻沒有大明星的架子。他拉著長科的手，介紹給朋友們認識。 「今晚這些菜都是你一人做的嗎？」長科回答後，贏得熱烈的掌聲和稱讚。

「李先生，你會唱歌嗎？」約翰韋恩問他。長科本來就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在上海學藝時就學了不少民歌小調，後來到日本也學了不少日本小曲，於是他當場唱了一首中國民謠，約翰韋恩和他的朋友們聽了大聲鼓掌、叫喊，要求他再唱一首。長科在興頭上，唱了一段京劇「蕭何月下追韓信」，他的聲音嘹亮，加上京劇身段，貴客們以更響亮的掌聲讚賞他。大明星又請他把菜譜拿來，在上麵簽上名字，並寫了一句話：「李先生，在加州洛杉磯，你做的菜最好吃。 」這一晚的情景被登上報紙，長科頓時好像變成了「名人」，鬆園更是一夕之間名聞遐邇，慕名而來的人富豪名流、食客老饕絡繹不絕。長科立刻動腦筋把二樓改裝，擴大為一百個座位，雇了不少工人，可是顧客還是得先來排隊才吃得到。

一九七五年我結束了巴西飯店的營業，攜著四個兒子移民來美國。來到美國後，我是多麽歡喜地看到鬆園生意興旺，營業額最高達到每個月十萬美元。我和長科按著心目中的藍圖，邀請三位友人合夥，在科斯達梅莎市蓋了一間「杭州小館」。這間飯館是我們的精心傑作，外麵紅牆綠瓦，氣派非凡，裏麵有三百多個座位，美輪美奐。長科是大廚師，身穿雪白製服、頭戴高高的廚師帽。在開張日，洛城名流，包括明星、歌星、球星及政治人物都來捧場，盛況空前，這可算是他數十年從事餐館業的高峰，也是我們的驕傲。後來我們陸續在聖地牙哥(SanDiego)開設「金殿樓」和橙縣(Orange County)的「海景樓」。直至一九九二年，我們在南加州擁有四家中國飯店，員工一百多人。

可惜後來中國餐館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一來是因為在南加州中國餐館如雨後春筍，開設太多，競爭愈來愈激烈，利潤不高。再來是當時美國醫學界報告說中國菜比較油、味精放得多，愈來愈多人因為健康的考量，愈來愈少吃中國菜了。於是我和長科商量，決定將四家餐館全部租出去給別人做。我們也都是六十歲的人了，也該從台前退到幕後，讓李家第二代上場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