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的抗日援朝――萬曆朝鮮之役
(2011-08-18 18: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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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邊事春秋之六 鏖戰三千裏江山 ――萬曆朝鮮之役
與許多人的感覺一樣,每讀《明史》,特別是讀到晚明部分,總會令人感到寒氣逼人,脊背上的涼意,胸腑中的悲意,一時不易排遣。孫武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明朝便在這生死存亡的夾縫中度過一個個多事之秋。僅明末軍事領域,戰事頻繁,令人感到暢快淋漓的時候不多。然而萬曆三大征,特別是三大征之一的萬曆朝鮮之役,勉強算的上是晚明曆史中少有的亮色之一,曲折處慘烈處屢屢讓人動容不已。
萬曆朝鮮之役是四百年前發生在朝鮮半島的一場國際戰爭。日本史書把萬曆朝鮮之役分為兩次戰爭,分別叫作文祿之役和慶長之役。朝鮮史書則稱之為壬辰衛國戰爭。整個戰爭從萬曆二十年(1592年)開始至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結束,曆時七年。這場戰爭,明朝“幾舉海內之全力”,前後用兵數十萬,費銀近八百萬兩,曆經戰與和的反複,最終異常艱苦的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戰爭大致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日軍戰略進攻階段,在短短的時間日軍迅速占領朝鮮全境。第二階段是明軍的反攻階段,明軍通過一係列戰役,最終收複了平壤、開城等地。第三階段是相持和議和階段。第四階段是日軍再次入侵,明軍和朝鮮展開戰略總反攻,最終日本軍隊被全部趕出了朝鮮。
萬曆朝鮮之役對當時東亞的政治軍事格局有著深遠的影響。由於此役,明朝一方在二十年內無力進剿後金力量,使得女真部落日益強大,最後對明朝形成了致命的威脅。由於此役,朝鮮從亡國到複國,付出了數十萬軍民傷亡的沉重代價。由於此役,日本元氣大傷,豐臣秀吉集團的勢力徹底垮台,日本從此進入德川幕府時代。因此,從長遠來看,萬曆朝鮮之役實際上起到了重新整合東亞各國政治軍事力量的作用。
萬曆朝鮮之役是明朝戰史上較為精彩、較為曲折的戰例之一,史稱“其軍威之盛,戰勝之速,委前史所未有”。這是一場公平的較量,在戰場上,明軍和日軍均有過良好表現,當然,雙方也都在不同時期犯過錯誤,遭受過敗績。而在停戰議和期間,中日雙方政治和外交手段的角逐,一波三折。同時,戰爭期間也有極富戲劇化的人物和荒謬的事件參差其中,頗具野史和演義色彩。戰與和期間無休止的紛爭,使整個戰爭的進程詭譎多變。當後人透視這場戰爭的全過程時,必會被其跌宕起伏、風雲變幻的場麵和情節所吸引。
1.風雨欲來
豐臣秀吉是日本曆史上的一代梟雄。十六世紀末,豐臣秀吉結束了日本長期割據的戰國時代,統一了全日本。明萬曆十三年(1585年)日本天皇任命豐臣秀吉為“關白”(攝政)。正如曆史上所有完成統一大業的梟雄一樣,豐臣秀吉也有一個很大的夢想,那就是野心勃勃的向亞洲擴張。《劍橋史》為豐臣秀吉的入侵動機做了辯護,認為日本當時隻是企圖占領朝鮮,並無侵略中國的意圖。但根據日本方麵的史料,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豐臣秀吉的目標是中國,例如豐臣秀吉為侵略中國製訂了戰略計劃。日本侵朝前一年,即萬曆十九年(1591年)六月,日本特使宗義智曾通告朝鮮國王李昖:“有意在明年春天假貴國道路進攻明國,屆時還請多多包涵與協助!”
日本在數年內儲備了大量的軍糧、戰船和火器,矛頭直指鄰國朝鮮,試圖把朝鮮的三千裏富饒江山變為日本的一個行省,使之成為日本向亞洲大陸擴張的橋頭堡。這也是日本曆史上第一次企圖在亞洲實施它的大陸政策。
此時的朝鮮幾乎是明朝的一個縮微翻版。朝鮮當時為李氏王廷統治,黨爭激烈,政局不穩。和明朝的體製幾乎一樣,朝鮮也重文輕武。但與明朝不同的是,朝鮮半島在元末以後一直沒有大的戰事,武備鬆弛,“人不知兵二百餘年”,全國大部分地區沒有城防。君臣上下對日本的虎視耽耽和精心戰備一無所知,或者說是毫無反應。還是明朝獲得了日本將要入侵朝鮮的情報,特意派使臣去質問朝鮮國王李昖:“聽說日本欲假道朝鮮侵略明朝,有這樣的事麽?”朝鮮國王連連否認。
此時的明朝內政邊事相對比較平穩。明神宗一邊在紫禁城內悠閑的做著皇帝,一邊一步步地毀掉張居正當年的施政成果。以申時行、王家屏等人為首的大學士們吸取張居正生前權傾朝野、死後受到清算的教訓,不斷弱化和放棄內閣權力,原先的一些重要職權漸漸下放到六部。西部、北部邊事一直比較安定。遼東雖不平靜,但前方捷報不斷傳來。可戶部做了調查之後,聲稱“假稱捷報,冒功授官者甚多,在薊鎮一邊分為四鎮,一鎮又分三路,設官比原額幾二十倍。” (《神宗實錄》卷二三四)然而軍隊係統的這種欺瞞和膨脹,還沒有到惡化的地步,當時的明朝還能承受,所以這也沒有引起朝廷的警覺。雖然幾年內接連發生了太湖農民起義、永昌衛士兵暴動、廣東白蓮教起義等事件,但很快被平息下去了。這麽大的國家,怎麽能不出一點事呢?於是神宗皇帝繼續過著“每夕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大睡”的逍遙日子。還好,太倉還有糧食,庫銀還沒有耗盡,軍餉、火器的供應還算及時。在所有人看來,帝國還遠沒有到憂心忡忡的時刻。
朝鮮沒有覺察到任何危險,明朝雖然看出了豐臣秀吉的野心和舉動,但也沒有對事態的嚴重程度做出進一步判斷。所以,這一對友邦兄弟,繼續在大戰前的平靜日子裏享受著那一份舒坦。
2.一瀉千裏
日本人做事的認真程度一向令人敬佩。萬曆十九年(1591年),千餘艘戰艦已建造完畢,名古屋屯積了足夠使用數年的糧草,三十萬的軍隊在動員後已是整裝待發。豐臣秀吉看來,一切已是箭在弦上,積蓄了數年的力量終於到了該要爆發的時刻。
萬曆二十年(1592 年),豐臣秀吉正式發布命令,以9個軍共15萬兵力(按:不同史料給出的兵力數不一,根據《日本戰史》的說法,用於作戰的陸軍兵力共為9萬多人),大小艦艇七百餘艘,出征朝鮮。先頭部隊是小西行長率領的第一軍,共1.8萬人,分乘350艘艦船。四月十二日,渡過對馬海峽後,翌日淩晨搶攤登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釜山朝鮮守軍,迅速攻下了釜山。四日之內,朝鮮海防重鎮釜山、東萊、梁山等地相繼陷落。其餘沿海守軍聞風而逃,朝鮮的海防線迅速崩潰。四月十八日,加藤清正率第二軍2.2萬人、黑田長政率第三軍1.1萬人也相繼在南部海岸登陸。前三軍登陸後,日軍後續主力(8萬人)和其餘艦隊相繼入朝。日本傾舉國之軍力,目的是速戰速決,以強大兵力在短時間內控製朝鮮。
日本大軍兵分三路向北部快速挺進。驚惶失措的朝鮮王廷,倉猝組織了8千人的朝鮮精銳在烏嶺天險據守。朝鮮軍隊的布防尚未在烏嶺山口展開,就被小西行長迅速突破。朝鮮將軍申昱受命倉促集結了1萬多人,在忠州背江與日軍3 萬人激戰,全軍覆沒。隨後,日軍如入無人之境,沿途各道守軍望風而逃。不幾日日軍已經到達王京漢城城下,朝鮮備邊使李諡看到日軍軍容強盛,竟然慨歎說:“今日之敵,似如神兵!”此時漢城守城主將李陽元,竟把兵器沉入漢江,落荒而逃。五月二日,登陸僅十七日,日軍便兵不血刃地進入朝鮮國都漢城。
日軍稍事整頓,繼續北進。守臨津江之朝鮮軍隊,暫時使日軍進攻受阻。日軍佯裝後撤,誘朝軍走出工事,然後迅速反擊將之擊敗。守大同江之朝鮮軍隊,竟坐視日軍徒步安然過江,不敢發一矢。隨後開城、平壤相繼失陷。僅兩個月零兩天,朝鮮“浹旬之間,三都失守,八方瓦解”,三都(王京漢城、開城、平壤)十八道全部陷落,兩個朝鮮王子被俘,朝鮮國王李昖逃到義州。處在絕望中的李昖忙派使臣向明朝求救。(按:朝鮮關於這段敘述時,用了這樣的話,“因朝鮮人民奮起抵抗,日軍進攻暫告停止。”三都十八道都給占了,當然沒什麽地方可進攻的了。)
在攻占朝鮮全境的過程中,日軍的表現可圈可點。不得不承認,經過了戰國時代的日軍戰鬥力很強,戰略戰術運用的較為成功,武器裝備也優於對手。首先,日軍往往以偷襲、強攻等閃電式戰術打的朝鮮軍猝不及防、暈頭轉向。其次,日軍與朝鮮軍相遇時盡量打殲滅戰,而非擊潰戰,這樣可以起到徹底殲滅朝鮮正規軍的作用,也能達到迅速瓦解朝鮮軍隊鬥誌的目的。第三,日軍配備了一定數量的火器。這些火器主要以火繩槍為主,射程在八十到一百米左右。戰時采用三排輪射方式,排與排的射擊間隔很短(有資料說是7、8秒左右),這樣,臨陣時就會給對手帶來很大的殺傷力。相對於以冷兵器為主的朝鮮軍而言,日軍的優勢是明顯的。
豐臣秀吉看到侵朝戰爭進行得如此順利,欣喜若狂。五月二十六日,豐臣秀吉製定了征服朝鮮及明朝的計劃二十五條,其中幾條為:“高麗都城已於(五月)二日攻克,所以,近期內需迅速渡海……此次如能席卷大明,當以大唐(明朝)關白之職授汝(指豐臣秀吉的侄子豐臣秀次)。宜準備奉聖駕於大唐之京城,可於後年行幸,屆時將以京城附近十國,作為聖上之領地。諸公卿之俸祿亦將增加,其中下位者將增加十倍,上位者將視其人物地位而增。……任汝(指秀次)為大唐關白,以京城百國之地封汝。日本關白一職,將視大和中納言與備前丞相二人情況,擇任之。”六月三日,豐臣秀吉下達了進攻明朝的命令。他煽動說:“如處女之大明國,可知山之壓卵者也,況如天竺、南蠻乎?”豐臣秀吉把明朝比作任“猛漢”日本宰割的“處女”,可謂狂妄到了極點。侵朝日軍將領也被一時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日將鍋島直茂請求豐臣秀吉把明朝大片領土賞封給他,戰國名將伊達政宗寫下了這樣的狂言:“何知今歲棹滄海,高麗大明屬掌中。”
當朝鮮舉國上下在陸地上潰散而逃的時候,有一個將軍和他的軍隊在海上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勝仗。這個人就是朝鮮名將李舜臣。李舜臣的艦隊在整個戰爭期間給日本海軍帶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噩夢。在日本陸軍拿下王京後向北部乘勝挺進時,李舜臣率領他的海軍於五月七日偷襲了停留在玉浦港的日本第二運輸艦隊的主力。此戰焚毀日艦二十六艘,擊沉五艘。第二日再戰,又擊沉日軍大中戰艦十三艘,李舜臣的艦隊無一船被擊沉!從五月初到八月,在玉浦、合浦、泗川、閑山島、釜山等地多次進行海戰中,共擊毀擊沉日軍艦船300餘艘,殺傷無數。這是一個驚人的勝利。
李舜臣在海戰中的王牌武器是“龜甲船”。龜甲船船身的防護板由裝有硬木製成,形似龜殼,故叫龜甲船。船身長34米,寬4米多,甲板之上有厚木製成的外殼,並且裹上鱗狀鐵葉,可以抵禦敵人弓箭和火器的投射,頂蓋上和甲板旁,裝著許多尖銳的鐵錐和尖刀,使敵人不易攀登。船頭呈龍頭形,內有兩個或四個大炮眼,頭尾都裝有大型鐵錐,可用來撞擊敵船。這種龜甲船被現今朝鮮人稱為當時世界最強的戰船,在世界古代海軍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日軍的作戰主力艦船為安宅船,分為箭船和炮船兩種。炮船一般配有四十門大筒(日式火炮),另外可以配備一定數量的火繩槍。日本主力戰船安宅船的火力比龜甲船弱,而且沒有防護鐵甲,所以在海戰中一直落於下風。日本在出兵朝鮮之前沒有預料到將與朝鮮海軍發生如此激烈的海戰。準備不足再加上武器裝備相對落後,打敗仗也是難免的。
由於朝鮮海軍的優勢明顯,日軍連戰連敗,日軍已漸漸不能掌握全部製海權。但海戰的初步勝利根本無法扭轉朝鮮半島的總體戰局。日軍已經占據了朝鮮半島絕大部分城池。王子被俘,國王逃到中國邊境,李氏王廷的政權體係幾乎遭到了滅頂之災。日軍在各地大量屠殺抵抗力量和無辜百姓。同時,占領軍已經著手在朝鮮半島展開“日本化”運動。朝鮮人被強迫按照日本的方式改姓名、剃發。日本人開辦的學校已經開始為朝鮮兒童教授日語了。毫無疑問,朝鮮已經處於事實上的亡國狀態。盡管各地不斷有小股義軍以遊擊戰術給日軍以有限打擊,但國王李昖非常清楚,這些義軍畢竟力量薄弱,騷擾尚可,退敵無力,終究是無法扭轉乾坤的。
幸好,還有一位友邦大哥,他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李昖深知,沒有明朝的介入,光複朝鮮,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已經有好幾批使節去北京求救了,除了正式向皇帝陛下遞交國書,他們還分頭去遊說眾多的閣臣,尚書,侍郎,禦史,甚至宦官,力圖促成大明盡快出兵朝鮮的決定。
3.收複失地
日本對朝鮮的大舉入侵,大大地震動了明朝。兩個多月以來,明廷上上下下就是否應出兵援助朝鮮,爭論不休。由於當年沿海長達百年的倭患,幾乎所有的人都很痛恨日本。當年倭寇的凶狠頑強,明朝君臣也是了解的。而現在十數萬侵朝日軍全都是正規軍,戰力遠非當年倭寇可比。況且明朝在庚子之變之後的幾十年裏,從未麵臨過大規模的戰爭。能否戰勝侵朝日本大軍,明朝君臣實在沒有把握。
這時豐臣秀吉要求琉球、菲律賓臣服朝貢的消息傳來,更是激怒了明朝君臣。明朝上下已經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個東洋強人的野心。明朝君臣早已習慣了自己的天朝地位,古語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從明神宗的角度來看,自然絕不能容忍豐臣秀吉的野心。當時的兵部侍郎宋應昌在上疏中說,“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我救朝鮮,非止為屬國也。朝鮮固,則東保遼東,京師鞏於泰山矣。”,“而我兵之救朝鮮實所以保中國”。這種觀點在當時有一定的代表性。明廷上下,基本達成了“迎敵於外,毋使入境”的共識。
由於不了解敵情,明初最初隻派了一支偏師前往朝鮮。萬曆二十年(1592年)七月,明朝派遼東遊擊史儒率騎兵2千出征,副總兵祖承訓(即明亡時總兵祖大壽之父)率騎兵3千繼後。史儒進到平壤附近,因道路不熟,誤中埋伏,適逢大雨,火器也無法發揮作用,後全軍覆沒,史儒力戰犧牲。後祖承訓率領3000騎兵乘敵不備,攻入平壤,隨即陷入巷戰,被七百名日軍火繩槍手連番伏擊,騎兵和火統的威力無法發揮出來,結果全大多數陣亡,隻有祖承訓等寥寥幾人逃回。
消息傳來,明廷象炸開了鍋一樣,群情激昂。此時主戰派也罷,主和派也罷,紛紛要求明朝出動大軍遠征朝鮮。明神宗命宋應昌為經略,總領抗倭事宜;急調陝西總兵李如鬆(名將李成梁之子)入遼,為東征提督,總體負責軍事。
明朝從全國範圍調集了4萬精銳。這支軍隊的主要構成如下:遼東精騎1萬;宣府、大同各選精騎8千;薊鎮、保定各選精銳步兵5千;江浙步兵3千。四川副總兵劉綎率川軍5千,做為後續部隊,向朝鮮進發。遼東、宣府和大同共2萬多輕騎兵主要是用來突擊,備有輕甲、馬刀和長矛,同時也備有火統。薊鎮、保定的步兵則來自明軍的神機營,以火統、鳥槍和火炮為主要武器。江浙兵擁有豐富的抗倭經驗,熟悉戚繼光傳下的鴛鴦陣。劉綎的川軍多年來一直與西南夷族作戰,山地作戰經驗豐富。這4萬軍隊在宋應昌和李如鬆的率領下,浩浩蕩蕩的跨過了鴨綠江,開進了朝鮮。
萬曆二十一年(1593 年)一月五日,大軍進抵平壤城下。平壤城易守難攻。東有大同、長慶二門,南有蘆門、含毯二門,西有普通、七星二門,北有密台門,有牡丹峰高聳,地形險要。當時日本守軍為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共1萬5千人,配備了火繩槍等火器。李如鬆的部署如下:薊鎮遊擊吳惟忠率領步兵當先,遼東副總兵查大受率領騎兵居後,攻擊北部要塞牡丹峰;中軍楊元、右軍張世爵領兵進攻城西七星門;左軍李如柏(李成梁另一子)、參將李芳春領兵進攻城西普通門;祖承訓率領明軍喬裝為朝鮮軍麻痹日軍,力攻城南蘆門;主帥李如鬆督陣。李如鬆同時部署明軍的王牌武器――虎蹲炮、大將軍炮、佛郎機炮,據說威力最大的大將軍炮就超過了一百門,屆時全力轟擊日軍陣地。明軍主力將進攻平壤的南、西、北三個方向,東麵給日軍留出退軍路線。
一月八日晨,平壤之役打響了。隨著主帥李如鬆一聲令下,金鼓聲大作,喊殺聲四起,明軍開始攻城。明軍勁弩齊發,巨炮齊轟,一時火焰蔽空,震天動地。日軍火繩槍雖然略優於明軍火統,但日軍卻沒有明軍威力強大的火炮。明軍火炮射出的鉛彈不斷落入敵陣,給日軍造成很大殺傷。日軍戰鬥力非常頑強,拚命死守,火器兵手執火繩槍雨點般射向近距離攻城的明軍。明軍略微受阻,後續攻擊部隊繼續攻城。當時戰況十分慘烈,神機營參將駱尚誌冒險登城,腹部被滾石擊中,仍然挺立不退。年近60的老將吳惟忠,胸部中彈,猶自大呼督戰。李如鬆的坐騎被敵火繩槍手擊斃,李如柏的頭盔中彈,兄弟二人都置之不顧,愈戰愈勇。主將如此奮勇,何況士卒?
祖承訓率領的明軍率先突破城南的蘆門。日軍一直以為蘆門方向的是戰力很弱的朝鮮軍,因而沒有重點部署兵力。近距離時日軍才發現這是偽裝為朝鮮軍的明軍,這時明軍手中的火統已經開火,日軍紛紛倒下,開始敗退,蘆門被明軍攻破。接著含談門、普通門、七星門、牡丹峰也相繼被明軍攻占。小西行長一看大勢已去,率領殘兵退守城北一隅風月樓。入夜,日軍自東南方向突破,渡過大同江向王京退卻。沿途早有李如鬆部署的李寧和查大受伏兵等候,一陣掩殺,擊斃數百日軍。
平壤的收複有著相當大的戰略意義,整個朝鮮半島的戰爭形勢就此逆轉。平壤之役是很典型的攻堅戰,頗具近代化戰爭的特征。此役中明軍有非常傑出的表現。首先明軍以優勢兵力和火力主攻城西,另以奇兵偽裝成朝軍強攻城南,這種部署完全出乎日軍的意料之外。其次,城東給日軍留出退路,使得日軍無死守之誌。第三,明軍動用了當時在世界上比較先進的火炮,給日軍以極大的殺傷和震撼。明軍攻城時,曾有日將大友義統率領一支部隊來增援小西行長,結果被明軍震天動地的炮聲所嚇阻,不戰而退。第四,在日軍撤退路線上設有伏兵,使日軍再受重創。李如鬆就憑此一戰,威名大振,可以說平壤大捷超過其父李成梁在遼東任何一次戰役。
有些日本史料極力淡化平壤之役。根據日本人的記述,日軍此役似乎敗的很體麵。日軍由於平壤和王京漢城距離太遠,本就打算放棄。在明軍攻城後,小西行長特意修書李如鬆,日軍願意退去,於是乎日軍大搖大擺,安然退到了漢城。這種說法顯然有“諱言”和“粉飾”敗績之嫌。在明軍強大的炮火麵前,日軍之敗是必然的,無論如何也體麵不起來的。事實上,因援兵遲遲不來,平壤大部已被明軍攻占,日軍軍糧、兵營悉數又被明軍焚毀,小西行長眼看無法固守,遂與日軍諸將商議,連夜撤回漢城。迫於明軍的壓力,孤軍深入的日軍第二軍加藤清正部也撤回到漢城一帶布防。根據《日本戰史》,平壤之役後,小西行長部減員一萬一千三百餘名,隻餘六千六百人,減員近三分之二。
明軍修整十天後,李如鬆乘勝進軍,繼而收複舊都開城和多座城池。朝鮮三都十八道,已收複平壤、開城二都及黃海、平安、京畿、江源、鹹境等五道。大軍繼續向南開進,直迫漢城。
正月二十四日,明軍的先頭部隊查大受部共3千精騎在漢城郊區與日軍加藤光泰部發生激戰,日軍敗退。後日軍主帥小早川隆景率軍2萬將明軍查大受部包圍在碧蹄館。在碧蹄館一戰中,明軍3千騎兵,抗擊了數倍於己的日軍,一者依靠明軍死戰,二來明軍騎兵部隊配備了佛郎機火炮戰車,明軍依賴火炮優勢,同時以戰車做為工事,向敵陣不斷施射火藥助推的箭,使得日軍始終無法逼近。後李如鬆率領的1千精騎也殺入戰團,戰鬥非常激烈。《明史-李成梁傳》載,當時有一武藝高強的金甲倭將拍馬直取李如鬆,李如鬆力戰不支,裨將李有升上前護主,被打下馬來,一擁而上的日軍武士將其砍作數段。緊要關頭金甲倭將被李如鬆的兄弟李如梅一箭射於馬下。之後明將楊元率領1千明軍精騎連夜前來救援,日軍以為大部明軍趕到,率軍退回王京。碧蹄館之戰曆時一天一夜,明軍精騎死傷過半,日軍也付出了數千傷亡代價。
關於碧蹄館之戰,中朝日三國的史料記述差異很大。根據日軍史料,大都宣稱日軍4萬包圍了2萬明軍,給明軍了毀滅性沉重打擊。並且日方史料引用明朝的記述為證。根據《中日關係史》介紹,實際上明代記述該戰役的文獻,多半立足於彈劾李如鬆的上疏,對於失敗的情況有所誇大。我們知道,明朝的言官們,彈劾似乎是他們唯一的使命,誇大事實是他們的強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根據朝鮮方麵的史料,如柳成龍的《懲毖錄》,真正被日軍合圍的是查大受部和李如鬆率領的偵察輕騎,共4千餘人,這是比較可信的。當時在朝明軍總計才4萬人,先頭部隊大都為騎兵,並有炮營,如果真有2萬人,4萬日軍是沒有能力完成合圍的。所以,最真實的情況應該是,明軍數千騎兵被2萬日軍合圍,苦戰一天一夜,後日軍與明軍大部隊發生遭遇戰,雙方便各自退去。
碧蹄館之戰後李如鬆不敢輕進,再加上當時日軍在漢城及周邊地區集結了5萬多人,兵力上日軍有絕對的優勢,明軍遂退回開城修整。
後來明軍得到錯誤情報,加藤清正率領的日軍第二軍將從鹹鏡道進攻平壤,李如鬆便率領明軍二月十六日離開開城回到了平壤。李成梁的撤軍是個錯誤的決定,撤軍導致了盟軍朝鮮軍隊剛剛收複的幸州得而複失。李如鬆得到幸州失守消息後,深悔自己退兵太急。而日本方麵的記述是,李如鬆被日軍大敗後退回到平壤。事實上,李如鬆在碧蹄館之戰後敗退到開城,完全可以繼續修整一段。後來在京的朝鮮使者和明朝言官們都批評了李成梁的此次主動撤退,這也成為李如鬆日後被彈劾的罪狀之一。可見明軍並非被日軍“擊退”,而是主動退卻,明軍的主力部隊卻並未因碧蹄館之敗受到很大損失。日本史料說,李如鬆部由於元氣大傷而無力南進。事實上李如鬆不能南進的主要原因是兵力不足,此時明軍隻有3萬多人,幾乎沒有可能拿下為5萬多日軍據守的漢城。
後來探知日軍的軍糧大都存放在龍山大倉後,李如鬆密令查大受和李如梅率領一支敢死隊深夜奇襲了龍山大倉。龍山大倉本為朝鮮國倉,積貯了朝鮮數十年的糧食,漢城被日軍占領後,龍山大倉就成為漢城數萬日軍的軍糧庫,後來日軍運來的糧食都存於此地。明軍敢死隊到達龍山後,把火箭射向糧倉,十三座大倉,數十萬石糧食,一夜間被燒的幹幹淨淨。李如鬆夜襲龍山一計,精彩處堪與官渡之戰中曹操的夜襲烏巢相比。軍糧一失,朝鮮半島的日軍全線被動,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4.議和鬧劇
至此,中朝軍隊與日軍進入相持階段。根據《日本戰史》的介紹,初入朝鮮時日軍數量為9萬6千餘人,當各隊重新集結於漢城時,隻有不到5萬3千人,減員4萬3千餘人,占總數的百分之四十五。關於減員原因,日本史料的說法是由於水土不服,病死占大部分。朝鮮和日本同處東亞,氣候環境較為相似,水土不服一說,難以令人置信,況且也沒有任何關於瘟疫流行的記錄。總之本人相信大多數死亡日軍應該都死於戰事。
日軍減員很嚴重,再加上糧倉被焚,軍心越來越不穩。而明軍在碧蹄館之戰後銳氣受挫,而且兵力少於日軍,並不具備再次決戰的條件。既然雙方都不想打,那麽就有了和談的可能。
明朝方麵的和談代表是浙江人沈惟敬。沈惟敬是一個很奇怪的角色,他既非明朝官員,又不具有外交談判才能。隻是由於他長期從事與日本的貿易,並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而被兵部尚書石星賞識,臨時被封為神機營遊擊將軍軍銜,負責議和事宜。正史在介紹沈惟敬時多采用野史筆法,稱其為不法商人,無賴子。例如《明史-朱國祚傳》提到,朱國祚曾對當時的兵部尚書石星談到沈惟敬:“此我鄉曲無賴,因緣為奸利耳,公獨不計辱國乎?”
早在萬曆二十年秋,也就是平壤之役前,沈惟敬做為兵部的全權代表就曾與小西行長談判議和。小西行長也是商人出身。兩位商人相遇,自然十分對路,談起軍機大事就象談生意一樣討價還價一番。當時的談判內容沒有任何記錄,大致是以大同江為界,江東歸日本,江西歸朝鮮,明朝對日本進行封貢,等等。這個協議並沒有通報到高層。恰好當時朝中主戰派占了上風,李如鬆遂率領大軍一路開向朝鮮。沈惟敬當時被一心主戰的李如鬆扣留在軍中。
卻說此時明軍和日軍陷入僵局後,以石星為首的主和派又卷土重來,沈惟敬再次受到重用。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三月十五日,經略宋應昌派沈惟敬至漢城與小西行長達成了四點協議:1、明派使節去名護屋會見豐臣秀吉。2、明軍撤出朝鮮。3、日軍從漢城撤軍。4、交還二王子及其被俘官吏。為了監督日軍南撤,宋應昌派參將謝用鋅、遊擊徐一貫等帶百餘隨從,同沈惟敬組成明朝使團與日軍一道南撤。日方有此使團通行,自然也再不擔心明軍和朝鮮軍的追擊。
四月十八日,日軍全部撤離漢城,李如鬆於十九日率明軍及朝鮮軍進入漢城,五月十五日渡漢江進至慶州。李如鬆在慶州對明軍、朝鮮軍和朝鮮義兵作了部署之後,便返回京城。至此,除全羅和慶尚二道部分沿海地區為日軍占領外,其餘各地全部收複。
五月八日豐臣秀吉在名護屋會見了明朝使團到達日本。由於語言不通,雙方的會談仍就在沈惟敬和小西行長之間進行。豐臣秀吉提出了“大明、日本和平條件”七條:1、迎明帝公主為日本天皇後;2、發展勘合貿易;3、明日兩國武官永誓盟好;4、京城及四道歸還朝鮮,另外四道割讓於日本;5、朝鮮送一王子至日作為人質;6、交還所俘虜的朝鮮國二王子及其他朝鮮官吏;7、朝鮮大臣永誓不叛日本。沈惟敬一口答應了這喪權辱國的七條建議,但對同行的謝用鋅、徐一貫等人卻詐稱豐臣秀吉已同意向明朝稱臣,請求封貢,並退出侵朝日軍。而小西行長則對豐臣秀吉匯報說,明朝使者已經同意了豐臣秀吉的七條建議,隻需派日使與明使一道去北京請大明皇帝最後批準。
就這樣,在兩位奸商欺上瞞下的斡旋後,雙方幾乎要達成外交史上最為荒唐的“雞同鴨講”協議。於是日本派談判代表小西如安與明朝使團一道去北京。小西如安早已與小西行長達成了攻守同盟。小西如安到了北京後,與石星進行了談判,一口答應了石星提出的三項條款:1、日軍在受封後迅速撤離朝鮮和對馬; 2、隻冊封而不準求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