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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的和不可愛的那些精神病人
木愉
我見識過好多狂躁型精神病人。其中兩個是這樣的。
一個是我兒時的隔壁鄰居,老師一直當得好好的,突然間就精神失常了,經常倚在門口發表演講。她男人是郊區一個主管教育的官員,謙卑和善。女人發瘋後,他愁容滿麵, 可以做的就是規勸女人呆在家裏。女人哪裏聽他的,就拿他撒氣,晚上也不得消停。她不消停不要緊,可是苦了我家。房子的隔層是板壁,一點不隔音。我家被擾了好久,忍不下去,隻好求救學校總務處,總務處這才派人來把板壁拆除,重新砌了磚牆。
另一個是男的。他總是選擇陽光燦爛的早晨,在教學樓外麵的籃球場上一邊遊走,一邊斷喝。斷喝並不是持續不斷的,而是突如其來的。早晨的校園,四外顯得清新而安謐,遠處時而傳來的汽車喇叭聲清晰可聞,這個男的一聲聲斷喝中氣十足、遼遠渾厚,簡直就如霹靂炸雷一般,讓人魂飛魄散。有個初秋的早晨,我在講授審美的主觀性,正講得得意之際,不料斷喝從窗戶竄來,我不由自主一震,手裏的粉筆應聲掉下。下麵的學生齊聲笑了,我也笑了,走下講台,一邊去把那一扇扇窗戶關了,一邊說這是一個審美的主觀性的最佳例子。這個精神病患者在這樣斷喝著的時候,也許自己是很享受的,審美的愉悅可能正在他的心頭蕩漾,雖然作為看客和聽眾的我們正在遭受著痛苦的煎熬。
其實,精神病患者未必真的把這個胡鬧的過程當成一個審美過程來享受,如果他們真的能意識到這點,那倒是一樁幸事了。《第二十二條軍規》就說過,精神有問題,可以不飛行;但是自己提出精神有問題,那就證明精神沒有問題。精神病患者本來也是非精神病患者,他們也曾經對精神病患者的瘋狂舉動不以為然。
如果說瘋子跟正常人還有什麽區別的話,那就是瘋子其實可能是人類中的出類拔萃者。也就是說,瘋子跟天才有著親緣關係。尼采以他雋永的語言和睿智的思想在哲學的星空裏留下了璀璨的軌跡,但他卻終身沒有從求愛受挫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帶著對世界和人生的詛咒,他瘋狂了,結束了他五十五歲的生命。梵高以他對色彩和線條的特殊感悟,向人們奉獻了他金黃色的向日葵和明亮的麥田,在人類的藝術殿堂裏被人們供奉,但他生前卻隻賣出了一幅油畫和兩幅素描,麵對著人世對他的漠視,他瘋狂了,割掉了他的耳朵去送他心愛的妓女,在三十七歲時就自戕而亡。數學家納什以博弈論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卻又因為精神分裂症的糾纏而長期過著慘淡的人生歲月。波特萊爾以《惡之花》而被奉為法國現代派的重要詩人,幻覺和妄想卻伴隨了他的整個創作生涯,每隔一個月他就必須改換一次住所。位於美國波士頓市郊的貝爾蒙特鎮的麥克林醫院是一個著名的精神病院,患者中詩人眾多,麥克林的醫生們也受患者的感染,與患者共享頌詩之樂。麥克林的兩家詩歌期刊《遭遇》、《精神詩人》專門刊登患者的作品,並向全國最有名的期刊推薦瘋子詩人的傑作。從麥克林“畢業”的詩人還能獲得麥克林詩歌研討班畢業證書。麥克林醫院既是一個精神病院,又是一個詩歌聖地。
從天才人物與精神病患者的高比例的對應關係,我們發現瘋狂大約與智慧有關。因了對環境和人世的過分敏感和獨特觀照,天才們或者那些超凡脫俗的人們感到了這個世界和人世跟自己的不合拍,並由此而生憤懣和絕望,進入了瘋狂的境界。這個境界既是一種對外在世界的反抗,又是一種對內心震蕩的平衡。
這些精神病人並不擾民,更不為害一方。因為他們的存在,人類變得多姿,生活變得多彩,曆史變得生動,文明變得燦爛。他們無疑是可愛的!而希特勒之流,如果一定要歸為精神病患者的行列的話,是可憎的,非常!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