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約的新社會主義
-木愉-
塘約不知名,我是從著名左派微信公信號《烏有之鄉》上知道這個地方的。跟塘約連在一起的是道路,就是說塘約是作為一條道路而被推崇的。1978年改開之後,作為道路被宣揚的似乎隻有小崗村道路,那條道路雖然叫聯產承包責任製,其實本質是單幹。小崗村道路在1978年之後成為了主流,隻剩下華西村、劉莊等等幾個碩果僅存,仍然堅持既往體製,並且活得還好,不過那些地方似乎都隻是個案,其所處的優越的地理位置和雄厚的物質基礎決定了這些地方所代表的生產方式難以複製推廣。但是塘約不一樣。塘約居於窮鄉僻壤,隻比小崗村的自然環境和地理環境更差,但塘約選擇的道路卻跟小崗村截然相反,重新回歸合作,卻又克服了傳統合作方式的低效弊端,讓集體合作重新顯示出生命力。這個過程正是典型的否定之否定。
我對塘約來了興趣,因為塘約在私有化成為主流的的中國農村是一個異類,一個頗有活力的異類。我決定趁回國探親之旅去看看。塘約就在貴州,就在家鄉安順市的轄區內。回國之前,我就問身處塘約所在縣的老同學是否知道塘約,答曰不知。說明塘約雖然得到推崇,卻也沒有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方。就在回國前夕,老同學來信,說打聽到了塘約,並聯係到了一個塘約人,可以帶我去看看。
在貴陽跟幾十年沒有見麵的老同學們聚會之後,其中幾個就陪我一起到塘約去。我們沿著寬闊安靜美麗的貴安大道從省城往平壩方向開車馳去,先順路在平壩小河灣逗留了一下,沿著河灣走了一圈。這條河有個雅致的名字 – 文殊。文殊河文文靜靜,在這裏繞了九道彎,極盡婉約之魅。金黃的穀穗已經沉甸甸的,等待著收割。紫色的花分布成很多方塊,裝點著小河灣,讓村莊美目盼兮。一個農民剛從文殊河裏打漁歸來,得了兩條魚,放在盆裏待價而沽。我們走了一圈,走得神閑氣定,然後繼續乘車前往平壩。在平壩最負盛名的一家清真館子吃了又色又香又可口的飯菜,便直奔塘約而去。
塘約離平壩就二十公裏,走了不久,就到了。心裏有點小小的激動,如同孩童就要看到世麵一樣。沿著路開下去,就到了一處寬闊的場所,像是小廣場,也像是停車坪。農舍格式各異,外觀大都是乳黃、淺紅等亮麗而又平和的顏色。同學打了那個塘約人的電話,不一會,一個年輕人就來了。他曾經為那個同學搞過房子裝修。我跟年輕人握了握手,問了一句:“塘約可以持續發展嗎?”塘約道路的引路人是左文學,他之後,塘約是否還會紅紅火火走下去,的確值得懷疑。年輕人笑道:“肯定會的,已經有了安排。”
年輕人把我們帶到一棟二層樓裏,一個中年人走出來迎接。他是左文學的搭檔,村主任彭遠科。上了樓,跟他進到一個房間裏,外麵是會議室,裏麵是他的辦公室。他把我們直接帶到辦公室裏,請我們在沙發上坐下來。有人建議,不如就在外麵的會議室裏圍著大會議桌坐。於是,大家就走出來,圍了長方形的會議桌坐了一圈。
彭主任笑著說:“我還是不用普通話說,就講本地話吧。”我們一致稱好。
他是從塘約道路的緣起說起的。2014年6月3日,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深夜來襲,左文學通知了彭遠科趕快去全塘約地勢最低窪的白紙廠寨查看。洪水已經衝進寨子,從後麵進去,前門出來。左文學和彭遠科以及其它村幹部一起組織群眾疏散;天亮後,又一起幫助修房子。市委周建琨書記來現場視察,看到這種場麵,很是感動。他對左文學說:你們這裏幹部了不起,民風很淳樸,可以做點事。做什麽事?周書記卻沒有點明。後來,就有了合作社,大家把土地折價成股加入合作社,組織起來一起幹。
改開後,塘約人也分田到戶搞單幹,年輕人大都到沿海發達地區打工去了,勞動力1400多個,外出打工最多時候達到1100多人。都說,農民出外打工是因為農村勞力過剩引起的,但是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塘約的土地撂荒率達到30%。不僅塘約,其它地區也一樣,村裏大都留下的老弱婦孺,種田成了婦女和老人的事。這就是說,其實農村是可以吸納勞動力的。出去打工,貌似是掙脫了土地的束縛,到外麵去闖出一番新天地。但代價是慘重的。其一,農民在外打工,家裏老人孩子無法照料,家庭是破碎的。在外麵打工,把吃穿住行的費用扣除,帶回家裏的並不多。而且,農民工在外麵飽受屈辱,沒有尊嚴。
再來說城鎮化。城鎮化如果是是指農民進城打工,改變農民身份,由此減少農業人口,那這個進程是痛苦的,而且痛苦要由農民來承受。良性的城鎮化應該是通過城市的輻射而把周邊地區變為城市的有機組成部分。但這樣的城鎮化也有鞭長莫及之處。這就是無法包容到更廣大的農村,同時城市規模過大也會帶來噪音、交通擁擠等等城市病。更值得推崇和施行的應該是農村立足於自身的城鎮化。塘約所探索的就是這種城鎮化。
塘約人的第一步是把已經分出去的土地重新丈量,折價入股加入合作社。第二步是調整產業結構。出去打工的人中,搞建築、跑運輸的很多,可以把回來的人組織起來,搞建築公司和運輸公司。
把土地入股加入合作社後,可以做很多之前不能做的事。由於分田單幹,以前修的水利工程年久失修,土地入股後,就可以重修水利。塘約村前有一條河,叫洗布河,一下雨,就會淹沒周圍的田地。1975年,在大幹農田基本建設的時候,把河拓寬到8米。但這還是不夠,於是在百年不遇的洪水麵前,就有了前麵提到的洪災。土地重歸集體後,這條河拓寬到了35米寬,全體村民一起幹,隻花了22天就修好了。從此,水患的威脅才遠去了。
重走集體化道路,當然是要追求富強,而不是貧弱。塘約人在一批能人的率領下,改變作物單一的狀況,廣種韭黃、辣椒、西紅柿、芋頭、香蔥、絲瓜、生菜等等經濟價值高的蔬菜。建起塑料大棚,即使是冬天,也可以種植好多反季菜。同時,建築隊、運輸隊等等專業技能隊伍也主動出擊,到外麵拓展業務。僅僅兩年,塘約就幹得風生水起,集體收入達到200多萬,合作社成員平均月工資達到2000多。
那麽,領導們工資有好高呢?在許多國營企業,基於所謂多勞多得的原則,管理層的報酬是一線員工收入的若幹倍甚至十幾倍。但是,塘約不一樣。彭主任說:“你有錢,你還是不能修路,不能架橋,不能……”彭主任一連用了好幾個排比句,正不知他要如何論證怎樣才能時,他轉而激情說道:“隻有出於公心,帶領大家一起幹,才能。”接下來,他說領導們的年薪就隻有兩萬多不到三萬,而且他們的表現還得村民們來評比,隻有達到了100分,才能拿到規定的年薪。
在一個追求物質利益的功利社會,談公心是奢侈陌生也似乎是不合時宜的,但是塘約的領頭人們的確就是在這樣一種公心的激勵下,忘我地工作。連上麵給左文學和彭遠科1800的月補貼,他們都沒有理所當然收下,而是把這點錢放入集體收入裏。
移風易俗不僅是一種精神文化傳統層麵的洗禮和重建,而且也是一種基於物質層麵的考量而推行的措施和行為。塘約雖然是貧困地區,但請客送禮大辦酒席一直非常盛行,有的人家經濟拮據,不得不貸款送禮。一年下來,塘約人花在請客送禮方麵的花費居然是3000萬。不錯,是三千萬。如何根除攀比大辦酒席的陋習?聰明的塘約人自有妙計。
由村支兩委商議,村民大會通過,塘約出台了村規民約,隻有紅白喜事可以辦酒席,辦酒席一律由集體出資出人,喜宴八菜一湯,不上瓶子酒,不發整包煙。喪葬酒,就吃一鍋香,五個菜全都倒入大盤裏,打多少吃多少。全村酒席總量一下就減少了70%,同時,沒有攀比,成本下降,集體一年在辦酒席上就花了區區60萬元。
彭主任口氣高亢起來,說:“下一步,我們要把麻將桌砸掉。”人一打起麻將來,就難免沉溺進去,不隻是一個輸贏問題,而且還導致人對老老少少不管不顧,耽誤正事。村支兩委不僅擔負著組織生產的責任,而且還有規範村民行為的功能。
聽彭主任介紹起塘約來,起承轉合,井井有條,跟講壇上的老師相比,也不遜色,有人就問他讀了大學沒有,他答就讀了初中。我們自然為此感歎了一番。跟很多塘約人一樣,他以前也到外麵打過工,後來回到家鄉來,跟左文學一起帶領大家共同致富,才覺得踏實了。要不是他五點還要開會,我們還會跟他繼續探討下去。我們表示要在塘約四處看看,他就叫婦女主任為我們當向導。婦女主任當年也到外麵打了多年工,在我們聽介紹的時候,不斷走進來為我們續茶。
彭主任送我們出來,一起在樓前合了影。我告訴他,我早在回國前就知道塘約了,聽了介紹,對塘約道路愈發感興趣。他就把我領到一旁的圖書室,在書架上抽了兩本書,遞給我。我連忙拿出錢來,要付款。他趕快說:“這是送給你的。”我就連連道謝了,又要他在《塘約道路》這本書的扉頁上簽了字。
順著停車坪往下走去,見旁邊有一個土木工程在進行,一看說明,知道這棟建築是市培訓基地。看來,政府對塘約模式是認可甚至推崇的。塘約道路不僅為解決邊遠農村空心化找出了一條可行的道路,而且也夯實了執政黨的執政基礎。政府對塘約的首肯是順理成章的。
幾個學生在有模有樣的籃球場上正打著球,而剛才在圖書室裏還有不少學生在那裏讀書。從孩子們的活動上,塘約呈現出某種欣欣向榮的風貌。
沿著公路往前走去,看到兩旁的地裏有種著香蔥的,還有種著韭菜的。婦女主任告訴我們:“過段時間,把韭菜埋起來,就長成韭黃了。”又見一片水塘裏又大片葉子的植物,就問婦女主任,她說那是芋頭。不久,到了幾大片塑料大棚跟前,進了其中一個,裏麵的西紅柿長勢喜人,正等待收獲呢。又到了另外一個塑料大棚裏,那是育苗的地方,絲瓜苗正長出來,正往上竄;生菜、菠菜都青翠欲滴,等待移植呢。有一個角落的育苗設施看去似曾相識,細細一想,原來在迪斯尼樂園看到過,那是相當前衛的農業無土栽培吧。
參觀完塘約,我們一行都興奮不已。在當今的中國,看到這個富翁,聽到那個富翁,都已經稀鬆平常。罕見的是在這樣一片窮鄉僻壤上,當地的人們正擰成一股繩,共同踏實地開創充滿希望的新生活。從廣東遠道而來的同學說,今後還要來這裏,再看塘約的新篇章。我想,我也會再來的。我有著某種擔心,怕如此生機勃勃的人類生活不可持續,如同歐文等等空想共產主義者當初的烏托邦試驗地一樣,成為讓人唏噓的一塊曆史化石,一記讓人歎息的曆史回聲。
關西平原分以前也應該是機耕吧。
話說,我看,關中平原的土地分了之後,是機耕(分之前俺不知道),和西南山區肩挑背扛牛耕的農民相比,那兒實在便利。
這邊還在無邊落葉蕭蕭下的初冬天氣裏。
說的是。人多地少,大家扶持是一條出路。
老鄧搞得是過分了,平原地區一分之後,機耕都無法搞了。
領頭人的確是個問題。
高興老鄉跟我同樣認識。
塘約也有運輸建築等專業隊伍。
說的是。尤其在平原地區。
這個不好說。北歐國家就有很強的社會主義因素,很多政黨就從第三國際演化而來。
應該有多種經營體製並存,群眾自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