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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不得不裁員的時候
木愉
幾個月前,我所在的醫院裏的幾個心血管醫生突然宣布離職,本醫院的心血管科頓時淪陷。這個事件就如一個人口密集的地區遭遇了8級地震一樣。從財務角度而言,心血管科是醫院的中流砥柱。我明白,醫院一定不再需要原來規模的管理輔助部門,裁員不可避免。
這幾個醫生宣布離職,正式離開卻是在兩個月之後。這段期間,表麵上風平浪靜,其實暗潮洶湧。好多人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工作可能不保,雖然照樣說說笑笑,但私下裏都在發愁。有一天,我跟CFO隨便聊起這個事件可能帶來的震蕩,他說:“不久情況肯定會變得很難看”。我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去點破。
我的部門有6個人,我開始考慮讓誰走路。考慮來考慮去,讓誰走都不好。大家都需要這個飯碗。我想要不就一刀切,從我做起,每個人都減少10%到20%的時間,相應減少報酬。如果有誰受不了這種減薪,決定到外麵去尋找機會並最終找到了,那麽留下來的位置就取消,其工作由其它人來分攤。
最後的關頭終於來臨。四月底,心血管醫生們走了,董事會通過了裁員方案。周五的早上,CFO跟我會晤了幾分鍾,說我的部門需要裁掉兩個位置。不過,又說,裁掉的兩個人可以到本醫院其它部門去,一個可以到收賬部門,另外一個可以去話務部。他還建議道,蘇珊以前是話務員,可以去話務部,阿曼達以前在收賬部門幹過,可以回到那裏去。這兩個都是搞付賬的,報酬是部門裏最少的,不過幹的工作的技術含量也不高。如果把她們留下,她們也不能勝任其它工作,所以,讓她們走也在情理之中。她們一走,我得安排留下的人去把付賬的工作接了。付賬雖然技術含量不高,但也不是個輕鬆活,讓其它人去包下來,並不容易。不過,從曆史上看,我們部門當初隻有三個人,也是把一切都包圓的了。本來,當初新開設第二個付賬員位置,我就持異議。結果,CFO和當時的財務經理卻堅持己見,還說CEO也同意的。這下好了,請神容易送神難。
因為裁員引起的糾紛和血案層出不窮,好在我們部門的裁員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裁員,隻是換個飯碗而已。這樣下手就容易了許多。要是不給人家一點退路,就幹幹脆脆讓人家走路,那就得費些思量,跟傳說中的反右訂名額差不多了。周五的下午,COO召集了一個會議,讓管理部門的經理們開一個會,把裁員的事最終敲定下來。會上,每個部門經理報了要裁掉的人員。結果,還是我們財務部走的人結局好些,其它部門的人大抵沒有其它分流選擇,直接丟掉工作走人。根據董事會的決定,裁員跟心血管醫生離職同步,所得的離職補償是兩個星期的薪水,同時帶薪休假的餘額可以100%兌現成現金。
過了一個十分沉重的周末,還失眠了兩個夜晚。按照人事部訂的計劃,CFO和我要在周一一大早就跟被裁的兩個同事見麵,把通知送達。到了公司裏,見到CFO,他問是在會議室裏見麵,還是在我的辦公室裏見。我說,分別到她們的辦公室裏去單獨談吧。我想的是,安置不是太一樣,而且兩人也許反應會不一樣,提問不一樣,單獨談會好一些。
我們先去到阿曼達的辦公室,CFO先進去,我後進去,隨手把門關上。雖然我們都笑著,阿曼達卻有些緊張。最近風聲緊,私下裏一定謠言滿天飛,阿曼達說不定也聽了一些議論。CFO以輕鬆的口吻說道:“你知道,心血管醫生們走了後,公司不再能負擔如此多的管理輔助人員,所以董事會決定裁員和重組。你的位置要被裁掉,但是你原先是從收賬部來的,可以回到那裏去。你有幾個選擇,第一是大叫,立刻跑出公司;第二是接受安排,到收賬部去工作。第三是辭職,另外找工作。”阿曼達聽完,稍微平靜了一點,說:“我的家庭需要工作,所以我馬上就可以回答,我接受安排,到收賬部去。”
阿曼達從收賬部轉到財務部來,才一年多一點的時間。她安靜,不四處亂竄聊閑天,工作也幹得出色,很少出差錯。幾個月前,她的未成年女兒未婚生產,阿曼達為之苦惱忙碌,經常需要請假或者改動上班時間,幫助照看孫女。我總是網開一麵,給她方便。她說:“上帝一定有他的理由,我這一年多在這裏工作,靈活的工作時間讓我度過了家裏遇到的難關。”她轉到收賬部後,雖然薪水不減少,但是位置會從年薪製變為小時製,每天必須打卡上班,變更上下班時間表不再容易。我和CFO都對她作了很高的評價,並請她理解我們的安排。
接下來就輪到蘇珊。蘇珊以前是接線員,財務部一開設付賬員位置,她就來應聘,但是我沒有給她。原因是覺得她可能不稱職。她的履曆中,接待員和接線員占了大部門工作經曆,對她是否能幹好數字工作不是太有把握。而且她的書寫張牙舞爪,也讓人覺得她不會把付賬幹得利索幹淨。雖然,每天經過接待台,都會跟她打招呼,有時還會停下來聊聊天,但我還是沒有把這個位置給她。後來,財務部又增加了一個付賬員位置,她又來應聘。那時,情形有點不一樣,財務部還新招了一個財務經理,財務經理本來跟作為會計主管的我平行,第二年後卻高於我了。之所以新設了這些位置,是因為高層在公司改製後,小小擴張了一下,還雄心勃勃,準備吞並更多的診所,接納更多的醫生。在這種宏大遠景下,高層自然覺得財務部應該相應也加強。前麵說了,我當時並不以為然,還提出了異議,反對再招付賬員,不過給否決了。經過一番比較淘汰,剩下來兩個候選人。蘇珊是一個,另外一個是收賬部的,收賬部那個跟我們招的第一個付賬員是朋友,而第一個付賬員跟才來的財務經理頗有芥蒂。財務經理不願招收賬部這個,生怕她來了跟現任付賬員結成聯盟。於是,他就拚命說蘇珊如何如何優秀,幫她做過幾次項目,都完成得很好,而且一旦招了,她就會在公司裏一直幹到退休。我推脫了好幾次,卻不好把話說明,主要是怕財務經理將來跟蘇珊說是我從中作梗。就這樣,我半推半就把蘇珊招了來。
進到蘇珊的辦公室,我隨手把門關上。這次,CFO讓我宣布決定。我很快把話說了,完了之後,覺得有些詞不達意。CFO又補充了幾句。蘇珊苦笑著,說:“我年初就感覺我的工作可能會丟掉。前久,我丈夫要買東西,我還製止呢。”我說,你如果願意換個位置,還是可以保住工作機會的,好好考慮一下吧。
沒有想到蘇珊對話務工作如此討厭,跟她說了到話務那邊,還可以當組長,工資不減少,但依舊沒有能打動她。次日,她來回話,說她決定接受公司裁員。之前,人事部主任告訴她,如果要走,現在是好機會,如果以後自己辭職,就沒有離職補貼可領,而且也領不到失業補貼。蘇珊說,她幹了接線員十幾年,已經非常討厭這種工作,真害怕哪天忍受不了,就辭職了。既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辭職,另外尋找機會。
蘇珊又多呆了兩天,把工作給留下來的人交代了。走的那天,我專門到食品超市去買了一張50美元的禮品卡,送給她,算是一點表示。她顯得有些感激,主動給了我擁抱。
裁員總算落下了帷幕,高層給全體雇員發話,未來不再裁員。未來是否再裁員,其實不是靠許諾可以堅守的。如果公司再遭遇逆襲,再走幾個醫生,裁員哪裏可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