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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祖父,對仕途更為疏遠鄙薄,隻樂得打鐵、喝酒和唱戲,很有傳說中嵇康的風采。我過十歲生日那天,看他在紅彤彤的爐火邊跟徒弟忙活。一陣叮叮當當之後,他停下,從角落裏取了酒葫蘆過來,仰頭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後把頭扭向我,問道:“青銅娃,今天你生日,要點啥?”我說:“爺爺,給我打把青龍偃月刀吧。”他笑道:“好,今天是你生日,你要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他真的就哼著“我主爺起義在芒碭,拔劍斬蛇天下揚。懷王也曾把旨降,兩路分兵進鹹陽。”給我打了一把刀。那把刀其實是把菜刀。爺爺天天打菜刀,閉了眼睛也能打的是菜刀,叫他來把青龍偃月,那是為難他。
爺爺把那把菜刀遞給我的時候,捋了捋山羊胡,笑著叮囑道:“別把自己砍了哈,快得可以剃頭呢。”我把菜刀拿過來,對空揮了幾揮,我就裹在寒光裏了。我很得意,提了刀,屁顛屁顛跑進廚房去向我媽顯擺。“媽,看,這是爺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呢。”“啊”我媽張大嘴,半會兒沒有合攏。然後,壓低了聲音,手伸出來,吼道:“快給我!”把我的刀接過去後,她說:“乖,待會兒,我去給你買一把刀,跟你換。”生怕我不幹,把刀搶回來,她背過身子去。我把頭往右偏了偏,看到她用左手幾個指尖在刀鋒上刮了刮,聽她小聲嘀咕道:“不得了,簡直不得了。這哪裏是玩具嘛。”
後來,我媽為我買了一把木頭的青龍偃月刀,總算把我安頓了。爺爺為我打的那把刀,因為輕靈鋒利,就成了她最愛用的一把菜刀。
我醞釀的計劃裏需要的就是這把菜刀。家裏有剪刀和皮刀,但是我都不喜歡。剪刀太娘們兒了,書裏電影中看到好多女人都是藏了剪刀尋死覓活拚命的。皮刀倒是有殺傷力,但是像暗器,不光明正大。隻有菜刀最威武,最有男子漢氣概,刀沒有落到敵人頭上,陣勢就可以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我要的就是我那把菜刀啦。
那天早上,吃了早餐,趁刷牙的時候,我把那把菜刀拿了,插到後腰皮帶裏。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不料我媽突然從後麵走過來,問:“你拿菜刀幹啥去?”我居然隨口就答:“喔,生物課老師要我們帶刀去切黃連,上星期我們到火燒寨挖了好多黃連呢,都曬幹了,可以切了。”聽到我的解釋,她將信將疑,看著我的眼睛不說話。我保持鎮靜,就當真有那麽一回事。我媽輕輕抱怨了一聲:“哎,娃娃會切什麽草藥嘛。小心哈,別切了自己的手。刀快著呢。”我滿不在乎地說:“雞都殺過了,切點草根根算啥啊。”她說:“那你也別把菜刀別在腰杆上啊,放到書包裏去。”
我出門不遠,還是把刀從書包裏轉移到後腰了。抽取武器講究的是一個快字,放在書包裏豈不拖泥帶水。
潲水味撲鼻而來,金銀山到了。我警惕地看著周遭。一個大媽雙手端著一個尿罐往廁所走去。男廁所那裏隻有一堵矮牆,露出一個光頭來,光頭一抖一抖的。一隻白狗懶洋洋地穿街而過。黑乎乎的煙從那些低矮廚房的瓦縫裏鑽出來,立刻被北風吹得紛亂。
上次被劫的地點到了,我的血都凝住了,太陽穴那裏一跳一跳的。可是沒有那幾個人的影子。金銀山往身後移去,有些不可置信。我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點留戀有點悵惘。我把怎麽抽刀、怎麽揮出、怎麽砍殺的一係列動作都設計好了,在頭腦裏演了一遍又一遍,卻看著戰場離我遠去。
不用說,我上課又走神了。上生物課的餘老師是印尼歸僑,一講課,就臉紅脖子粗,似乎吐出的一個一個字都是鐵丸,艱難至極。上節課就講車前草的,今天還在講。同學們都懶得聽,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看藏在抽屜裏的連環畫,我在想放了學是不是還走金銀山。馬腦殼閑不住,捏了拳頭往我的肋骨那裏冷不丁捅了一捅。我用手去格。餘老師正好調過臉來,氣正沒處撒呢,一個粉筆頭就往我們砸過來。全班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一陣大笑。餘老師氣得走出門去,門在他後麵一聲巨響,似乎要蹦出門框。
我決定就取道金銀山回家。總不能說明天還要切黃連,再把菜刀揣上。
到金銀山的時候,暮色已經很深,四周陰沉沉的,但我並不害怕。也許早上緊張了一次,一天又都在想複仇這件事,現在倒鬆弛了。我摸了摸後腰的刀,在把柄那裏握了握。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大包頭了。
還是那幾個,站在街邊說笑。我都走近了,他們都沒有反應。大包頭回頭吐了一口煙,發現我就站在麵前。他愣了一下,然後用手推了推旁邊的人,往我努了努嘴,眼睛斜斜看著我,淫笑道:“嘿嘿,送錢來孝敬老子們了?”
我手捏住刀把柄,猛地一抽,高高舉起,大吼一聲:“拿來了,來拿吧。”幾個人即刻就慌忙往四周散開來。我閉了眼睛,伸直手臂,以畫叉的方式往前砍去。眼睛閉上,前麵就是黑暗,我進入到一種不顧後果也無法顧後果的境界。耳際裏傳來亂呼呼的叫喊聲:“殺人啦,殺人啦……”等到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寂然無聲,了無人影。一片清明世界驀然砍出。
那以後,走金銀山就成了我上學的路。
-完-
這麽說來,隻有走為上。
以暴治暴這一招比較危險。也許偶爾用見效,但是經常用難保不出問題。我在東北長大,見過男同學去打群架,都是一群揣著板磚匕首三節棍的,也會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回來(一次真的看到滿臉血)。那些街頭小混混哥們義氣為重,下手沒個準,有不少就因為打傷或者打死別人被收到少管所或者監獄裏去了。我們一般人是不能用命去跟他們換的。
不過,他們知道對手是個會拚命的主,他們下次如果打了對手,對手還會有下次。
流氓本來狠不狠,還得看他麵對的什麽。哈哈。
想都想得到,變聲期的小子吼起來,可以驚天地泣鬼神的。
謝謝西門老弟再次捧場。
謝謝你的信息。我上網一查,還看到連環畫版本了。哈哈。想不到我當初一個激靈,編排了一個故事,居然結出這種碩果。高興。
想起上初中時騎自行車走過東三宿舍時的情節。 那一天一幫小子在路邊要劫我自行車。眼看一個家夥攔過來, 讓我下車, 我當時猛地加速,大吼一聲向他撞去。多虧他閃開了, 我就勢疾風一樣衝下大坡。好多年過後耳畔還回響起那天我那野馬嘶鳴一般的吼聲, 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時正值變聲期。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