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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把菜刀去上學 (上)
木愉
那年,我上了中學。那時沒有公共汽車,中學離家再遠,也得走。從家裏到那個中學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要走大約半個小時。另一條路要走45分鍾。走哪條?當然應該走近的一條。
近的這條路相當於一個直角三角形的斜邊,不從城裏過。走這條路,沿途要經過扈家花園、雙眼井、大箭道。還要經過一個玻璃化工廠。這段人多,看的稀奇也多,走起來倒是很輕鬆。這條路讓人不舒服的是兩段。一段是一片荒僻的地方,沒有地名,以很深的大坑聞名,那個大坑傳說是萬人坑。每次從那裏走過,步子都會輕許多,生怕驚醒了鬼魂。走過之後,豎起來的汗毛才會慢慢倒下來。不過,這條路最險惡的地方倒不在萬人坑這裏,而在一個叫金銀山的地方。
金銀山沒有金銀,是個棚戶區,沿街隨便搭建的窩棚到處都是,汙水在街頭橫流,是三教九流聚合的地方,殺人搶劫打架鬥毆這些血腥的新聞三天兩頭從這裏傳播出來。金銀山就像這個城市的下水道,良民們都怕到這裏來。
另外一條路要遠好多,相當於三角形的兩個直角邊。穿過和平大道,再折到東風路。走完了東風路,就到了家。這條路幾乎都在城裏,店鋪一個挨一個,人來人往,風平浪靜。
上學的第一天,我媽就再三囑咐了,寧願繞遠路,也千萬不要往金銀山那方走。我一口就答應了。誰還沒事找事。殺隻雞,雖然見血,心卻有點麻木。而且雞肉實在太香,把殺雞的殘酷衝散了好多。逮隻蜻蜓,逮不到,就沮喪;逮到了,就歡喜。到金銀山,就不一樣了,隻有緊張和驚險,沒有什麽其它樂趣好說。
就這樣,我舍了近路不走,就走遠路。轉眼,深秋來了;再轉眼,冬天也來了。白天越來越短,早上出門上學的時候,天是黑的;下午放學回家,天也是黑的。兩頭摸黑。我動了好久的心思,想縮短在路上的時間。怎麽縮短?當然不是求土地神,讓路縮短。跑步前進,在戰爭年代迫不得已,也罷了。在和平年代,誰又會發這個瘋。剩下一個唯一的選擇就是走金銀山這條捷徑。暗暗動了好多次念頭,到頭來卻還是不敢提腳往那個方向走。
直到有一天,我才不得不往金銀山走去。
那天,父母都不在家。我起床的時候,一看鬧鍾,比以往晚了一刻鍾。顧不得吃早餐,匆匆忙忙穿上衣褲,背上書包,出門把門往身後一摔,趕快上路。最近我灰頭土臉。有天課間的時候,我掏出彈弓打電線上站著的麻雀,麻雀沒有打到,卻把電線打斷了。居民來告校方,老師一追查,我立刻被同學嚴某某出賣了。老師當場把我的彈弓當成凶器收繳了,又罰我站了一節課,讓我好好反省。反省什麽呢?我隻能反省自己點子差。心裏這樣想,卻還是交了一份自輕自賤的檢討。
我一邊出門,一邊悄悄算了一算,就算出我肯定要遲到一刻鍾了。最近正被老師當成壞典型盯著,今天去晚了一刻鍾,那不是壞上加壞,在同學麵前,恐怕要被罰站整整一上午吧。這麽一想,頭就麻了。還不如把今天的學逃掉算了。這個念頭一出來,馬上就被否定了。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我總得再回教室吧,那時,懲罰和羞辱不是會更嚴重。
我當機立斷,快步往金銀山方向走。
離金銀山越來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不是步子走得快引起的,而是恐懼引起的。其實,我的步子已經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但在心裏,又非常想走快一點,好按時趕到學校。我那時真巴不得有孫悟空的本事,一個騰躍,就越過金銀山,腳尖一點,就到了教室門口。
進入金銀山,沒有什麽異樣,除了刺鼻的潲水味不可阻擋卷來。我不由加快了腳步,企圖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這片危險地帶,我真的是把這裏當成電影中的敵占區了。眼看就要走出金銀山腹地的時候,我看到前麵屋簷下有幾個人影,心頓時如打鼓一樣咚咚作響起來。
我極力裝得很鎮靜的樣子,眼睛不跟他們對視,平視前方,步子不急不緩。這段路程就像死亡之路一樣,我準備著時刻撒開腳丫子逃命。不跟他們的眼光對接,我卻可以感受到他們眼光的狠毒。我難受得似乎就要窒息過去。
“喂,小兄弟,等一下。”我立刻僵住了,脖子很木然地朝他們扭過去。一共四個人,都比我高大,都叼著煙。一個人往我走來,朝我麵門噴了一口煙,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眼裏凶光射了過來,卻笑道:“兄弟,老子們還沒有吃早點呢。”我心裏說:“你們沒有吃早點,關我什麽事啊。何況還充老子。”嘴卻像膠水一樣粘連住了,話竟然說不出來。
“有錢沒有?”這個人問道。我看著他流裏流氣的臉,輕輕吐了一聲:“沒……”另外一個個兒小,卻燙了個大包頭的走過來,嚷道:“來,老子來幫你找。”說罷,就把煙往地下一砸,用腳使勁碾了一下,就如踩死一隻蟑螂。我順著他那隻腳看過去,發現腳是套在那種帶袢的女式皮鞋裏的 ,那雙皮鞋是褐色的,很舊很破。一刹那間,我有非常強烈的笑的衝動。就在這個時候,他一雙手卻往我的荷包搜來。他搜了上衣,沒有搜到什麽。手往下摸去,在褲包那裏,一停。吼道:“跟老子拿出來。”我出門的時候,把我媽留下的兩角錢疊成幾折,揣在了褲包裏麵的小包裏。我喃喃說道:“我…也…沒有吃早…點呢。這…是我的早點…錢。”他笑道:“你再跟你家老媽老爹要去,這點錢就孝敬老子們了。”
“拿出來!”另外兩個也衝上來。我隻好伸手去掏錢。四個人在旁邊得意笑著,我把錢掏了出來,大包頭把手伸出來接的時候,我卻往前一竄,一溜煙跑了出去。還沒有跑出兩步,腳卻被拌了一下,我當即失去重心,往前摔下去。“媽的個X,人小還他媽的不老實。快起來,給老子們痛痛快快把錢拿出來。”
我坐在地上,把頭扭向一邊,很氣憤地把皺巴巴的兩角錢遞出去,剛才搜身那個大包頭左手一把把錢搶走,右手背隨即甩了我一個大耳光。嘴裏罵罵咧咧道:“跟老子老實點,不從這裏走,就算;要從這裏走,就得準備好買路錢。聽到沒有?小私兒。”
搶了我的錢也罷了,還打我罵我。我抬起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淚水,然後握緊拳頭,咬緊牙齒,往前走去,一口惡氣在胸膛裏衝來撞去。走得稍微有些遠了,我伸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右邊的褲包,卻沒有摸到我的武器。這才想起彈弓被沒收了。要是彈弓在手,我得朝這幾個混蛋打幾彈弓,才會解點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