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汁原味不轉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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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愉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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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的誘惑

(2012-12-22 19:39:10) 下一個

  一本書的誘惑

 

木愉

 

 

 

“哥哥,我有這本書。”小鶴進了門,就對我笑道,那種笑有種複雜的意味,有些羞澀,又有些炫耀。她的臉掩映在一片桃紅之中,我飛快地探究了一下,不得要領。她帶來的書像一個絕密的情報立刻讓我的神經中樞興奮起來。我的眼睛很快盯到她的手上,跟著那本書遊弋。

 

她把書放到了我前麵寬大的桌子上,封麵上幾個赫然的字就一下蹦入我的眼眶:查特萊夫人的情人。

 

對這本書,我並不陌生,卻又很陌生。知道它是英國作家勞倫斯的最後一部長篇,知道它曾經長時間被英國當成禁書,知道它之所以被禁,是因為被貼上了淫穢的標簽。

 

後來,這本書在其故鄉當然是被解禁了,但在遙遠的中國,它卻一直被禁著。一直聽說著它,卻一直不見它。真乃“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爾。

 

不過,我並非從小鶴這裏第一次看到這本禁書。從前有一天,我就見過它,是英文的。外文係的小鴿從箏樓前麵的洗衣台走過來,右臂下夾了一本書,從我前麵走過的時候,她換了換手,似乎企圖要把左手和腰際支撐著的洗衣盆換到右邊,那本書就啪一聲掉下地來。我立刻彎腰幫她拾了,待要給她,卻一時找不到了地方。她有些慌亂,我也有些慌亂,放入她的洗衣盆,不是;插入她的臂下,也不是。她很狼狽地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終於,她把洗衣盆換到了右邊,把左臂張開,對我嘟了嘟嘴,說:“就放這兒。”我就緊跨前一步,就像把圖書上架一樣,小心把書放了進去。

 

待書安放停當,我問她:“什麽書啊?”剛才從地上撿起來的時候,瞥了一眼,看清了“Lady”和“Lover”兩個英文詞,卻究竟不知道這是什麽書。她靦腆一笑,用英文作答。她是照了原書的標題念出來的,我仍然不明就裏。再問:“翻譯成中文是什麽?”她遲疑著,輕輕答道:“查特萊夫人的情人。”我咕嚕一聲,就如吞了一口很燙的湯:“喔。”

 

她沒有多作解釋,就匆匆進了樓去。

 

我的寢室裏的擺設是這樣的:門的右邊和左邊都是床,床都是雙層的,黃色。床之間是一張巨大的桌子,兩個人如果坐在桌子兩側,伸出手去,正好可以相握。小鶴多次笑著定位我們兩人的關係:“每次到你這裏來,一坐在這裏,就像國共談判一樣。”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停電的話,我跟她的關係的確就可以沿著這個定位停滯下去。

 

小鶴是省《精神文明報》的記者,幾乎天天都到外麵轉悠采訪,到了我這裏,就是嘰嘰咕咕跟我說那天又聽到看到了什麽,又訪問了什麽地方什麽人。那天晚上,她說前幾天剛采訪過劉索拉。我一聽,頓時就興奮起來。我讀《你別無選擇》的時候,為劉索拉所描述的那個似乎有點荒誕卻又有點精彩的世界著迷,更為她的飄忽和跳蕩而傾倒。小鶴看我的興奮點被調動起來,越發得意,就像掏出文物一樣,把她跟劉索拉的合影也拿出來跟我顯擺。我接過,端詳起來。小鶴的醋意卻泛了上來。她說:“要不,你保留起來吧。我再送你一個鏡框,你把照片放進去,就掛在這裏。”她指了指牆上掛著的那幅山水畫,接著說:“這幅畫多無味啊,把它取下來吧。”我感到了她的譏諷意味,尷尬笑道:“嘿嘿,你說哪裏去了。”她輕吐朱唇,道:“看你那入神的樣子,真可笑。”

 

就是那個時候,燈毫無前兆地滅了。原來關燈時間到了。她沒有走的意思,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我點上蠟燭,穿過燭光跟她對視。她笑了起來,有點曖昧。在柔媚的橘黃色光暈中,她的臉頰看去多了幾分豐盈,我居然衝口而出:“你現在看去麵如滿月呢。”她把兩隻手支在桌子上,撐著臉頰,幽幽道:“真的?”我認真地答道:“是真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跟她的交談就往調情的方向演繹開來,連聲調聽起來都有了某種甜膩的成份。當她終於不得不站起來,說:“不晚了,我得走了。”立刻,她又趕快支支吾吾地改正:“哈,不,不,是不早了。看我腦袋開始不清醒了。”我笑了兩下,站了起來。就在她開門,將要跨出去的時候,我的雙臂就像不屬於我的一樣,朝她熊抱過去。她沒有掙紮,我把她的頭扭過來,在她的臉上不斷輕吻起來。她猶如羊羔一樣被動卻享受般地任憑我的嘴唇恣肆。

 

從那個時刻開始,我跟她的關係就無可逆轉地改變了。她到我這裏來,不再坐在對麵,跟我擺開談判的架勢,一本正經切磋某段詩句、某個劇情和某個情節。當門在她的身後砰然一聲合上,激情時分就倏然上演。我們是兩隻發情期的動物,相擁接吻,從黃昏一直到天黑。但我卻沒有引領她再往前走去。據說接吻是唯一包含了愛的行為,而做愛本身反倒可能不是為了愛。

 

那就不妨再節外生枝,多談幾句吻。

 

吻在人類生活中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吻可以是一種社交習俗,示好打招呼,就象握手點頭一樣,可以親昵一些,表達一種愛意。這樣說來,吻都在表示愛,區別隻是友善的愛或親情的愛而已。吻在外露的西方表達麵更寬,不僅在親人之間,情人之間,友人之間。而吻在矜持的東方,卻要狹隘許多,除了在情人之間,在生活中就很難覓到吻的蹤跡。這些年來,西風東漸,可以看到歌迷球迷影迷們在公開場合大膽無忌地對自己的偶像開吻了。

 

吻發生率最高的場合大約應該是在情侶之間,這種時候,吻就具有了性的意義。也是在這層意義上,吻才這樣讓人心醉神迷。性隻有當與吻為前戲或者說吻加入其間的時候,才有了情感的加入,所以吻是情感的標誌物。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麽妓女可以發自內心地把吻贈與愛人,卻不會在出賣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對嫖客作吻。這樣說來,吻是具有感情注入的性愛的必要條件。情侶之間的性交媾,吻是前戲,也是必要,吻賦予了性行為的性質。正因為吻扮演的這種角色,金賽研究所第四任所長班克若夫特(Bancroft)認為,在性愛上,吻甚至可能是比性交媾更高的形式。

 

吻跟文化和教育還有著聯係。金賽通過大量的調查發現,吻在教育程度低的人之間,發生率要低許多,因為他們認為吻不衛生,盡管他們毫不介意共用一個杯子。反之,吻在教育程度高的人之間卻司空見慣。這樣說來,吻好象多少有了些浪漫情調,有了些小資的弄情。

 

我們像兩個貪玩的孩子,在吻的伊甸園裏迷了路,直到她帶來了這本書。

 

進入我眼簾的是漢字:《查特萊夫人的情人》。終於有中譯本了,我不再隔著英文厚厚的簾,費盡心力地推測那些讓人耳熱心跳的情景。我把書拿過來,恨不得把它當成畫冊,幾下閱盡春色。翻了翻幾頁,恍然間就看到了那些讓我血脈賁張的描述。我抬眼看了看她,她傻笑著,如同洞房裏被揭開紅蓋頭的新娘。我說:“好,我慢慢讀。”她卻說:“啊,不行,我等會兒就要還了。好多人等著讀呢,我昨天晚上才輪到的。”讀出了我臉上飄過的失望,她趕緊安慰道:“不要緊,等一段時間,我可以再為你借來的。”

 

我故作憤怒狀,說:“那我就先讀你。”她卻不等我搶過去,竟然向我走來。

 

我抱住她,隻是輕描淡寫吻了吻她的額頭,就把手從她的後背伸入進去,在她的肌膚上輕拂著。一下一下就觸到了她胸罩的帶子,我氣頓時有些粗了,決絕地用手從帶子下環過來。當摸到那些柔嫩的邊緣的時候,我那裏忽而就彈了一下。我幹脆把左手也伸了進去,跟右手形成合圍的態勢,在帶子那裏尋到了扣,稍稍用力緊了一下,把胸罩解了。我把她轉了一下,讓她側對著我,在她的那兩團柔軟上摩挲捏弄起來。

 

她閉上眼睛,低吟著,我問:“痛?”她不言語,還是低吟。我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傻,手上的節奏更快起來。

 

我就像一個頑童一樣,在她的放縱下,肆意擺布她。不知什麽時候,我們兩個已經赤條條地擠在了我狹窄的床上。我把她壓在身下,用我的凸起一遍遍地跟她的凹處磨蹭和擠壓著。

 

那裏仿佛敵人最後一個頑強的地堡,我停步不前了。我那裏很飽滿很挺拔,可是我卻一次探索著,一次又一次退下。

 

多年以後,我才從克林頓那裏明白了我的心理障礙。克林頓一直堅守著不跟萊溫斯基交媾,隻讓萊溫斯基為他口交,並非本能使然,而是文明壓抑。不插入,就似乎堅守了某種底線,後來才可以信誓旦旦地麵對公眾宣稱:“我跟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這裏的關係當然是性關係,而性關係在克林頓以及相當一部分人那裏,是性交的同義詞。沒有性交,克林頓就多少有了幾分解脫,可以安然麵對心目中那個至高無上的存在,無須懷有愧疚麵對著萊溫斯基,也可以多些坦然直麵公眾那些譴責的眼光。

 

克林頓就是我的同盟軍,我在同樣的理念操縱下,不進不退。

 

“哥,我要你進去!”這句指令跟最高司令長官的命令一樣富有權威性,我猶如戰場上一個士兵一樣,不再有自己獨立的意誌和思想,我亡命衝鋒起來。

 

我在空前溫潤的王國裏迷醉,以感恩的心情在那裏細細呼吸和體驗。她低而密地哼著吟著,不知她是在怎樣的一種美妙中。我們如兩個旅人一樣,結伴而行,在夢幻中四處流浪、不知所終。

 

多年以後,我終於讀了《查》的英文原著。

 

那時,英文當然已經大有長進,但又需要更大的長進。有方家推薦法門,說讀英語原著是一個最有效的方法。於是,在一個金黃色的下午,我就走進了Y大學圖書館。

 

我在八樓那裏找小說,如邂逅一般,那本英文版的《查》居然進入了我的視野。

 

這樣,我就又記起了小鴿。她是朝鮮族,姓金,從延邊來的。小鴿長得小巧,長發披肩,夏天的時候,愛穿黑色的長筒絲襪。我後來開始發憤圖強學英語。晚飯後散步的時候,在竹林小道那裏碰見她,就會停下來,問她:“How are you?”,等她用英語回答,我就結結巴巴地用英語九百句裏的句式跟她對答幾句。她沒有顯出不耐煩,用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我,聽我一字一句地生硬地砸出英文來,還不時矯正我的發音、用詞和語法。有天,師弟像克格勃一樣,對我詭笑,道:“最近跟誰啊?”我半閉了右眼,研究著他,反問:“發現什麽動向了?”他說:“別裝了,招了吧。黑腳杆的幹活。”我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不就跟小金練練口語嗎?大驚小怪。”他用小生的唱腔,以畫外音的形式對某個無人的方向唱道:“對小鶴頻送秋波,對小鴿暗通款曲。”

 

小鴿高我一個年級。她畢業離校的情景,我是看到了的。那個下午,我從我寢室的窗口,看到他男朋友跟她從樓上樓下、上上下下走了好多次,把她的行李搬運到大禮堂那裏去托運,心裏被某種奇怪的失落的糾結所纏繞。此後,我在竹林小道散步,總會醞釀起fantacy,期望她從前麵飄然過來。

 

小鶴說還要為我把那本《查》借來,卻再也沒有借來。她像康妮一樣,熟門熟路直接引領我到了那片杳無人煙的綠林花叢中。跟她在一起,我忘記了《查》的原始文本的存在,她如編導一樣讓我跟她一起演繹和重現《查》中那些銷魂細節。

 

我選擇了圖書館最安靜的一個角落,靜靜地讀眼前這本英文版的《查》。本來以為讀英文原著,又是一個世紀前的英國人寫的,讀起來會格外困難。出乎我意料地是,一讀就讀進去了。我讀得很認真,用觸覺、聽覺、視覺、回憶和沉思在讀,我的眼前不再是26個字母的排列和組合,而是一個個真切鮮活的場景。這種真實感裏也掩蓋著熟悉。我疑心小鶴當初在用她的行為重演《查》中的某些場麵,讀著眼前這本英文版的《查》,我發現了她的某些複製痕跡。

 

勞倫斯對康妮蔭蔽處的絨毛作過很詩意很有生命力的描寫。在陽光下,那些金黃色的絨毛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讓人忍不住去撫摸去撩撥,而撫摸撩撥的結果是把自己當成犧牲貢獻出去。千千萬萬棵細小的絨毛就是千千萬萬個乖巧的精靈,推動你從山崖下奮不顧身跳入情欲的大海。

 

小鶴是那片草原上的女王,草原上長滿了豐沛的水草。清風吹過,露出的不是牛羊,是深度的蠱惑。在一個不知名的河畔,我們以大地為床,以藍天為帳,在小鳥的吟唱中,一次一次快樂地衝浪。我的手指在她的絨毛上輕輕劃過,妙不可言的質感從指端傳播過來,讓我的腎上腺素翻舞,我迷醉著,讚美道:“這裏真茂盛!”她把我的手推開,自己用雙手在那裏動作起來,曠古的藝術品橫空出世,一根一根樸拙俏皮的小辮在那裏結下。

 

我居然沒有在英文的密林中迷失。勞倫斯對男歡女愛中大腿的反應作了好多周翔的描述,有點像科學的冷靜解剖,卻又讓人激動難抑、感同身受。

 

《查》這本曾經的禁書竟然是我讀完的第一本英文長篇小說。禁止原來就是激勵!是勞倫斯寫得太淺顯,還是我的潛能無可估量?

 

我沒有再讀《查》,沒有再一次領略征服和證明的快感。讀這本書,源於提高英文閱讀能力的考慮,卻在閱讀中讓我超越了這一動機。這次閱讀轉變了我的視角。如果說,以前對性的感知多少有點淫和髒的色彩的話,《查》卻如同清潔劑,讓我對生命和性重新體認。性是無辜的本能,性可以如此純潔。性可以袒露於蒼天之下,如絲的雨編製起它的霓裳,讓它以純淨和詩意的狀態流露和釋放。

 

我果真在電影《查》中看到了這個情景。

 

雨從高天抽絲落下,園丁全裸了,衝到綠野中,歡快奔跑起舞;查特萊夫人也全裸了,跟隨她的情侶而去。兩人追逐在樹叢中,童貞十足。

 

性可以是醜陋得不忍目睹的,也可以是純真而賞心悅目的。2006年的法語片《查特萊夫人》屬於後者。女主人翁並不美,更不妖冶,從氣質上看,她更像一個普通的村姑。男主人翁也不英俊,最多就是魁梧一點,壯實一點。由這樣兩個男女來演繹一場有關愛和性的故事,並沒有讓性變得低俗和可鄙,反而更加本色和樸素。

 

那些可能光鮮的修飾也許正如現象學家胡塞爾說的,要用括號括去,存而不論。隻有那些繁文縟節被束之高閣,對象的本質才可以被洞察。

 

本色和樸素不會抹殺美,這部電影就是美輪美奐的。場麵是美的,四季的變化跟男女主人翁之間的情欲成長交相輝映,春姑娘來臨的時候,康妮和看林人的心性也像種子發芽了;天藍地綠的夏天來到的時候,兩人就終於衝破了文明的羈絆,讓本能歌舞起來……

 

我想我是不會再讀中文版的《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了。小鶴常常感歎“曾經滄海難為水”,我總愛接一句“似曾相識燕歸來”。這時,她就譏笑我:“哪裏跟哪裏啊。”的確,這兩句不是一首詩裏的。但是,兩句所要傳達的人生經驗放置一處,又是如此相映成趣,讓人喟歎。我們經曆著,我們遺忘著,我們又經曆著……日子就這樣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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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nightrose 回複 悄悄話 大概因為“響”和“上”押韻吧
木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nightrose的評論: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為什麽是“響”呢?
nightrose 回複 悄悄話 應該是: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無名小綠草 回複 悄悄話 我看過這本書,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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