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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戴安娜來找我,要我到她的辦公室去談幾分鍾。我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我出了什麽岔,她才會約見我。我進去後,她要我坐下,然後說:“我們對每個雇員的工作表現都要做一些評價,今天約你來,就是來談談自從你到公司工作以來的工作表現。”說罷,她就用手摁住一下桌子上的一張單子,掃了一眼,緩緩說道:“你的工作完成量達到了定額的95%,還不錯。”然後,她換了一口氣,神色也有些嚴峻起來,話不再客氣:“不過,你的工作質量隻有85%,需要改進,直至達到定額的90%才算達標。按照公司的規定,第一次不能達標,我們要進行口頭警告。一個星期後,如果還不能達標,就要進行書麵警告。再隔一個星期,如果仍然不能達標,就隻好辭退。”我一聽,心裏一陣陣發冷,覺得自己到了懸崖邊上,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深淵。我問她:“我的工作質量是誰檢驗的?這個85%是如何得出來的。”她馬上把一張詳細的單子遞給我,我拿起一看,上麵果然有詳細的差錯記錄。戴安娜接著又說:“你的差錯主要集中在對顧客名字的性別區分上。”訂單上有先生、女士或者太太的選項,很多顧客填訂單時都對這項省去不填,所以編碼時,還得根據顧客的名確定其性別,然後給出相應的性別編碼。我英語都還沒有說得利索,對英文中的女名或者男名就知之甚少。除了愛米、蘇姍娜、詹妮弗、朱麗、大衛、麥克、吉姆、比爾這些熟識的名字,我可以無可置疑地分辨其性別;對其它不甚了然的名字,我都是隨便選一個,反正至少有一半的機會是正確的。沒曾想,這個隨意居然給我帶了可能丟掉工作的麻煩。我回到工作台去,沉悶地一直工作到吃飯休息的時候。
吃飯的時候,舒拉問我:“今天怎樣?”我說:“不怎樣。”他看著我,等我解釋。我反過來問他:“戴安娜找你了嗎?”他答道:“找了。就是工作表現的事。我還沒有完成工作量定額呢。”我說:“我是質量有問題。不會被解雇吧?”舒拉忘形地笑著,就如同喝了伏特加一樣眯著眼,說:“就是不解雇,我們在這裏反正也隻幹兩個月。所以解雇不解雇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不要擔心。夜鶯不會去另外找人的。”我聽他這樣一解釋,頓時心下大快。而且,既然舒拉也沒有完成工作定額,說不定沒有達標的人還多著呢。這樣一想,真的就把解雇的擔心置之腦後了。
第二天起了床後,工作質量那件事又來糾纏我了,解雇雖然不太可能,但是對這個口頭警告還是覺得如鯁在喉。我把那個質量檢查報告拿出來,一項一項看起來。Kelly, Kim, Marion, Rusty, Dana這些名字都被我當成了男性的名字,旁邊是質量檢察員粗粗壯壯的大紅叉,刺眼而驚心。我仿佛看到了質檢員憤怒得變形的臉。我拿出英漢大字典來,在附錄的常用英美姓名表上挨個查找著這些名字,似乎為了重新證明我的錯誤。但剛剛查了Kelly,我就像看到神跡一樣驚呆了,Kelly原來是男女通用的名字。我把眼睛湊得幾乎貼住字典,結果還是一樣的結果。我興奮了,就逐一查下去,發現這些名字都是可以男女通用的。我為這個結果激動得忍不住捏緊了拳頭,錘了下胸膛,就像NBA球員在終場前投進了壓哨球,斷送了對方眼看已經到手的勝利。
剛一上班,我一分鍾都忍不住,就把那本沉甸甸的字典拿著,討債一樣進到戴安娜的辦公室去。我對她說道:“這本字典證明,這些名字都是男女通用的。”說罷,從容不迫地把這些人名一個一個找出來,讓她一一驗證。她倒也不氣惱,對我說:“既然字典上這樣說了,那我們可以糾正過來,對你的工作質量重新評價。”我得意地說道:“如果改正過來,我的合格率應該會有90%以上了。”她笑道:“應該差不多吧。”我出了她的辦公室,一直傻笑著走到工作台去。那個越南姑娘好奇的看了我一眼,我起了衝動,差點像那些網球場上獲勝的球員一樣,要給她一個飛吻,她卻又迅速低下頭去。二戰結束時,那個時代廣場的水兵抱住一個陌生的姑娘狂吻,以前一直覺得那個舉動未免有些荒唐,現在卻覺得那種荒唐其實是一種抒發狂喜的正常舉動。
頭兩個星期的工資發下來是一張386.43美元的支票。在中餐館領取的工資從來都是現金,20美元麵額一張的一疊現鈔放在信封裏,拿到手上沉甸甸的,揣在荷包裏就覺得那裏頓時鼓了起來,走起路來分明感到了跟往昔不一樣的份量,步子邁得格外踏實。那些現鈔就像金本位時期有著法定的含金量一樣,讓人覺得真的就拿著一錠黃金。拿著這張支票,感覺卻輕輕浮浮。雖然這張支票顯示著比我任何一次拿到的現金都還多的數額,我卻居然沒有拿到錢的那份真實和激動。貨幣從黃金白銀演變到價值符號,再演變成輕飄飄的一張支票,雖然都表示著對物的占用,給人的心理感受卻也遵循著貨幣演變的路徑由重而輕。
我在夜鶯的打工日子也由不堪重負而變為駕輕就熟。一張張訂單、一個個編碼像一條條凶猛的蠶一樣吞噬著我多夢的夏天和年輕的歲月。枯燥和煩悶隨著時日的推移向我漸漸襲來,並且愈益濃重。好在這時,尾聲也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