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的花甲派對

 上司的花甲派對
    
    木愉
    
    
    上司要滿六十了。他的六十跟其它雇員的六十當然不一樣。
    
    生日的前兩個星期，他的秘書就秘密通知大家，要為他辦一個驚喜的生日派對，提供午餐，除了地點和時間，還鼓勵大家帶一些gag（玩笑）禮物。
    
    他的生日臨近著，我也思謀著買點什麽gag禮物。上網查了查，讀了好多條目，看到一瓶藥丸一樣的禮物，上麵貼著60字樣，裏麵裝的是藍色顆粒，那些顆粒該是糖。派對的前一天，我到了禮品商店，要服務員帶我去買gag禮物，她就把我帶到了一個貨架前，很多gag禮物都擺置那裏。仔細看了看，跟60歲相關的卻不多。40歲的禮物最多。照西方規矩，40歲是個人生的分水嶺。40歲之後，人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正著急的時候，卻驀然看到了那個在網上看到的藥瓶，一模一樣。當下定下就是它了。然後，又到賀卡櫃台那裏搜索了好半天，選擇了又選擇，最後選了一張專門供60歲生日用的。賀卡封麵說得很陽光，說“前麵還是玫瑰”等等，封裏的話卻有一句：“因為我比你年輕。”事實倒是事實，我的確比他年輕，隻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十分妥當，可也不知道怎樣的不妥當。
    
    回來，還想在賀卡上寫點什麽，就想起了孔夫子。他那句：“六十而耳順”是耳熟能詳的。想著寫了這句，在西人那裏大抵會有些標新立異吧。問妻子，她說可以。於是，我就上網去古狗了一會，諸種英譯中，最被稱道的是：“At sixty, I can hear with docile ear”。思考了半天，覺得孔夫子的深層意思大約不是這樣的，他該是指他能聽風辯向吧。可是翻譯過來，好像是說60歲，就言聽計從了。當然可以在聽誰的這點上做些文章，比如說那“誰”不是誰，是老婆。那麽，壽星聽了或許就笑而不太計較。思忖了半天，還是舍棄了夫子名言。
    
    推門進到會議室的時候，上司顯得很驚訝，我們一幹人馬都筆直站在那裏，對他行著注目禮。他的秘書那天沒有上班，其實是暗下去籌辦派對去了。幾個黑色的氣球掛在中間的大會議桌上，氣球上都寫了“over the hill”（翻山了）。這該也是黑色幽默吧。他說了些感謝的話，然後就開始一件一件把眾人送的禮品當眾展示，並一邊念著賀卡上的賀詞。有人送了好酒，那是正戲，討好得不加掩飾。有人送了一個大計算器，有人送了放大鏡，都暗示人到60，就老了，眼神也不行了。有人送了醫院給臥床不起的病人用的便器，嘲弄得讓人捧腹。我的禮品的意義卻似乎不被人領會，上司拿著一邊端詳，一邊問我：“這是什麽”，我說是糖。等於沒有回答。我的賀卡中的一句：“因為我比你年輕”倒是引來了哄堂大笑。
    
    午餐是從市裏最好的中餐館買的。之前，他的秘書專門詭秘地到我的辦公室來，隨手關上門，把我嚇了一跳，以為她代表上麵給我什麽警告呢。她說：“我需要你的谘詢。”我這才寬下心來。她說上司的太太告訴她，上司喜歡中餐，尤其喜歡將軍雞。她要我推薦一家好的中餐館，我就推薦了城裏最貴的那家山東餐館。每每到那裏去吃晚餐，都照了中文菜譜點，上來的菜都還正宗可口。朋友之間有迎來送往，也是到那裏去打點的。現在，從山東店買來的幾道菜擺在那裏，看去卻無多少神采。蔬菜都黃黃的，看著一點不撩人。吃到口裏，覺得還不如我當初在姐妹會當廚師時、因陋就簡炒出來的中國菜。不知是數量太多，還是味道的確差，後來剩下了好多，秘書問我要不要。我曰要。一會兒，壽星就像外賣郎一樣把幾大錫箔盒菜飯送到了我的辦公室裏來，我拿回家，全家一連吃了兩頓。
    
    後來，我還是忍不住，當著眾人，說了：“六十而耳順”這句，當然說了是孔子的語錄，以期獲得一下權威性。壽星本人及其眾人沒有笑，也沒有罵。那時，我有些慶幸，虧了我沒有把黑字落在賀卡上。東西方原有一些東西是不通融的，當然，為顯赫的人士慶賀生日，動機倒是沒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