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汁原味不轉帖

陽盛則四肢實,實則能登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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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愉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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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2 06:34:2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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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一山回到辦公室後,好久都沒有出去,在電腦前端坐著,似乎很忙碌的樣子。照了以往的習慣,他要到茶水間續咖啡,還要上衛生間,但他今天竟然都省卻了。其實他並沒有忙到這個地步,他是怕出去錯過了電話。雖然沒有約定,但他卻在期望著那個女人來求救。表麵上的理由是為了幫助那個女人,深層的理由卻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一等,就等到了午飯時分。電話始終保持沉寂,就像刻意要捂住某個秘密似的。

夏小荷沒有打來求救的電話,謝一山卻不能把她放下。鬼使神差的,他掛念起了這個懷疑自己懷了孕的女人。人家告訴他化驗結果,她聽得懂嗎?難道她沒有去做化驗?也許做了,聽到一個 No ,就帶著劫後餘生的感覺回去了 …… 一個一個假設在他的腦海裏輪番跳出,卻沒有一個是確切的。他甚至起了意,要打電話去問那個女人走了沒有。

一直到下班,那個女人一直占據著謝一山的思維空間。他覺得自己有些搞笑,居然把一個素昧平生的老女人縈繞於懷。自嘲了一番,夏小荷卻還是沒有隱沒。

之後一連幾天,夏小荷的臉龐和那天的情景還是在謝一山的腦海裏徘徊,他有些煩,卻又揮之不去。

謝一山最近多在外麵的中餐館吃飯。妻子是大學教授,女兒正讀中學,暑假裏都沒有了事,所以母女倆都回中國度假去了。謝一山本來就不擅廚事,現在一人在家,就幹脆都在外麵吃了。那天,他到馨園吃過飯,就決定到林肯商場去買點洗滌劑。其實,家裏還有小半瓶,並不急需。他這時想起了洗滌劑,不過是尋找一個到林肯商場去的由頭罷了。

夏天日子長,八點了,太陽還紅火地掛在西天,說是夕陽,卻依舊熱力四射。這似乎是在提醒謝一山,那個正在衰老的女人也許當真懷了孕。他把襯衣最上麵的鈕扣解開了兩顆,風當胸吹來,燥熱才消去許多。

進了林肯商場,謝一山卻不先去買洗滌劑,而是徑直往樞紐地帶走去。遠遠地,他就看到了那處按摩攤位。他的眼光往那裏的幾個紅衣男女掃描著,猶如長鏡頭般把他們拉近。其中一個女的背對著他,頭發是盤著的,看去似乎是她,卻也不敢肯定。謝一山就繞過去,從正麵看過來,這才發現這個女的要年輕許多,不是夏小荷。猶豫了一會兒,他的步子不由自主移上前去。一個男的首先看到了他,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問是否需要按摩。他也不說是還是否,就搭訕道:“剛來這裏做生意吧?”對方的笑容沒有消退,點頭答道:“對對對。”謝一山又同情地問道:“做這行不容易吧?”對方答:“是啊,不過希望慢慢好起來。”謝一山幹咳了一聲,這才轉入正題,問:“對了,你們還有個姓夏的,今天沒有來上班?”那男的答:“是,到芝加哥去了。你認識她?”謝一山答道:“見過一麵。”男的顯然是個熱心人,又問:“有什麽事?需要帶個信嗎?”謝一山趕緊擺擺手,有些尷尬地答道:“隨便問問,沒有什麽事。”然後,抬頭看了看表,說:“喔,不早了,得走了。再見。”

5

那天,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其實,如果夏小荷到藥店去買一個懷孕測試管,自己都可以馬上得到結果,根本不用到醫院去折騰半天,出了醜,還花了大錢。要是她可以找個人谘詢,她也許就不會這樣傻了。但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把自己可能懷孕的事給任何一個人說的。一個五十五歲的女人懷孕了,是可笑的;一個五十五歲的女人懷疑自己懷孕了,更可笑。

然而,事實證明夏小荷的懷疑並不可笑,她真的是懷孕了。盡管懷孕是她的假設,但當這個假設明白無誤地成了事實,像一塊生鐵一樣堅硬地擺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還是馬上覺得遭受了雷劈一樣,身子頓時軟了下來,精氣神一下似乎都要散了。她寧可她的假設荒誕不經,她寧可接受那個醫生藏而不露的嘲笑,寧可領受那個翻譯貌似若無其事其實卻是鄙夷的目光,也不願意接受有了身孕這個事實。

她又想起了老王,“現在他在那裏?“她問自己,卻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夏天裏的那段風月這時格外滑稽可笑,就像一場惡作劇。老王從她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了,就像同謀遠走高飛,而她卻悲慘地落在了警方手裏。

她鐵了心要去拿掉這個胚胎,可是本地的幾家醫院都不提供人工流產的手術,隻有臨近的芝加哥有醫院可以做。她給一起做按摩生意的合夥人說去看親戚,就到了芝加哥。

護士是個胖胖的女人,很友善,對她一直笑著,不斷地跟她說話。夏小荷除了聽懂了“ Honey (寶貝兒)”稱呼外,什麽也聽不懂。不過,這就夠了,這個時候,這個字眼就像一團火,給她帶來了救命般的溫暖。她聽從胖護士的指示和擺布,平躺在手術床上。再過一會兒,一個護士進來,在她的手腕上找血管,插入一個針頭。不久,她就進入了睡眠狀態之中。

跟王老纏綿的一幕幕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跟謝一山和女醫生的對話也清楚地回響在耳邊,她想:“上帝怎麽能這樣造人呢?快樂可以讓男人分享,而所有的難堪和痛苦卻要女人獨自承擔。”她突然有點痛不欲生,兩滴渾濁的淚珠從眼角溢出,似乎猶豫了一下,就迅速流到了耳際。哭了一陣,又有了一點寬慰,想:“好在這個麻煩馬上就要過去了。得快點恢複過來,回去工作,把丟失的錢快點賺回來。”

6

過了大約半個月,謝一山又去林肯商場。他好遠就鎖定了夏小荷,她正閑得無事,站在那裏看著過往的行人。走近了,看得更加分明,那個束發的女人果然就是夏小荷。他走上前去,微笑著,期望對方能一下就認出自己。不料,夏小荷卻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眼光隻在他臉上略微掃了一眼,就把臉漠然拉向了別處。

謝一山有些難堪,卻也不能上前讓夏小荷指認。夏小荷曾經是他供職的醫院的病人,病人的隱私像私有財產一樣神聖不可侵犯,謝一山就像戰士熟悉軍規一樣明了這點。就像那天翻譯時不動聲色一樣,他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開了,直到走出商場,他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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