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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時讓悲傷終結》的音樂隨感

(2012-05-01 21:54:56) 下一個

深夜,刺骨寒風,破舊的小木屋。
屋內的微弱燭光閃映著兩個男人的臉,四周則是一片黑暗。
中年宮廷樂師:能夠求你給我上最後一課嗎?
服飾簡樸的老者:不,隻是我給你上的最初一課。音樂就是表達那些語言無法表達的東西,所以音樂不能是世俗的東西。你應該知道音樂不是國王能擁有的。
宮廷樂師:是上帝的東西嗎?
老者:不,神是可以表達出來的。
宮廷樂師:可以用耳朵聽嗎?
老者:耳朵不能接受言語無法表達的音樂。
宮廷樂師:那是不是可以用錢買到的?(長者搖頭)那名聲呢?音樂是一種沉默?
老者:沉默隻不過是一種內在的語言。
宮廷樂師:是為挑戰音樂家?是愛?是由愛引起的恨?是不是自暴自棄?
老者:都不是。
宮廷樂師:是不是無名的祭品?
老者:也不是,你說的祭品是什麽,你是說那些點心?那算不了什麽。
宮廷樂師沮喪道:我不明白。我放棄
接著若有所思:是不是留給死者的一杯酒?
老者眼露一絲讚許:你變得暖和起來…
宮廷樂師嘴角苦澀:是為了給那些不能說話的人的安慰,為了遺失的童年,為了讓鞋廠的錘聲變得柔和,為了在我們出生前,呼吸前或看見亮光前的年月…
老者緊握宮廷樂師的手:剛才你應該聽到我的歎息聲,我離死神不遠,曲子也將消亡,到時怕是沒有人悲傷。把死者叫醒,這樣的曲子隻能由你來完成了。


影片簡介
以上是91年法國電影《日出時讓悲傷終結》(又譯《世界的每一個早晨》)臨近結束時的師徒對話,電影中的宮廷樂師是馬萊(Marin Marais,1656-1728),他的老師是聖哥倫布(Monsieur Sainte Columbe)。
本片榮獲1992年法國凱撒獎最佳攝影、最佳服裝設計、最佳電影原聲、最佳音效、最佳導演、最佳女配角和最佳影片等七項大獎。
該片講述了十七世紀時Marin Marais與老師Monsieur Sainte Columbe的一段恩怨,實則也表述了作者對音樂的認識。
Sainte Columbe是一名viol琴(維奧爾琴,也有人稱它古大提琴)的演奏大師,自從妻子過世後,就整天麵對著想象中的妻子拉琴,過著隱居的生活。
一日英俊年輕富有才華的Marin Marais登門拜師,兩人成為師徒,由於對音樂秉持理念上的分歧,Marin Marais最終被趕出師門。
可老師的大女兒愛上了Marin Marais,教會了他所有的viol琴(維奧爾琴,也有人稱做古大提琴)的技巧,並懷上了他的孩子,Marin Marais卻一心向往宮廷的音樂生涯,遂始亂終棄,一去不返。大女兒流產後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癱病在床上,而Marin Marais在凡爾賽宮功成名就成為皇家樂師。
多年後的某日大女兒央求父親把Marin Marais找來,再拉一首當初他為她譜寫的樂曲《夢中的女孩》。Marin Marais如約趕來為她演奏,大女兒在他離開後上吊自殺。
Marin Marais聞訊後良心受責,又生怕老師的作品會湮沒人間,便連續幾年溜進老師家中偷聽,但老師自從女兒過世後,便不再拉琴,直到有一天,老師發覺了Marin Marais在屋外偷聽,便有了以上一番頗具哲理的對話。
音樂是本片的核心,該片情節簡單,節奏緩慢,人物對話寥寥,viol琴聲貫穿了各人之間的情感溝通,油畫一般的畫麵也是慢慢舒卷開來。整部電影雋永唯美 ,觀者需要有一顆平靜的心去品味它。

音樂是什麽,與王健的對話
影片的重點就是:音樂是什麽。
《日出時讓悲傷終結》對大提琴家王健而言,很顯然有著不一般的啟迪作用。
王健對影片中的一段場景記憶深刻,並認為這使他對巴洛克時期的音樂有了非常大的認識,“其中有個鏡頭非常難忘,科倫布已經很年邁,妻子也很早去世了。有一天,他人很累,回到自己的屋子。那時候的屋子光線很差,還要點一盞燈,很破的桌上放著奶酪,還有刀,很自然的鏡頭。他拿出自己的古大提琴,坐了一會,開始想以前太太的事情,非常思念她,於是,拿起琴開始拉。整個感覺像從心裏流出的一股暖流。
那時的音樂感覺非常private,非常personal,中文應該說是私密性,那時的音樂非常私密。現在的音樂是給一萬個人聽,而那時的音樂,甚至是給自己聽的,然後旁邊有幾個朋友,有幸能偷偷聽到一點。
這音樂使我震動很大,突然認識到了音樂源泉,古典音樂是從哪裏流出來的?古典音樂是從這種音樂裏流出來的。它是私密性很大的音樂,它為自己演奏,在和自己對話的時候產生的感情。在此之前,是教堂音樂,也就是他們祈禱時思想裏的感情,也是很個人化的。”
王健自從看了電影《日出時讓悲傷終結》後,就開始非常熱愛巴赫的大提琴無伴奏組曲,“突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知道這是幹什麽的。從那時開始,大概已經有十幾年了。我開始很努力地學習,探索,演奏。通過這十幾年的努力,我覺得可以做到我想追求的一種聲音,和一種感情在裏麵。”



影片結尾的充滿禪機的師徒對話使人暈頭轉向,但在看完整部電影後自然會明白Marin Marais所說的意思,正像王健所說的那樣,音樂是私密性的,它是隻屬於自己的靈魂。就像Sainte Columbe的音樂是用來喚醒自己的妻子,是送給已逝愛人的禮物,完全是自己精神上的慰藉和升華,所以當Marin Marais說出音樂“是為了給那些不能說話的人的安慰,為了遺失的童年,為了讓鞋廠的錘聲變得柔和,為了在我們出生前,呼吸前或看見亮光前的年月…”後,Sainte Columbe才把自己所作的曲目傳給他,兩人合奏一曲,心靈彼此碰撞,時而對望,時而沉醉。因為Marin Marais的這番話從內心深處祭奠:為他而死的情人,自己不快的童年,鞋匠父親的討厭的敲鞋聲,以及被自己拋棄而早夭的兒子,這些完全是他自己心靈的呼聲。

對音樂的不同追求
影片中,Sainte Columbe曾對Marin Marais下過一個結論,他的演奏可以取悅人,但他不是一個音樂家。王健認為:“我覺得Marin Marais是個音樂家,但他不是一個... spiritualist,不是精神上的,他的音樂不會把你帶到另外一個境界,他隻是追求音樂的娛樂一麵,entertaining。Marin Marais和Sainte Columbe,一個是娛樂,一個是追求精神境界的...”
兩人對音樂的目的也是迥然不同,“我想Sainte Columbe的意思是,音樂的表達是不求一絲一毫回報的。而他的學生Marin Marais顯然認為,回報才是一個音樂家演奏的目的。”
Sainte Columbe在麵對亡妻時所拉的音樂,既不記譜,也不看譜,全憑自己內心對妻子的摯愛,受到精神召喚而拉下一個個音符,他對Marin Marais 說“寫在紙上的樂譜什麽都不是,重要的是其他更深層次的東西。”
現實生活中,一個像Sainte Columbe那樣隻追求自己精神層麵的音樂家,恐怕難以生存,但如隻像Marin Marais那樣隻顧討好皇帝的音樂家,也就是一個賣弄技巧的音樂匠而已。最好兩者能有機結合,不過大多時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生前潦倒而死後風光的音樂家更值得人們的尊敬。
為了討好大量的聽眾勢必丟失自我,這在如今的商業社會中已是屢見不鮮。前段日子風聞朗朗在廣州開了一個私人會所,入會費據傳是20多萬元,已有一百多人報名入會,據說此會所是為弘揚高雅文化等等。不禁詫異這樣一個富人的聚會地點,會有音樂上的心靈碰撞,音樂充其量不過是附庸消遣的工具罷了。一個真正的音樂愛好者難道會化20多萬去一個會所嗎,如果是我,不如用這20多萬去世界各地聽音樂會或購置音響器材。再者與同道者坐而論樂,一間陋室一杯清茶一輪明月即可,又何須在奢侈場所自擺其闊,看來朗朗真該去讀讀《陋室銘》了。
或許朗朗的商業頭腦無可厚非,一個願挨,一個願揍,兩相情願,皆大歡喜。上月我還去買了朗朗音樂會的票子,等我買好後不久,門票被暫停出售兩周,等漲了一倍價後才又開始售票。朗朗過於執著音樂上的回報,一定會失去更寶貴的東西。但願朗朗不會如電影中的Marin Marais在名利豐收後,心靈卻漸漸幹枯。

Jordi Savall和維奧爾琴
影片的配樂都由Jordi Savall而拉,Jordi Savall號稱Viol琴之神,正是憑他一己之力,而使人們越來越多地領略viol琴的美妙。該電影原聲帶不僅廣受樂迷的歡迎,也使得遙不可及的Viol 琴聲被普羅大眾所接受。
同樣Jordi Savall也是王健的崇拜偶像,也正是這部電影使王健知道了Viol 琴。
維奧爾琴(西班牙文:Viola da gamba、法文:viole、英文:viol)是巴洛克時期的低音樂器,它不像大提琴那麽大,弧形也不那麽明顯,演奏時夾在兩膝之間用弓拉奏。十七世紀開始在法國流行起來,傳說是Sainte Columbe在原有的六根弦基礎上多加了一根弦,這第七根弦是最低音弦,使得viol琴的音質更飽滿。通過Sainte Colombe,Marin Marais,Antoine Forqueray等法國人的努力,viol琴成為當時耀眼的樂器,可惜隨著歲月的變遷,在宮廷或貴族家裏演奏的樂器的音量不能滿足在更大空間為平民服務,因此漸漸viol琴退出了舞台。
Viol琴聲比大提琴更具人聲感,還夾有金屬的質感。Jordi Savall也像他的前輩Marin Marais一樣,在嗓子變聲後,從教堂的唱詩班退出,選擇了Viol琴,從人聲轉移到了具有人聲感的樂器上。
前幾日去聽了一場Jordi Savall的音樂會,71歲的他略顯老態,但不減宗師的氣度,小型的古樂隊配上5名歌唱者,盡顯古樂的古色古香。王健講過,巴羅克的音樂就像中國的文言文,意簡言賅,情感含蓄,留下諸多想象空間。需要用心慢慢揣摩,這決不是流行的快餐文化所能比擬的。Jordi Savall拉出的巴洛克音樂,粗聽之下比較單調,絲毫沒有浪漫時期音樂的激揚澎湃,但聽久之後便另有一番滋味,好比空穀佳人,日暮依竹,幽蘭香草,滌塵遠世。


影片的音樂
影片根據帕斯卡爾•奎格納德的小說而改編,他的寫作動機非常簡單,就是迷上了維奧爾琴的聲音。傳說 Sainte Colombe和Marin Marais有師徒關係,但文獻記載極少,影片的情節多為杜撰。
影片的音樂根據故事情節的需要,把Sainte Colombe和Marin Marais的作品都加上一個詩意的名字。
比如Marin Marais的作品《夢想家》(La Rêveuse),就被改名為《夢中的女孩》,在片中是他特意獻給他的情人,老師的女兒。兩人分手多年後再次相逢,她在聽完此曲,目睹過去的戀人離去後上吊自殺。


影片中多次出現《悲哀之墓》(Tombeau Pour Mr. de Sainte Colombe),淡淡的幽怨,悵悵的委婉,默默地期盼,是Sainte Colombe獨自懷念妻子的情懷。


影片臨近結束前的師徒對話,促使Sainte Colombe拿出《眼淚》(Les Pleurs)的樂稿,傳給Marin Marais,兩人心有靈犀地合奏起這首曲子,各自沉浸在對逝者的懷念中,樂終人散,Marin Marais終於領悟到了音樂的真諦。


影片結束之際,年邁的Marin Marais向他的學生們講完了他與老師的故事,忽然仿佛間看見已過世的老師向他走來,要求他再拉一遍他女兒喜歡的《夢中的女孩》,Marin Marais邊拉邊落下了混濁的眼淚。音樂響起,影片走向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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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5)
評論
庭榕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麗雅的評論:謝謝麗雅對這部電影的觀感評論,的確這是部很文藝的電影,帶給人頗多遐思。
麗雅 回複 悄悄話 90年代初通過英文字母看過這部油畫般質感的電影,從心裏流淌出來的《悲哀之墓》和《眼淚》可謂一聽難忘,讓人不由得再次產生對生命意義的疑問。多年來一直想看第二遍,又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種讓人透徹心扉、揮之不去的哀傷。

謝謝庭榕分享,這麽多年後讀到這部電影的賞析,真是驚喜!
庭榕 回複 悄悄話 回複cantorian的評論:謝謝你的意見,有幫助。
日暮倚修竹 回複 悄悄話 在走廊看到此貼追來了。好巧,我上周在柏林也撞上了Jordi Savall 和他的Hesperion XXI,"Mare Nostrum". 他的太太去年底不幸去世,有一段台上歌手和她生前的錄音的對唱,讓人動容。說到市場化,我先生近來對Savall也有些微詞,覺得這些年他在這方麵也走得快了些。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在"renaissance" 和 "baroque" 音樂以外對早期不同文化下的音樂語言的探索。
“tous les matins du monde", 我好久前在國內買過一張蝶,可惜半路卡帶,所以從沒看完。看來得買張好蝶重新看過。法國的巴洛克作曲家裏我更喜歡Marc-Antoine Charpentier. 也許是他從未專侍過宮廷,他的宗教音樂我聽來更加純淨脫俗。
cantorian 回複 悄悄話 不必大驚小怪。不就是“心傳”?東方的音樂本來、從來如此。

有印度人就對西洋古典音樂不以為然,認為是偽音樂,真音樂是personal的。

中國人崇洋,先自西化,再偶爾重新發現了一些遺忘了的常識。

我看過幾句傅聰談莫紮特,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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