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婚事
(1)
院裏的桃樹都開花了,二狗身上還穿著過冬時的粗布藍棉襖。棉襖的袖口和前襟,像被蹭了豬油一樣油亮油亮的泛著亮光。以前有錢人家的袖口和前襟總是油亮油亮的,人家那是有錢,天天吃得起豬油,可人家的袖口不破,也不穿粗布的藍棉襖,桃花開了的時候早就換了開春穿的衣裳。二狗看了看樹上的桃花,感到身上一陣陣地泛著熱,他解開衣扣敞著懷,讓身上的熱度散著背著手向院門口走去,身後跟著他自小養大的花狗。
二狗快三十歲了,正是生龍活虎的年齡,身上應該有的是力氣。可二狗最近總感覺渾身無力,開春了,有好幾家要他去幫工,他都回了。二狗娘以為他生了病,請了村裏的老中醫,老中醫說二狗得了心病,他醫不了。二狗娘心裏明白,二狗是想媳婦了。可家裏窮,十裏八鄉的沒有哪家的閨女願意來家裏受窮受罪。為這事,二狗娘背地裏沒少掉眼淚。
二狗好像是在院門口站累了,曲下腿,靠著土牆蹲在了門口,將一隻胳膊肘支在腿上,洗的不是很幹淨的手從露著棉絮的破襖袖子裏伸出來托著一側的臉,眼睛看著眼前的土路發呆。跟在身後的花狗也好像是累了,緊挨著二狗的腳俯下身爬在地上同二狗一起看著前方出神。有一隻豬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闖入二狗的視線。豬在二狗麵前走走停停,不時地搖晃著尾巴用嘴拱著地麵在廢墟裏尋找著食物。
村裏有許多窮苦人家,喜歡把圈裏的豬放養著,讓豬自己出來找食吃,為的是節省家裏的一些泔水。可二狗家窮的連豬都養不起,吃完飯的碗比用水刷過的還幹淨。二狗開始厭惡起這自己出來找食吃的豬來,渾身髒兮兮的,豬嘴上頂著汙物,看著就讓人惡心。豬晃悠著尾巴來到二狗麵前,二狗抬腿狠勁地踹了豬一腳,招來豬的一聲慘叫。花狗也跟著叫了起來。
二狗娘在喊二狗吃飯。二狗進了院子,怕豬會跑進家裏來,用柵欄把門口檔上。二狗剛放下碗筷,就聽到院裏的一聲狗叫。二狗感覺叫聲不對,趕忙從屋裏出來。二狗被眼前的一幕氣壞了,也不知是從哪來的野狗跑進了院子,正欺負自家的花狗呢。花狗好像不很情願地叫著,反抗著。
人窮了連野狗就敢欺負俺,都欺負到家裏來了。二狗說著,抄起一把鐵鍬向正在行“苟且之事”的野狗砸去。野狗連哼都沒哼一聲,就送了命。二狗丟下鐵鍬,蹲在地上開始撥狗皮。嘴裏不住地嘟囔著,看你還欺負俺的花狗,看你還敢欺負。
二狗娘把這一切看得真切,爬上土炕從被子底下摸出一個揉成團兒的破手絹來,打開數著裏麵幾張揉搓的很舊的毛票。就這幾個錢,什麽時候能給二狗說上個媳婦。二狗娘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在心裏又開始罵二狗他爹:你這死鬼,跟你受苦受窮我沒怨你,可你就這樣散手走了,也沒給狗兒討下個媳婦,讓我怎麽好呀。二狗娘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著,越哭越傷心。
二狗撥完狗皮進了屋,二狗娘趕忙拿起衣襟擦擦臉上的淚。二狗沒有進屋,在外間喊了一聲,娘,把狗肉燉上,便又出去了。二狗娘從屋裏追出來問:狗兒,你去哪?二狗頭也不回地說:去村外刨些樹根。
吃飯時,家裏多了個人,二狗管他叫二叔,雖然是出了五福,可畢竟是同族長輩。二狗一個勁兒地給二叔瞞著酒,往二叔碗裏夾著肉。二狗娘也在旁邊畢恭畢敬的伺候著。
二叔可不是一般的人,村裏最數他有本事,就連村支書見了二叔都要停下腳搭訕幾句。若是誰家能請了二叔去,二叔一準能給領回個媳婦來。
二狗娘往二叔碗裏夾了一大塊狗肉,滿上一杯酒說:他叔,孩子的事還求你費心啦。二叔放下手裏的狗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在屋裏轉了一圈,才慢吞吞地說:家裏窮得叮當響,誰家的閨女願意來。二狗娘又往二叔碗裏添了一大塊狗肉,往前探了探身子說:二叔是個有能耐的人,這事還能難住您,那幾家的媳婦不都是您帶回來的嗎。二狗娘看了看二叔的臉色,話好像說到了亮處,讓二叔覺著光彩。
二叔是個出過門子,見過世麵的人。那年年底,二叔從外鄉回來,帶回來一個女子,送給了村裏光棍嘎子做媳婦。當然啦,嘎子是給了二叔辛苦錢的。從那以後,二叔就會在年底從外鄉帶一兩個女子回來,誰給的錢多,二叔就會送給哪家。二叔想想心裏就覺著光彩,特別是頭年,二叔給村支書的傻兒子帶回個媳婦來。支書見了二叔都要老遠著打招呼,遞上一顆平時村裏人很少抽上的煙卷。二叔成了村裏的名人,誰不上趕著巴結,就連外村的都知道了二叔的名氣。
二叔心裏美著,嘴裏吃著肉喝著酒,臉上露出了醉意。二狗娘又給二叔滿上一杯酒,巴結著說:他叔,您費心給狗子從外鄉找一個吧。二叔用手抹抹嘴上的油,邊啃肉邊說:這幾年不同往年了,給錢少了人家閨女不願意來呢!二狗娘又往前湊了湊身子問:要多少?二叔騰出一隻手,伸出兩個手指頭。
兩千塊錢對於二狗家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二狗明白自己的家底。前幾年好不容易積攢了幾百塊錢,給爹辦喪事用去了不少,這幾年光景也不好,二狗也沒出去幫工,現在家裏沒有多少積蓄。二狗歎了口氣,無力的垂下了頭。
二狗娘看了心痛,更覺著對不起兒子,眼角不覺又滲出淚水來。二狗娘再也顧不了二狗爹臨死前的的囑托,還是動了屋後那三顆棗樹的注意。二狗娘抹了一把眼角說:他叔,等收了秋,找人把屋後的棗樹盤出去吧,湊些錢,年底好歹給狗兒領個媳婦回來。二叔嘴都沒離開手裏的狗肉,點頭“嗯”了一聲。 二狗的婚事
(2)
到了秋後,收了棗,二叔找人盤下了二狗家屋後的三棵棗樹。盤樹的人臨走時,塞給二狗娘一些錢,留下屋後三個大坑。樹是被連根刨走的,沒留下一截樹根。二狗娘看著眼前的三個大坑,像是心裏被掏空了是的沒了底。二狗娘閉上眼,對著眼前的樹坑在嘴裏默念著:狗兒他爹,別怪俺,俺實在是沒法子。
家裏盤了棗樹,又賣了些家什,二狗娘好歹湊夠了兩千塊錢,立馬帶著二狗給二叔送過去。到了二叔家,二叔正在炕上躺著呢,二審說二叔這些天身子不舒服,懶得出遠門了,有事讓二狗明年再說。二狗娘好話說了一籮筐,二叔才肯把錢收下,答應年底給二狗尋個媳婦回來。二狗娘感激的都落了淚,千恩萬謝了幾百遍才帶著二狗從二叔家出來。二狗和他娘臉上都帶著笑容,錢,二叔總算是收下了,二狗年前就能有媳婦啦。隻是二叔說,不管美醜歲數大小,帶回啥樣就是啥樣,沒的挑選。二狗沒吱聲,倒是二狗娘忙不迭修地說,有啥可挑選的,會生孩子,能跟狗兒過日子就行了。二狗和他娘回家了,靜等著二叔出門帶個媳婦回來。
下頭場雪的時候,二叔回來了。身後跟著一男兩女,直奔二狗家去了。二狗娘見了,臉上樂開了花,忙活著,給二叔和男人倒水,把家裏收的大紅棗拿出來給兩個女人吃。二狗一臉的憨笑,眼睛不住地在兩個女人身上打轉轉。二狗看的仔細,一個矮些的梳著一條大辮子,皮膚得黑黒的,模樣不是很俊俏;一個稍高些的留著短發,皮膚白淨,五官也好看,二狗看著心裏喜歡。二狗心裏琢磨著,二叔給俺帶的哪個!
二叔盤腿坐在炕頭上喝著水,看著美的屁顛屁顛的二狗說:狗兒有福氣,二叔給你帶回兩個來,讓你挑選。這時,二狗家已經圍了許多人,都在對坐在屋裏的兩個女人評頭論足。看二狗猶豫,就有人攢的二狗說,當然要好看的,擱在自己屋裏看著都舒坦。二狗嘿嘿傻笑著,漲紅著臉對二叔說,俺要那個生的白淨的。好了,就這麽定了。二叔發了話,白淨女人便是二狗的媳婦了。
二叔話音剛落,不想那黑臉女人卻哭起來。二叔說,閨女,俺也沒法子,二狗看不上你。二叔說完,那女人哭的更厲害了。這時,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男人說了話。二叔,您好歹給尋個人家吧,她家窮的都揭不開鍋了,淨等著找了人家過年呢!就這樣回去,不凍死,也得餓死在路上。女人哭著,一陣悲似一陣。
二叔本來就是好心腸,被女人哭的更是心軟了,眼淚幾乎要陪著落。二叔把碗放到桌上說,閨女,別哭了,二叔哪能看著你凍死餓死呢,好歹給你尋個人家,你莫嫌棄,好好跟人家生孩子過日子就是了。女人聽了點點頭,止住了哭聲。
二叔用眼睛在圍觀的人群裏搜尋著,人群有些騷動,開始推推讓讓的。二叔在人群裏看見往牆角縮的老光棍---老栓子。老栓子也是二叔的本家,看見二叔看他,他一個勁兒地往後躲。二叔衝老栓子說,栓子,你躲什麽。老栓子說,二叔,我沒錢。那男人說,大哥,你就可憐可憐她吧,家裏沒糧食吃了,爹娘等著錢過年呢。見老栓子還在猶豫,那女人過來衝老栓子跪下,說,大哥,您就行行好,收下俺吧。老栓子被女人這一跪嚇住了,心也跟著軟了。二叔說,栓子,還不回去湊錢,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二叔的話沒有幾個人不聽,老栓子屁顛屁顛的回家拿錢去了。
男人拿了錢,在二狗家同二叔吃了飯,沒久留就走了。臨走時,黑臉女人也給男人下了跪,眼淚巴巴的對男人說,大哥,一定要把錢給俺爹娘送到,謝謝大哥,一定要送到。這情形,讓人看著落淚。
送走二叔,還沒到掌燈的時候,二狗就讓女人上了自己的炕。等二狗累的躺在炕上不能動彈了,才開始回味。二狗以前沒碰過女人,可還是感覺哪兒有些不對勁兒。二狗感覺身邊的女人身上是鬆巴巴,上二狗的床一點也不羞澀,根本不像是個閨女。二狗側臉看看身旁的女人,兩個奶子耷拉著從胸前垂下來,像是村裏喂過孩子的女人。二狗就這麽琢磨著,一宿沒有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二狗就來到二叔家,不想,老栓子已經在二叔屋裏了。隻聽二叔說,老栓子,二叔給你帶回的媳婦好不。老栓子嘿嘿笑了一聲說,謝謝二叔,媳婦好著呢,黃花大閨女,身子光滑滑著呢,緊繃繃著呢。又聽二叔說,二狗不懂,挑了個幾個孩子的娘呢!老栓子又是一陣嘿嘿的笑,好像自己撿了個天大的便宜似的。
二狗剛要轉身回去,被出來到二審看到了。二審忙著招呼,二狗,咋不見你二叔就走呢!二狗沒法子,隻好硬著頭皮進了屋。
二狗進了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低著頭也不說話。二叔說,二狗,你別怪二叔,人是你自己挑的,看中了就是緣分,咱不圖個啥,隻要今後跟咱生娃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二狗嘴裏“嗯”了一聲。二叔又說,這有媳婦的日子,總比沒媳婦日子好吧,還挑揀個啥,二叔這麽辛苦從外鄉給你尋了媳婦來,你不謝我,還給我這個最連看。二狗被二叔說通了,心裏也想明白了,謝了二叔走了。臨走時說,後晌再拿東西瞧二叔。
二狗媳婦雖然結過婚,可人很勤快,把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利利落落的。嘴又好,叫娘比二狗叫的還親,把二狗娘哄的整天樂嗬嗬的。看著勤快俊俏的媳婦,二狗和他娘打心眼裏高興。說話間又到了年底,二狗媳婦的肚子一直沒鼓起來,倒是老栓子的媳婦肚子一天天見長。二狗躺著炕上跟媳婦說了,想生個孩子呢。媳婦說,狗兒呀,你看咱家現在多窮呀,要孩子肯定會讓咱娘跟著受罪,等積攢些錢,明年在要吧。大人孩子都少受些委屈。二狗聽著媳婦這話心裏高興,媳婦會過日子,知道孝順娘呢!
眼瞅著春節就要到了,二狗和娘一起去集上了,媳婦在家忙活著準備過年的吃食。後晌了,二狗和二狗娘趕回家。可一進家門,隻看見花狗,沒看見媳婦。二狗屋裏屋外的找過,沒有媳婦的人影。二狗跑去偏房,見家裏準備過年的幹糧少了不少,進屋看看炕被底下,錢沒了。二狗娘傻了,一下子癱坐在原子裏,張開大嘴哭起來。
二狗媳婦跑了的消息一下子傳開了,村裏好多人都來了,二叔也來了。任憑怎麽勸說都不行,二狗不甘心,一定要二叔帶著他把媳婦找回來。二叔帶來的女人從沒有跑過的,這次真是個例外,而且還拿了二狗家過年的幹糧,存下的錢。二叔心裏過意不去,決定帶二狗去找那女人討個說法。
二狗和二叔去得快,回的也快。二狗一進門,便抄起鐵鍬把花狗打死了。二狗娘看著蹲在地上撥狗皮的二狗問,狗兒呀,媳婦呢?沒尋回來?二狗不說話,隻是低頭撥狗皮。二狗娘見二狗不言語,便小跑著直奔二叔家。
見著二叔,二狗娘急切地問,他叔,人見著沒。二叔一臉的沉重,“嗯”了一聲。那咋沒帶回來,二狗娘又急切的追問著。二叔歎口氣說,一條炕上躺著四個孩子,見著娘親的摟著脖子不鬆手呢!二狗娘更急了,手拍著炕沿說,那就這麽結了,就不會來了。二叔說,那幾個孩子可憐呀,抱著他娘哭的情景讓人不忍心看呢,二狗看著也跟著直落淚呢。那就這麽結了,就這麽結了,二狗娘不甘心的拍著床沿。二叔歎口氣,沒在說話。
二狗娘回家時,二狗已經把狗肉燉熟了,自己倒上一杯酒正喝著,嘴裏哼著不知是什麽調子,聽著讓二狗娘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