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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解“詩眼”

(2019-11-22 22:25:24) 下一個

【巧解“詩眼”】

 

作者:admin

 

對於詩歌語句來說,“詩眼”就是最為凝練、最為生動、最富韻味的字,而且這個字有著畫龍點睛的功用。我們說的“煉字”,屬於創作過程,古代有人稱之為“點眼”,而就鑒賞已成的作品,最為得當的稱謂是“詩眼”。

  詩詞語句中的“詩眼”,包含著豐富的想象和生動活潑的形態,最耐人尋味,往往使人可以意會而不能言傳,所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王維的“渡頭餘落日,墟裏上孤煙”,僅是一“餘”一“上”兩字,便使全詩景物情神畢透;“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一“疾”一“輕”兩字,鷹、馬的精神如見。杜甫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一“潛”一“細”兩字,生動的傳出了春夜和風徐徐,細雨綿綿的狀態;“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一 “低”一“舞”兩字,形象地描摹出冬晚亂雲彌漫,風雪交加的神情。常建的“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一“悅”一“空”兩字,便達到了情景交融、形景神會的境地。王國維評論宋祁詞認為:“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這些例子說明,恰到好處的“點眼”能夠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為詩歌創造美的韻味。

  相傳,北宋文學家蘇東坡與他的妹妹蘇小妹及詩友黃山穀一起論詩。小妹說出:“輕風細柳”和“淡月梅花”後,要哥哥從中各加一字,說出詩眼。蘇東坡當即道:前者加“搖”,後句加“映”,即成為“輕風搖細柳,淡月映梅花。”不料蘇小妹卻評之為“下晶”。蘇東坡認真地思索後,得意地說:“有了,‘輕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小妹微笑道:“好是好了,但仍不屬上品。”一旁的黃山穀忍不住了,問道:“依小妹的高見呢?”蘇小妹便念了起來:“輕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蘇東坡、黃山穀吟誦著,玩味著,不禁拊掌稱妙。

  這是一個典型的關於詩詞用字點眼的故事。試想,如果著一 “搖”字,那風便為狂風、努風,細柳梅花當然不堪一擊,隻能是變為敗柳殘花;既然是“淡月”,自然光亮度很弱,是不可能“映梅花”的。而蘇小妹所謂的 “扶”和“失”字,不僅抓住了景物特征,更重要的則是創造了一種和諧朦朧的美妙的意境。

  清代詩人沈德潛說:“古人不廢煉字法,然以意勝而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煉字”的本質在於“煉意”。“意”,就是意境,既包含具體化、生動化、縱深化與美學化的境界,也包含作者主觀的情思。“煉字”或“點眼”,隻有拿出具體生動的富於美學內容和啟示性的字,才能使“意”具有感染人的力量。

  但是,我們如何鑒賞所煉之字的豐富意韻呢? 

  綜括古今審美經驗,我們認為鑒賞煉字共有四個角度,即內容定位、修辭定格、表現定法、活用定真。

  1.內容定位 

  煉字的目的是將自己內在的情思與感悟具體化、生動化、縱深化與美學化,“煉字”關鍵還是要達意。鑒別用字的妙處,不能脫離詩歌內容。從古到今,好的詩詞,特別是那些名句,無論是寫景狀物還是抒發情感,都出於作者大喜或大悲之情感的極限。所以詩詞不僅是文章之精華,也蘊藉著情感之精華。

  古人用意境或境界來品鑒詩歌作品,王國維是如此論境界的:“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同樣,判定字詞用得如何,首先看它是否能寫出景物的“真”,感情的“真”。具體說來,一要從詩歌描摹的物象景象中讀出人物的思緒情感;二要善於聯想與想象,感受作者所創設的虛境;三要獲得言外之意,獲得與人生意蘊相關的思考和領悟。

  例如,李白的《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 

  醉別複幾日,登臨遍池台。

  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詩中的第三聯描寫生動,“落”、“明”二字精煉傳神,是該聯的詩眼。“落”給“泅水”以動感,好像從天上落下一般,使靜態的形象動態化;“明”賦予靜態的自然色彩以動感,不說徂徠山如何青綠,而說蒼綠色彩主動有意地映照徂徠山。聯係全詩,不難發現詩人把山水寫得如此雋美、秀麗,是為了襯托他與友人的情誼純潔無邪。

  又例如杜甫《登高》中的名句“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其中的“常”字寫出了時間之長,頻率之高,由此強化了詩人因遭遇坎坷,長期漂泊而產生的孤苦與悲涼的心境;而“獨”字,根據對仗的原則,可以理解為“偏偏”之意,詩人卻偏偏要在多病之秋登高感懷,這不正是偉大的愛國詩人那種憂國憂民,雖九死猶未悔的執著精神的體現嗎? 

  再如唐人李華《春行即興》中的詩句:“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其中“空”字的理解必須和詩中作者的思想感情聯係起來才可以理解到位:春天本是鳥語花香,但此時花開花落無人賞,鳥兒啼叫無人聽,顯現出山路的荒寂,更流露出了昔盛今衰的感慨。

  2.修辭定格 

  概括性、抒情性極強的詩歌又最需要依賴修辭采進行表現。詩歌中經常使用各種修辭手法,這一點也反映在“詩眼”上。為了實現某些修辭手法,有些時候對語言的運用與平常也有所不同。

  例如,王維的《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

  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第三聯中的“咽”字、“冷”字是詩眼。“咽”字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山中危石聳立,流泉受到阻擋,隻能緩慢地時斷時續地流淌。它們在嶙峋的危石間艱難地穿行,水流聲音變得細小了,低沉了,暗啞了,仿佛是在痛苦地幽咽。“咽”字下得極準確生動傳神。深山青鬆樹密蔭濃,日光照射在鬆林間,因為受到陰暗的環境影響,而現出寒冷的色調。詩人以“冷”字形容日色,巧妙地運用了“通感”的手法。日色是視覺意象,詩人卻用觸覺感受的“冷”來形容它,使視覺向觸覺轉移,從而相互交通,更新奇絕妙。“咽”、“冷”兩字的修辭運用,繪聲繪色,精煉傳神地顯示出山中幽靜孤寂的景象,更深刻更奇妙地表現出幽僻的感受。

  雍陶的《題君山》詩,“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狀寫君山之美,作者先以青髻的量詞“螺”為喻體,說明美麗的君山如仙子剛剛梳洗罷的螺臀高高蓬起,美麗至極;而洞庭湖仿佛是一麵鏡子,娟秀挺拔的君山恰似鏡中的螺形發臀高聳的樣子。這種比擬絕妙奇特,聯想完全在“螺”字比喻的基礎上形成。

  張先的《天仙子》中寫道:“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王國維在評價這首詞時說,“雲破月來花弄影”中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因為這個“弄”字,包含著擬人的手法,能夠引發人的聯想,言“花弄影”,含有“嬉戲”、“挑逗”之意,把“花”與 “影”都寫活了,使畫麵充滿了生機與情趣。

  3.表現定法 

  詩眼除了可能包含修辭因素外,也可能包含其他表現手法,主要有: 

  以動襯靜。王維的《山居秋暝》中寫道,“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前一句寫詩人所見:描寫朗照的秋月,在鬆林間仿佛過了濾似的,分外皎潔,投下了斑駁陸離的光影,境界顯得更加寧靜。後一句寫詩人所聞:山泉格外清澈明淨,它在山石上潺潺流淌,似乎還能聽到它的叮咚的流水聲。“流”字用清泉流淌反襯“空山”的清幽。

  以動寫靜。張先《天仙子》中的句子,“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月本是相對靜止的,但因為有了雲的飄動,將“月”也寫得動起來了。著一“破”字,寫出明月衝破雲層的動感。“花”本也是相對靜止的,但著一“弄”字,便將它寫得搖曳多姿起來:從雲縫中探出頭來的月亮,把月光灑在嬌花上,像給嬌花蒙上了一層輕柔的白紗,晚風輕輕地撩撥著含羞帶嬌的花。花在月光的映照下擺弄著嬌羞柔美的倩影。“破”、“弄”兩詞,將雲、月、花三種景物都人格化了,富有生命感。

  以實顯虛。宋祁《木蘭花》中“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句,春意本來隻可感知,不可聽聞,春天來了,紅色的杏花擠滿枝頭,詩人就在這幅春景圖上著一“鬧”字,用擬人的手法,把它寫活了。這一“鬧”字既是繪景,又是寫情,它不僅描繪了杏花盛開的豔麗景色,還寫出了在春風吹拂下,杏枝搖曳,花兒微動的活潑神情。

  以樂襯哀。杜甫《春望》詩,“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鳥語花香,本是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色,花鳥本是娛人之物,但因感時恨別,卻使詩人見了反而淚落心驚。“濺”、“驚”二字,以樂景襯哀情,就使哀情更哀了。

  了解表現手法如何通過“煉字”來達成,對於我們理解句意乃至體會整首詩歌的思想感情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4.活用定類 

  古代詩人為了煉字煉意的需要,常常改變了詩詞中某些詞語的詞性。這些地方,往往就是一首詩的“詩眼”,要有意識的加以分辨。

  李白在一首表現音樂的詩中寫道“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要理解這個“洗”字的妙處,首先就要弄清其用法。在用法上它有被動的意思,亦即“流水洗客心”之意。“洗”字與“客心”搭配就充分表現出了音樂滌蕩胸中世俗雜念的巨大感染力量,與“流水”搭配又暗取“高山流水”的典故,恰到好處地表現了詩人與蜀僧的深情厚誼。

  杜甫有一聯詩句是“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蘇東坡對此極為欣賞,我想,除了“吐”字下得極妙外,“明”字這一形容詞兼攝動詞的作用,賦予詩句以動態感。其他如何遜的“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王維的“下馬飲君酒”“日色冷青鬆”、常建的“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王昌齡的“清輝淡水木,演漾在窗戶”、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蔣捷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周邦彥的“風老鶯雛,雨肥梅子”,以上各句中的“暗”、“飲”、“冷”、“悅”、“空”、“淡”、“綠”、“紅”、“綠”、“老”、“肥”字,均為形容詞的使動用法,這些詞語各有妙用,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化腐朽為神奇,增強了詩詞的表現力與感染力。

  對於煉字鑒賞的闡述應該遵循三個原則:物境真實、藝境規範、意境深刻。物境是根基,藝境是花朵,意境是果實。

  1.物境真實 

  用字的妙處,第一要求是準確、具體地反映具有個性特征的現實,也就是這裏所說的“物境”。杜甫的《旅夜書懷》這樣描寫自己看到的景象:“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詩人為何要用“垂”、“湧”二字來描述星星和月亮呢?因為用此二字才符合視覺規律:仰望天空,原野空闊,星光下照,遠者低,就像往下掉的樣子,故用一“垂”字;平視前方,因原野空闊,月亮從江邊升起,給人的感覺就像從江中升出一般,故用一“湧”字。

  2.藝境規範 

  “藝境”,就是運用藝術手段產生的審美效果。修辭也好,藝術手法也好,都會給對象附加離奇的效果,或生動,或形象,或含蓄,或雋永。王安石的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便是如此。“綠”,本來是植物莖葉的顏色,是靜態的;但是這裏卻活用為動詞,將“綠”轉化成動態的過程,也將詩人眼中那一刻靜態的春天的江南大地轉化成生機湧動的世界。因而,“綠”字運用了化靜為動的藝術手法,不僅寫出了江南大地由枯變綠的過程,也呈現出了江南大地生機勃勃的景象。

  3.意境深刻

  “意境”,就是詩人通過某個詩眼表現出的思想感情。孟浩然的《宿建德江》詩雲:“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後兩句是為人傳誦的名句。一個“低”字,抓住了景物的特點,而一個“近”字則賦予了景物以感情。詩人不說江清“人近月”而說江清“月近人”,是因為“日暮客愁新”,詩人內,心有無限的愁思,月亮仿佛是一個能理解詩人痛苦和愁情的伴侶,它要主動靠攏來陪伴、安慰漂泊流浪之人。

  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們為我們留下了許多錘煉語言的佳話。一切客觀外物隻有經過詩人感情的內化與浸潤,才能獲得靈氣與生命。對“詩眼”的分析,如同嚐一臠而知全鼎,以此人手,可以幫助我們體會語言的韻味和魅力,繼而了解詩歌巨大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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