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一個敢於反對“人民公社”的女工人

50年前一個敢於反對人民公社的女工人


一，她為家鄉的饑饉所震驚

１９６０年，劉桂陽，女，２１歲，湖南省衡陽縣上峰鄉白沙村人，貧農家庭出身，過去爺爺和父母都是地主家的長工和女工。1957年，18歲的劉桂陽和退伍軍人李培務成了家。李培務在湖南省郴縣鯉魚江電廠保衛科當警衛，劉桂陽在廠裏當運煤工，幹苦力。

當時農村由於大躍進三麵紅旗工作的失誤，饑餓流行，農民沒有飯吃，餓殍遍野。劉桂陽得知農村的夫家爺爺和父母因為饑餓，都得了浮腫病，焦急萬分，趕回家去。路遇一位老人，拄著拐杖，出門討米，行走吃力。聽老人說，他所在的食堂70多天沒有一粒糧食，九成以上的人餓得得了浮腫病。劉桂陽趕回家後，又得知姑媽因要求分點自留地種菜而被批鬥，逼得跳塘自殺了，留下5個孩子天天哭喊，全勞力每天隻有2兩米，大家都在死亡線上掙紮！

二，在北京張貼標語被捕

劉桂陽，雖說是個普通女工，但她對政治很敏感，並有高度的責任感。人民公社農民的生活這麽苦，餓死餓病這麽多的人，還不如舊社會，毛主席和黨中央知道嗎？她下定決心去北京反映情況。動身之前，她買來毛筆，墨汗和白紙，關在屋裏麵寫標語：
打倒人民公社！
鏟除消滅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使大家都挨餓，人民公社不好！
人民公社是發展生產的障礙！
人民公社是阻礙社會主義前進的高山！等等
這些觀點雖然出自劉桂陽的口，但代表了當時廣大農民的心聲，是在饑餓線上掙紮的農民的呼號！劉桂陽一口氣寫了12張，她也預見到了由此會引起的嚴重後果，於是她給丈夫留下一封信：
我於今日遠離家鄉，為挽救我爺爺和廣大農村群眾的生命貢獻我的力量，也可能獻出生命。萬一如此，請把兒子撫養成人。
愛妻桂陽留字
1960年7月26日，竟平地一聲驚雷，冒出來一樁新中國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反革命大案：一名身著靛藍色工裝的青年女子來到北京，尋到中南海北門。傳達室的人接待了她，她說自己是來北京為農民反映困難的，要求周總理或國務院的領導接見。結果當然可想而知，劉桂陽被擋在門外，她不甘心，難道說白來一趟！她來到中南海北門外西側鐵灰色的宮牆下，把6張標語貼在了西牆上，雙手各舉著一塊硬紙牌，木雕似地靠牆站著，一塊上寫著「消滅人民公社！人民公社餓死我叔叔一家六口！」另一塊上寫著「打倒毛 X X ！彭德懷萬歲！」
立刻有路人圍觀，大家都用吃驚的目光看著她。青年女子很快被宮牆外的便衣警衛發現，拎小雞一般拎進北門去，在接待室拷上手銬，做了簡單的訊問、口供筆錄：
　　妳叫什麽名字？那裏人？什麽成分？職業？要老實回答！
　　我叫劉桂陽，湖南衡南縣人，祖宗三代貧雇農。我本人是共青團員，鯉魚江火力發電廠運煤車間工人。妳既是貧雇農出身，本人又是工人、共青團員，為什麽要跑到黨中央、國務院的門口來幹這種不要命的反革命勾當？
　　同誌呀，天爺呀！你們住在北京，坐在中央，飽崽不知餓崽饑呀！不知道公社社員吃野菜、樹葉，吃觀音土……鄉下連貓、狗都餓死了，一些人家滅了門，我叔叔全家六口都餓死……。同誌呀，天爺呀，我從小沒有父母，叔叔嬸嬸把我養大，送我讀初中。一九五六年進電廠當學徒，三年沒回老家。心想大躍進、吃公社食堂，他們日子過得好，我就紓心了。去年下半年聽講鄉下沒吃的，我還不相信。大半年也沒有寫信。今年五月請假探親，回老家看望叔叔、嬸嬸、兄弟姐妹，沒想到都得水腫病，吃觀音土吃死了呀……。嗚嗚嗚，新社會，餓死貧雇農，造的什麽孽呀！
我老家那村子，餓死三十幾口……，我找到一個堂叔、兩個堂妹，他們還沒有死，隻是偎在火塘邊，剩下一口氣。堂叔告訴，我叔叔一家六口，都是他拖去埋的，一人一把茅草，連張裹屍身的蓆子都沒有……，堂叔破衣爛衫，和我講話，隻是蹲在地下不起身，我的兩個堂妹也蹲在地下不起身。堂叔說，妹子妳帶有吃的，就留下一點，一家三口動不得身，去山上挖觀音土都沒有力氣……我們也出不得門，沒有東西遮下體，遮下體呀，嗚嗚嗚……。
同誌哥，老天爺！你們要關我、殺我，槍斃打靶，也要聽我把話講完，把話講完……我帶回去四包高價餅乾，隻好給了堂叔、堂妹。他們接了餅乾，就當了我的麵沒命的吃啊，吃啊，四包餅乾，共是六斤，一口氣吃光……邊吃邊灌水。第二天一早，我去辭行。你們猜哪樣了？堂叔和兩個堂妹，久餓猛吃猛灌水，都脹死了！嗚嗚嗚，我造的哪樣孽呀！我哭天喊地，做了殺人凶手呀……，
我回到工廠，廣播裏天天喊三麵紅旗，大好形勢。我什麽話都不敢講，講了就是反革命。嗚嗚嗚，我曉得凶手是哪個。搞大躍進，辦人民公社，吃公共食堂，我們一個村子就餓死三十幾口，還有更多的老人小孩在等死……，嗚嗚嗚！我一個貧雇農的後代想不通！一個共青團員想不通！一個電廠女工想不通！我就是要到北京來喊口號，我要打倒人民公社！我要打倒毛 X X ！我要喊彭德懷萬歲！萬萬歲！
在中南海北門接待室，青年女工又哭又鬧，戴著手銬還在地下打滾，耍潑，發瘋！隻好用抹布堵上她的嘴，給她加上腳鐐，交北京市公安局去收押。這湖南女子性情剛烈。湖南人從小吃辣椒長大，天不怕地不怕，革命的、反革命的，都是一流角色，頂呱呱。



三，劉少奇對劉桂陽一案曾三次批示

1960年，國家主席劉少奇主持一線工作，可謂日理萬機。他從一份《公安工作簡報》上看到了劉桂陽一案後，迅速對公安部副部長徐子榮作了批示：

“農村因缺糧餓死了人，這是事實。請你馬上轉告當地政府，對劉桂陽事件先不要定性，送回原籍，並把結果上報中央，要對她反映的情況進行詳細調查，再進行處理。”

1960年9月16日，湖南省郴縣公安局派人來京將劉桂陽押回了郴州，銬上手銬。當月27日，郴縣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劉桂陽有期徒刑5年，並在她工作的鰈魚江電廠召開宣判大會。1960年11月20日，劉桂陽突然獲釋，保外就醫。這時她的爺爺餓死了，她上北京終未能挽救爺爺和千萬農民的生命！

1961年2月，郴縣副縣長王朋義找劉桂陽談話，告訴她的事將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宣布撤銷法院對她的判決，並對她的工作和生活作了妥善安排。原來劉少奇得知劉桂陽被判刑後，作出指示：

“凡涉及對人民群眾案件的判決，應深入實際進行調查，實事求是，嚴格依法辦事，切不可草率辦案，以免傷害群眾，影響黨的威信。劉桂陽的案件，要進行複查。”

湖南省政法機關經過複查，認為劉桂陽反映農村情況屬實，但提出“打倒人民公社”是錯誤的，不過動機是好的，她跑到北京來反映情況，說明她相信黨中央，應屬人民內部矛盾，不應判為反革命。湖南省公安廳向公安部送上劉桂陽一案的報告，公安部拿不準，轉呈劉少奇，劉少奇提筆批道：

“同意湖南省公安廳對劉桂陽案件的處理意見，將此件寄湖南省委，建議張平化同誌（省委書記）親自找劉桂陽談一次，一方麵適當地鼓勵她認真向中央反映情況，另一方麵適當地批評她對人民公社的認識和采取的方法，以便引導她走上正確的道路。
劉少奇
1961年2月10日”
不久，劉桂陽回到了電廠上班。
1961年7月26日，當時的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同誌，在郴州地委書記陳洪新的陪同下，專程來到劉桂陽工作的鯉魚江電廠，找她談話，對她敢幹講真話的精神給予了表揚，還說是代表劉少奇主席來看她的。劉桂陽深受感動，對自己的錯誤一再檢查。

四，悲劇並未結束

1968年10月31日，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劉桂陽也跟著遭了殃，成了“黑線人物”。1969年3月16日，劉桂陽被軍管會拘押，並在上萬人大會上宣布1961年對她的改判無效，並加判刑期5年，執行10年有期徒刑。她被拘押在湖南省茶陵縣淶江荼場勞改，與三、四十年代著名的紅色特工潘漢年在一個勞改隊。這期間，她禍不單行，13歲的兒子夭折，夫家父母相繼去世，精神上和肉體上飽受痛苦。

1970年8月林彪一夥垮台。10月27日，郴州中級人民法院撤銷了軍管會對劉桂陽的判決，維持1960年的原判，監外執行，劉桂陽被遣送回農村勞改。

五、終於平反

1979年4月1日，郴州中級人民法院宣告劉桂陽無罪，不久，劉桂陽重新上崗，成了衡陽市電業局的工人，直到1987年退休，這期間，國家補發了她2400多元的工資。

1980年2月，中共11屆5中全會為劉少奇平反。5月17日，北京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劉少奇同誌追悼大會，劉桂陽一直收看現場直播，看到劉少奇的遺像時，她禁不住失聲痛哭。她買了祭品，在家裏設了一個小靈堂，悼念自己的恩人。1988年11月24日，劉少奇誕辰90周年，劉桂陽和老伴，特意去了一趟劉少奇的老家寧鄉花明樓，參加劉少奇紀念館開館儀式。每年這一天，劉桂陽點燃香燭，默默紀念曾經關懷過自己的人。

(此文根據以下兩篇文章綜合整理而成：一、2007年11月13日《長沙晚報》《劉少奇的浮沉與一名普通女工的命運》。二、2009年3月9日秋日菡萏 加帖在 貓眼看人 （凱迪網絡）[轉貼]《徐友漁：麵對文革中多起大屠殺的三重恥辱 》的第9頁跟帖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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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1)評論者 沙狐 2009-3-10 9:06:00
民主的標準是讓人民選擇製度，製度必須適應人民，而不是相反。
2)評論者 123 2009-3-10 13:03:00
那是一個畸形的年代，讓人沉痛的年代。
3)評論者 又刪評了 2009-3-10 16:31:00
那個年代死亡的人比一百個南京大屠殺死亡的人還多！可是某些集團隻會記念南京大屠殺，而某些集團卻永遠是偉大的！哪怕他們是殺人狂(該評論來自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