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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溫暖回眸

(2010-10-19 13:55:14) 下一個

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思君朝與暮

許多年後,錦平一直在想她到底為什麽能把從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的肖揚一記就記了那麽多年。根本無需回憶,他跟她所有的交集在她的腦子裏從來都那麽的清晰。

很多年前,那時錦平還年輕,大學畢業的第一年,她忽然決定試試出國留學這條路,於是報了新東方的托福班。每次上課都是大大的階梯教室,坐得滿滿的幾百人一起聽課。有一次她因為工作的原因,到晚了一點點。鎖好自行車,她就急急忙忙往教室裏趕,一不留神,身上那個裝滿了模擬題的大書包剛好撞上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應聲而倒,這一倒,就引發了一連串的多米諾股牌效應。教室前密密麻麻的自行車嘩啦啦倒下一片。

錦平望著那腳邊一片哀鴻遍野,呆立兩秒,她咬牙邁步往教室裏走。不過才走了兩步,她就又停下了,歎口氣,回身走到多米諾股牌最上麵的那一輛車前,伸手把車子扶起來,立穩,然後是下麵一輛。

因為快上課了,身邊時不時響起匆匆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離她都不近,好像連車子都停得遠遠的,生怕離近了沾到她的這一片渾水。有些累了,錦平直起身數了數,還有二十幾輛車的樣子,看來今天上課一定會遲了,隻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得到地方坐。這樣想著,她手上加快了動作。

雖然車子好像越來越沉,但她告訴自己車子總是越來越少的。她晃晃蕩蕩拉住下一輛車的車的車座,正奮力向上抬時,車子一下子輕了。車把上多出了一雙手,一雙不算很白卻骨節分明的手。她抬頭就看到了他,確切地說是他的側影,因為他並沒有看她,而是轉身去扶另一輛車。有了他幫忙,很快的,所有剛才倒下的車都站了起來。

扶起最後一輛車,他們微微對視了一瞬,然後他話也不說,自顧自走了。過了兩秒,錦平才後知後覺的對著他的背影說了聲:“剛才,謝謝你啊。”

他聽到,停住了腳步,默然回眸,看著她點點頭,微微一笑,眼神裏滿滿的都是溫暖。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教室,錦平看著教室烏壓壓的人,頭皮一陣發緊,好像沒什麽空座了。正發愁,忽然看到好像有人在招手,再仔細一看,正是剛才幫她扶車的那個男孩子。她走過去,男孩子把原本放在旁邊座位上的書包扔到了過道上,眼神示意她坐下。於是她又傻傻地謝過,坐到了男孩子旁邊。

開始上課了,旁邊的男孩目不斜視,仿佛很專注的的樣子老師講語法改錯,錦平當然也就隻能目不斜視的聽老師講語法。那一次課,兩個人離得那麽近,近到胳膊動動就可以碰得到對方,可兩個人卻沒說過一句話。下課了,旁邊的男孩還在桌子上刷刷寫著什麽,錦平看看他,默默收拾好包,離開了。

那次課之後,每次上課,她和他都會來,他們的座位有時離得很遠,有時離得很近,但他們再沒一起坐過。托福的課有時有趣,有時無聊,昏昏欲睡的閱讀課上,錦平側頭的望著跟她隔著兩排前麵坐著的男孩子。似是察覺了她的目光,男孩子回頭看向她,兩人眼光對個正著。錦平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趕忙低頭,低頭前的一刻,她看到他微微一笑,目光裏滿滿的都是溫暖。

後來有一次課,一直到開始上課了,那個男孩子都沒有出現,錦平不覺有些擔心。過了五分鍾,男孩子出現在了教室門口。錦平知道他在找座位,就默默拿起放在傍邊座位上的書包放到了身後,而他則很有默契地走過來,坐到了她身邊,側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算是道謝。

那一堂課,他們還是沒有交流,但是上完的時候,他笑著看了她一眼,起身出了教室。想到那個微笑,錦平趕緊也收拾好了包,快步走了出去。一出門,她又看到了他,微笑著立在門外,也正看她。錦平猶豫了一下,正想向他走去,卻忽然聽到了一聲“錦平!”

尋聲望去,她發現是自己的男友周勇。

“你怎麽來了?”錦平問。

“我本來沒打算來,後來聽著風聲挺大,不放心,過來接你。”周勇說著,走過來,拿過錦平的包,挎到自己肩上。

錦平看著周勇歎氣,她知道周勇是個頂好的人,隻是她跟周勇之間好像總缺點什麽。他才是她真正想出國的原因。

慢慢跟著周勇一起走,掠過剛才那個男孩子時,錦平側頭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隻是還在看著她,眼光閃閃。

那之後,他們上課還是在一起上課,偶爾,眼光還是會相遇,他也還是會看著她微笑,但那笑容卻已不複從前,一點點禮貌,一點點疏離。

托福的課上完了,錦平看著男孩子悄然遠去的背影,以為他們這一生再無交集。隻是將近兩年的時間裏,她從沒有忘記那個有著溫暖眸光,伸手幫她扶起那一輛輛車的男孩子。

在母親含淚的目光裏,錦平鬆開父親的手,一個人上了西北航空直飛美國的飛機。十幾個小時之後,錦平從大大的747上拖下自己重重的背包,她終於踏上了美利堅的土地。

身旁的人步履匆匆,一個個拉著行李往海關走去。隻有錦平立在原地,看著腳邊的包發愁。母親執拗地認為雙肩的背包比拉杆箱方便,因為可以騰出兩隻手。於是給她買了個自助遊一般的大雙肩背包,讓她背著走。第一次遠行,母親給她買了很多用的著和用不著的東西,裝了滿滿的兩個大旅行箱。到了托運行李時,發現超重,母親幹脆把一推衣服掏出來,放到了錦平的背包裏。這麽重的包,拖著走還行,想要背起來,就一定得有人幫忙不可。拖下飛機也就罷了,要是再這麽一路拖到海關去,估計會被她拖破。

錦平猶豫著,看著身邊飛快掠過的一個又一個人,飛機本就晚點了,她不好意思隨便叫住一個說不定正趕下班的人,隻為了幫她背包。

正不知怎麽辦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停在了她身邊。四目相對的一瞬,兩個人都笑了。溫和的眸光,一如記憶。兩年前那個幫她扶過車的男孩,這一次幫她把包背在了肩上。他看了看她,然後和兩年前一樣轉身離開,於是她也像兩年前一樣傻傻地在他身後說:“謝謝!”

他聽到,頓住了腳步,過了兩秒,才回過頭,看著她微微一笑,眼神裏依舊是滿滿的溫暖。

機場驚鴻一瞥,錦平知道那個男孩子也到了美國,但美國這麽大,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聯係,所以他便還是她記憶裏那個有著暖暖眸光的男孩。

又是兩年多,漫天飄雪的那個冬日清晨,錦平啟程回國探望父母朋友。她早早的起來,急不可耐地開到自己那個大學城的小機場。Check-in的時候,航空公司的人通知她,因為下雪,她原來的那個飛往底特律的航班取消了,她必須改乘由鄰近城市出發的另一個航班。

於是他們所有的乘客都被安排在了一個中巴裏,再由中巴拉到另一個城市。路上風大雪大,中巴的車窗上結了一層冰棱。錦平坐在司機旁邊,聽到司機不停地念叨“This is nasty.

當司機念到第十遍時,中巴微微顛了一下,滑到高速路路邊,再也發動不起來了。錦平看看表,然後歎了口氣,看來他們要誤飛機了,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飛中國。

果然,等另一輛中巴終於把他們帶到機場時,他們原來要坐的那班飛機已經離開。如果坐下一班飛機去底特律,肯定趕不上去北京的飛機了。錦平默默地等著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給她換到明天飛北京的飛機,但等來的卻工作人員的一句,飛北京的飛機一直到下周四的飛機都是滿的。最早也要下個星期五才能走。

聽到這些,錦平有些木了,她很想念家人,晚一天還可以接受,晚一個星期怎麽可以。正好排在後麵的也有幾個一起回京的同學,一個人忽然大聲說:“看看飛北京的飛機是不是也晚點了,說不定還有希望。”

果然,飛北京的飛機由於機械故障晚點兩個小時。工作人員一句話讓所有中國學生眼睛裏亮起了希望。可是他們並沒有來得及興奮太久,因為他們將要乘坐的飛往底特律的飛機也一樣晚點了。當飛機在底特律上空盤旋許久,最後終於得到許可降落在底特律機場時,錦平不知道今晚,明晚她將在那裏渡過,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登上會中國的飛機。所有和她同機的中國同學也是一樣。

他們一起下了飛機,一起看著機場航班信息的大屏幕,一起麵無表情發現飛往北京的那班飛機已經不在屏幕上了。

他們互相對望,誰也沒說話。就在這時,機場裏響起了廣播,中文的廣播“飛往北京的西北航空公司XXX號航班現在最後一次登機,請所有乘客速到CXX登機口登機。”

大家難以置信地對望一眼,然後幾乎是同時,所有的中國同學都開始奔跑。錦平也一樣,背著母親給她買的那個無比沉重的雙肩背包,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從F航站奔往C航站。

雖然幾個人一起開始跑,但速度並不一樣,等錦平抬頭看時,她已經落在了後麵。她不敢停,悶頭接著跑。快進C航站時,她看到另一個方向一個人也是急急地衝過來,未及減速,錦平和那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扶住她,兩人對望,記憶裏的男孩子已經長大了,溫暖的眸光卻經年不變。

“趕飛機?”他問她。

錦平點點頭。

“把你的包給我。”

男人背起她的包,“走吧。”

兩個人一起向前跑去。

氣喘籲籲地到了登機口,正在關艙門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們,又把門打開。坐到飛機上的一刻,錦平覺得簡直就是一場夢,一場莫名其妙的夢。太久沒有這樣狂奔過了,她的心跳得很快,忍不住輕輕的咳嗽。

忽然有人遞來了一杯水,錦平抬頭,一直不曾忘記的那個人就在身側看著她淺淺地笑。

他換了座位,坐到她身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等喘息平複。

飛機終於起飛了,錦平鬆了口氣。

“第一次回去?”旁邊的男人問她。

錦平點頭,“兩年多沒見家裏人了,很想他們。”

“嗯,是很久了,你男朋友還好吧?”似不經意地問起。

錦平輕輕地道:“我們早分手了。”

側頭看了看錦平,男人歎息:“你在美國,他在中國。隔著這麽遠,是很難維持。”

“不是,我出國就是為了和他分手。”

男人奇怪的看錦平,想看稀有動物。

“怎麽了,我是不是特恐龍。”錦平忽然笑著說。

男人也笑。搖著頭說:“不是,你分手的方法比較特別。”

錦平想了想說:“也許吧,我知道他一定不會出國,如果我出國,我們就不得不分開,這樣他就不會太傷心,也容易接受一點。他是個好人。”

沉默兩秒,男人道:“會這麽做的隻有你了,就像當年倒了那麽多車,也隻有你肯把他們一輛輛扶起來。”

錦平笑了,原來以前的事他也記著。她抬頭,正看到他對著她微笑,眸光裏全是溫暖。

那一次長長的飛行,錦平知道了肖揚的名字,第二年,錦平嫁給了肖揚。

幾年後,錦平無意間讀到詩經裏的一句話,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些年她一直記得那個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的肖揚。

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思君朝與暮

 

s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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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覺得我真的老了,最近總是回憶起以前的事。這些事情都發生過,被我串成了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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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9斤 回複 悄悄話 盈香,下一本書什麽時候開始呢?
盈香淡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五弟五哥的評論:
五哥,您看得好仔細,是typo,第一遍敲錯,第二遍是copy,所以一次錯,次次錯。多謝您,我改一下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這個故事太美了!
請教一下:“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思君昭與暮”,為啥是這個“昭”?
盈香淡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細語呢喃的評論:
生活的確不是故事,我也再沒見到過當年幫我扶車的男孩子,但有時還會想起他,想必你也一樣。我隻是喜歡那句“隻緣感君一回顧,從此思君昭與暮”,隻不過故事應該有個好結局的,人生不一樣,但能遇到過那樣的人已經很幸運
細語呢喃 回複 悄悄話 盈香寫得真好,也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一段往事,大三吧,去學校旱冰場溜冰,不大會,隻敢扶著欄杆滿滿蹭,有一個男生過來,也是不說一句話,居然拉起我的手就往場子中間溜,說起來很奇怪,我向來很矜持的,跟自己班上的男生都很少打交道,可是那個男生的眼神很幹淨,也很動人,很溫暖,像你故事裏寫的一樣,竟然另我無法抗拒,而且他溜得那麽好,我被他拉著手,一次也沒摔倒,很過癮地滑了一場,一生中唯一的一場。而且難得的是他不曾發一言問東問西,隻在離開時說了一句,他們係裏晚上有舞會,問我去不去,我說不知道,其實心裏是想去的,晚上告訴同宿舍的姐妹們,(因為自己沒主見,所以才問她們),哪知沒一個人鼓勵我去,我也就不好意思去了,後來再也沒見過他,可是很難忘記他的眼睛,生活永遠不是故事,沒有那麽多巧合,我就沒那麽幸運,再次遇到他。
cuicuier 回複 悄悄話 緣,妙不可言
盈香淡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木生火的評論:
所以叫《溫暖回眸》嘛
盈香淡淡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平怡的評論:
過獎了:)不過是偶然想到的一個小故事
木生火 回複 悄悄話 好溫馨,好溫暖呦。
平怡 回複 悄悄話 文如筆名,盈香淡淡,溫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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