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關於海,當代中國人中,我似乎是說得最多的一個,已經“說”累了。但沒想到,“讀”關於海的文章,也讓我感到無法釋懷的沉重。看到雪珥先生發來的《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忍不住一聲長歎!
關於海,當代中國人中,我似乎是說得最多的一個,已經“說”累了。但沒想到,“讀”關於海的文章,也讓我感到無法釋懷的沉重。看到雪珥先生發來的《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忍不住一聲長歎!
我是軍人,雪珥先生是商人;我在大陸,他在海外。不同職業,不同視角,但對於海,雪珥先生竟和我有著同樣刻骨銘心的觀感:中華民族不懂海。它遊戲海、輕蔑海、疏遠海、畏懼海,最終遭受海的吞噬與卷擊;而同一時期,西方卻親近海、征服海,最終大海給他們奉獻了整個世界。
因為與海隔絕,與世隔絕,中國錯過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整整一個階段,一個從近代到現代的階段,直到今天,中國的整體戰略目標還是“現代化”。中國由此付出的進化代價磬竹難書--時至今日,每一個中國人的心底,都有一塊屈辱近代史的傷疤,我8歲的女兒春遊圓明園,看到柳綠花紅之下的殘垣斷壁,竟然也“思緒萬千”!那是中國人的“哭牆”。
沒有海洋就沒有未來--當中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晚了:不僅屬於公海的部分已全部被別人占有和控製,天經地義屬於中國自己的海域,也被街坊四鄰掠奪得麵目全非。當代中國最多的外交煩惱,幾乎全部與海有關。這是一種報應,是我們在為曆史上的短見,繼續支付著的現實代價。
大約是出於和我一樣的焦慮和不甘,在繁忙的商務之外,在幽遠的海天之間,雪珥先生向他的同胞捧獻出了《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
我的理解,這是一本說海的書,海盜隻不過是雪珥先生旁敲側擊的噱頭。和其他鉤沉曆史的著作一樣,雪珥先生一如既往,春秋筆法微言大義。在第一章的第一段,當他素描般地寫完朱棣斬殺鄭和獻上的華人海盜之後,筆鋒輕輕一轉:“在一片彈冠相慶之中,包括在後世的普遍稱頌聲中,大多數人都不曾注意到:劊子手的鬼頭刀,不僅斬下了陳祖義的腦袋,而且也斬斷了海洋中華的命根。”
說到海就有說不完的話題。中國輝煌的古代史是從海上突然結束,近代史又從海上一頁頁展開的--那是中華民族從未有過的漫長血淚史,它一直延伸到今天,並將繼續向未來展去。一步落後步步落後,當鄭和從海上空空歸來,世界第一的海上雄師疲憊地蜷縮在陸地上的時候,西方下海了;當我們被西方由海到陸一步步擠壓在本土,像老鼠一樣找食、挖煤的時候,他們又從海上起飛了。
中國落後西方,當年是從陸地到海上的一步;今天則是從陸地到海洋到天空的兩步。
海之上,國有殤。2005年,有感於全球華人都在紀念和歌頌鄭和下西洋600周年,我寫下這樣的感慨。在鄭和夢遊一般虛幻的光榮之後,中國與世界的關係史簡直不忍卒讀。
由於遠離海洋蝸居黃土,中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中國人的文化和思維,無一不帶著黃黃的土色。僅以軍事論,中國漫長的戰史幾乎就是一部徹底的陸戰史,隻有現代一星半點的空戰點綴。海戰的篇章單調而悲愴,除鄭成功的“成功”之外,僅有的一次對外敵的大海戰,竟以全部海軍覆滅載入史冊。這一次失敗也直接導致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崩潰。
但是,五十年後民國海軍自沉長江,又第二次全軍覆沒。這樣的軍事遺產,讓今天中國軍隊無法擁有現代化的基因,也是十三億人數十年來魂牽夢縈呼喚航空母艦的前世情由。
自1840年至今,中國軍隊從來沒有與列強軍隊進行過裝備對等的戰爭,總是處在“以劣勝優”的狀態。接力賽進行到今天,歐美已經在籌備太空戰網絡戰,我們還在學習陸海空聯合作戰,理念上落後了60年;歐美是飛行化的軍隊,我們是爬行化的軍隊,空間上的差距更無法計算。他們軍衣的主基調是藍色的,我們軍衣的主基調是黃色的;這種情況和鴉片戰爭時期中西軍隊形態的對比大同小異。隻是因為有著核武器的威懾,雙方軍隊未有全麵對撞,常備軍的本質性差別才無法形象地體現出來。但如果打開世界地圖,仍然會一目了然:中國軍隊以大陸劃分的七大戰區都是在陸地上;美國以全球劃分的六大戰區,囊括了世界所有的陸地和海洋。
軍事是政治的繼續,經濟是政治的核心。由軍事的視角,稍微踮一下腳跟便可窺出當今中國在政治、經濟形態上與西方本質的差別。我相信,往來於中國與澳洲的雪珥先生,在從澳大利亞回國的途中一定無意識地感受到了今天中國與世界在外觀上“天壤之別”:飛在天上的客機不是歐洲的空客就是美國波音;而在中國大陸,到處卻是忙碌的工地。歐美仍在翱翔,中國還在刨地。
建國初期的大躍進也好,改革開放年代的房地產也好,本質上都是中國試圖在自己的那一小片黃土裏(去除藏疆等很不適合大規模居住的部分,中國的有效國土麵積其實特別小)試圖尋找“現代化的奇跡”。
對海的態度,決定了中國和西方的興衰;而對海的態度,主要又具體地體現在對於航海人和海外人的態度上:西班牙對第一個完成環球航行的麥哲倫(其實也是個海盜)舉國敬仰;英國授予海盜梟雄海軍德雷克以“上將”軍銜,讓他領軍贏得海上霸權;美國把海權理論的創始者馬漢(其實是國家海盜理論的創始者)奉為先師;中國的第一位世界航海者則在出海時是一位肩負追剿前朝政敵的使命,歸航時則卻隻成了外交使節,在今天則被宣傳為偉大的航海家和和平使者。
歐美航海英雄的背後,是成群結隊的商船,洶湧澎湃的海盜,浩浩蕩蕩的海外開疆的征伐大軍,廣闊富饒的海外殖民地;中國航海先驅的背後,則是大艦隊被付之一炬後冰冷的灰燼;是片帆不許下海的嚴令,是對海外同胞被殺的冷漠無視;是對敢於違抗海禁之人的痛剿絕殺;是洶湧波濤撞擊在灘頭上絕望的歎息。
雪珥先生《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寫的是“正史”大多不屑的故事。
中國曆朝曆代的所謂正史,寫的都是皇帝如何聖明,功績如何偉烈。
到了世界地理大發現的近代,東西方對撞在即,中國政治內耗自戕依然如故。大英帝國馬嘎爾尼勳爵在率領龐大使團覲見乾隆後,以驚奇的語氣寫下《停滯的帝國》,而天朝麵臨天崩地裂竟渾然不覺。中國在近代之被西方肢解,其實包含著曆史注定的政治必然,甚至地理和物理性的必然:擁有無限進取衝動的海浪波濤,當然要不斷吞噬靜態的岸線。可惜,中國官家的《資治通鑒》和坊間評書裏,樂此不疲的永遠都是宮廷內鬥,權謀詐術,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最多不過是陸戰場上的格鬥拚殺。即如今天,舉世推崇的仍是孔子,滿口治世名言而絕無興國大略。中國之重內治、尚空談,根深蒂固,千秋萬代。中央電視台以莊嚴的《百家講壇》,匯集當代大家以開啟民智,活躍國風,可惜那些登堂入室的史學家並無多少思想幹貨,在真理幹涸的當下,雖能嘩眾於一時,而終無益於後世。曆史上的中國沒有真正的世界戰略;今天的中國也沒有幾個真正的戰略思想家。
但大陸之外,居然、幸好有一個雪珥先生,這個自謙為“曆史拾荒者”的華人,在海外默默地收集、整理、加工中國曆史的碎片。正是這些正史不屑的故事,包含著國運興衰的真正秘密。《絕版甲午》如此,《國運1909》如此,眼前的這部《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亦如此。
在第一章說完“鄭和艦隊大閹割”後,雪珥先生發出了他的第一聲質問:“他有選擇嗎?中國有選擇嗎?”隨後的“東海之殤”和“逼下南洋”,我幾乎聽到雪珥先生急促的喘息:“這是挺進東南亞並落地生根的第一個華人武裝團體,但在林道乾的背後,卻是一個政治極度腐敗的祖國,‘舉世顛倒,故使豪傑抱不平之恨,英雄懷罔措之戚,直驅之使為盜也’。而政府卻不惜聯合外人,對他進行越洋追殺 ”在“林鳳挑戰西班牙”的那一章,雪珥先生說“這正是大航海和殖民地拓展的跑馬圈地競賽中,憑借數百年來積累下來的航海技術、海商網絡及毫不遜色的軍事能力,中國人本可以超越、或至少同步於西歐的海洋國家,而獲得在海洋上更大的空間 ”
雪珥先生曾經也想振作一下,給他的同胞一個曆史的驚喜,所以在寫到第五章“飛龍在天:官盜一家鎮大洋”時,他忍不住激動:“這是中華民族海權史上空前絕後的一頁。在國家公權力的支持下,”海盜“鄭芝龍終於成為中華帝國伸向海洋的矯健臂膀,200年來,中國人第一次重新奪回了海洋的發言權。已經與大海隔絕太久的黃土中國,終於迎來了一絲藍色的希望 ”
可是,接著我又聽到了他近乎悲傷的惋惜:“幾乎控製了整個太平洋的鄭氏海上王國,再度因中國大陸的政治動蕩而失去了堅實的根基。與滿清隔海對峙,銷蝕鄭成功的實力、也銷蝕了中華海權那燦爛而短暫的輝煌 ”
雪珥先生看似在寫海盜,實際是在舒展一種精神--我稱之為海盜精神,即進取精神和冒險精神。這種精神加諸個人,則充滿進攻和戰鬥性,極致則殺人越貨橫行霸道;化身國家,則開疆辟土,威震八荒,乃至稱王稱霸。不幸的是,雪珥先生是在寫中國海盜,寫他們被閹割、被砍頭、被徹底剿滅的故事。一部近代史,已經足夠中國的男兒把酒淩虛,而這杯苦酒,現在又被添進血腥的鹹味。
像一部悲情的交響樂,在曆史的悲聲沉落到穀底的時候,雪珥先生連續以“亮劍越戰”“中葡海盜戰寧波”等激越的章節,試圖在絕望中點亮某種激勵的火苗。在本書的最後一章,他以文史大家的點悟功力,緩緩抖出“包袱”底下珍藏的條幅:
“大國海盜:骷髏旗下建強國”!
雪珥先生意味深長寫道:擁有強大的“海盜”力量是大國崛起的前提條件之一,“海盜”不僅是拓殖擴張的先驅,也成為引領海軍以“反海盜”名義而進一步拓殖擴張的借口。中國錯過了“當海盜”和“打海盜”的兩次曆史機遇 圖窮匕首見,書盡真意出!
雪珥先生順著那些海盜的血跡,不動聲色地揭開那些龍袍蟒帶裹蓋著的思想的僵屍,用他那看似漫不經心的評論,一下接一下地鞭笞著。
而他最後抖出的那七個字“骷髏旗下建強國”,在我看來既如曆史深處傳來的暮鼓晨鍾,又如響徹今世的霹靂絕響。雪珥先生說,“英國人並不用Pirate(海盜)來形容德雷克,而是另一個與Pirate很相似的單詞--Privateer(私掠)。Pirate(海盜)與Privateer(私掠)的區別,在於後者持有國家頒發的劫掠許可證 私掠船,實際上就是海上民兵,是一國海上武裝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 私掠船製度,是英國人的一大發明。
這一發明的重要性,完全可以與蒸汽機的誕生相媲美。這台‘海權’蒸汽機,第一次以國家的名義為‘海盜’進行了正名,‘海盜’行為不再是邪惡的,而是愛國的、高尚的 從此,‘海盜”、’被製度性地納入了英國海權的拓展之中,海盜、海商、海軍的‘三位一體’,令曾經羸弱、貧困得無法供養一支正規海軍的大英帝國,迅速成為世界超級大國。“
這是多麽深刻的揭示!大宋隻知道”送“,最後”惶恐灘頭說惶恐“;大明昏昧不”明“,路過全球大帝國的桂冠而不取;大清方向不”清“,在演繹了遊牧民族最後的輝煌之後,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在北京八裏橋被英法排槍獵殺 一部萬馬奔騰的曆史,到此萬籟俱寂!中國在明朝失去成為世界大國的機會之後,事實上已永無可能再次成為世界大國--原因很簡單:地球上已經再沒有了無阻力擴張的基本空間。非僅如此,時至今日,中國在逃過曆史上的海嘯吞噬的驚險之後,依然麵臨著再次被海嘯撲擊的危機。
但是,時下的中國,正彌漫著和雪珥先生的曆史感覺完全不同的情緒,海軍的一位將軍級歌唱家,以一曲《趕上了盛世咱享太平》,把幻想唱成了現實。當雪珥先生寫完這本書,在我在2011年初春寫著以上文字的時候,中國的海軍護航編隊,正在當年鄭和船隊曾經遠航的地方打擊一群在海上搶劫的農民和漁民;中國的航空母艦正在建造。
雪珥先生的書會讓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們感到慚愧,假如他們看到這部書,他們就會忽然發現,現今的中國還沒有人能夠創造出和本書中那些海盜相比的”殖民“業績。隻要我們還在將”殖民“視為貶義詞而口誅筆伐,我們的見識其實就和本書中那些可笑的、自斷民族命根的劊子手半斤八兩。
美國著名曆史學家《全球通史》作者斯塔夫裏阿諾斯在寫到中國與海洋這一頁時仍然忍不住說:”如果當時的中國也像歐洲一樣對外開拓的話,今天中國人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就不是1/6,而是1/2。“在這個世界級的曆史學家的筆下,”殖民“一詞的含義是”對外開拓“。
可惜的是,中國是一個從心底裏蔑視、在言語上譴責擴張的國家和民族,盡管它在曆史上許多次被擴張者掠奪和征服,現實中仍然被擴張者欺淩和壓迫。中國仍然隻是滿足於做反對者,永遠不去學習征服者的優點和長處。這從現在中國經濟的內向性可以看出來:中國的經濟就是內部爭奪,房地產是沒有外部掠奪性的,既賺不了日本、也賺不了美國的錢,而美國的飛機和日本的汽車卻可以賺全世界的錢。這背後,根本上說就是”海基因“的缺失。中國的戰爭史中內戰占了絕大部分,以漢族為正統的中國古代王朝,漢代以外幾乎沒有多少”對外開拓“的貢獻,一個文武雙全的孔子,被後人取掉寶劍,悄悄地進行了文化閹割。天安門廣場東邊的那尊雕像雙手作揖,慈眉善目低眉唱和,正是某些中國精英的自我寫照。
中國沒有人去真正思考民族未來問題,隻滿足眼前和腳下。中國已經重新鑽進曆史的黃土堆裏,在遮天蔽日的煙塵中迷失了現代化的方向。
費正清先生在《中國景觀》中的第一句話就說:“中國人民生活的根本問題,常常可以從空中一眼看出:受到侵蝕的棕黃色丘陵、混濁江河泛濫的平原、小塊小塊的綠色田地,以及攢聚在一起形成村落的簡陋茅屋、錯綜如網狀的銀白色水稻梯田和水路,是無數世代折斷腰背苦力勞動的見證--這一切都是由於太多的人,過分密集在太少的土地上,從而使人們為了維護生命,耗竭了土地資源以及人的智慧和耐力。”
中國從來如此,至今如此。中國已經在那片過於擁擠的土地上累斷了無數個世代的人的腰,但是,現在的中國人還在房地產上競折腰。而此時的世界,正向著太空世代、納米世代和雲計算世代風馳電掣。中國周邊,一個綿延數萬公裏的C字型海陸包圍圈已經形成;美國在當年甲午戰爭的戰場上演練針對中國的“空海一體戰”,日本站在一百多年前並吞的球球群島上,躍躍欲試準備西進;南海那些蕞爾小邦,曾經的西方和中國海盜們的進貢者,今天也嘯聚哄搶中國的島礁海域。
可是,中國本來可以不如此!上天給中國安排了海陸大國的天然地理,將統治全球的使命交給中國,而中國也的確曾經無意中在世界2000多年的曆史中領先了1800多年,但是,最近兩百年卻突然跌到了穀底。至於其中的原因,中國的有識之士已漸漸揭開真相,如近代梁啟超、周恩來,現代的倪樂雄等。站在他們的肩膀上,我也看到了那一片流滿中華民族鮮血的深藍。
我經常絕望地想:為什麽鴉片戰爭的炮聲、甲午戰爭的炮聲都喚不醒中國人?這難道就是中國人的本性和中國的宿命?也許我們真的不是一個可以擔當全人類使命的民族,至少曆史上是這樣。我們甚至也對曆史賦予的其他使命視而不見。我們隻知道軍隊是用來保家衛國的;到了21世紀的今天,中國人已經足夠聰明,也不過知道了做生意可以賺錢,GDP第一,就是第一強國,為此我們要不顧一切地韜光養晦 等等似是而非的概念。
在從事軍事理論研究的二十年中,我從空中俯瞰最多的是大海;在給我招致驚濤駭浪的一次軍校演講中,我疾呼《中國海軍正處於囚徒困境》,中國六百年來沒有人懂海軍;隨後更出版《海圖騰》,大聲呼喊“開天辟海,再造一個藍中國”。這種呼喊的高分貝,激起日本的點名批判和激烈攻擊。之後我的處境變得惡劣而微妙,不得不處於被封閉的狀態,一如中國多年來的閉關鎖國。
恰於此時,看到《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思想的援軍來得正是時候。所以,當雪珥先生囑咐我寫序言的時候,我雖明知冒昧難當,還是一口應承。
粗略掃過《大國海盜:浪尖上的先鋒隊》,心中猶如山呼海嘯。在地理大發現,世界大融合的趨勢之下,沒有一個大國,可以安然地固步自封坐守危城。那種希圖以貿易實現強國的夢想,不過是幼稚的幻想,一部世界貿易史,隻是附在那部世界擴張史上騙人的美麗封麵。那種試圖不想經過血火拚殺而贏得強國地位的幻想,更是可笑的癡人說夢 美國今天的地位和它在曆史上的作為之間的必然聯係已經說明了問題。
英國軍事家富勒在評述1588年英西海戰時,動情地說:“西班牙艦隊的失敗就好像一個耳語一樣,把帝國的秘密送進了英國人的耳朵,那就是在一個商業的時代,贏得海洋要比贏得陸地更為有利”之後,大英帝國以200多年持之以恒的海上進擊戰略,連續控製加拿大以及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巴基斯坦、緬甸、馬來西亞、新加坡、巴布亞新幾內亞、也門、安曼、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卡塔爾,以及非洲的埃及、蘇丹、黃金海岸(加納)、烏幹達、索馬裏、肯尼亞、尼亞薩蘭(馬拉維)、羅得西亞(讚比亞、津巴布韋)、貝專納(博茨瓦納)、南非、巴蘇陀蘭(萊索托)、斯威士蘭,拉丁美洲一些小國,還有遍布各大洋的島嶼等。
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英國殖民地麵積已達3350萬平方公裏,占全球陸地麵積的。,相當於英國本土麵積(30萬平方公裏)的100多倍,殖民地人口達39350萬,相當於英國人口(4650萬)的9倍,成為地跨五大洲的“日不落帝國”。英國經濟學家傑文斯無比自豪地說:“北美和俄羅斯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芝加哥和敖德薩是我們的糧倉;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場;澳大利亞和西亞是我們的牧羊地,阿根廷和北美的西部草原有我們的牛群;秘魯運來它的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到倫敦;印度人和中國人為我們種植茶葉,而我們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種植園遍及西印度群島;西班牙和法國就是我們的葡萄園,地中海是我們的果園 我們洋洋得意、充滿信心,極為愉快地注視著帝國的威風”
而打贏1588年英西海戰的那個人,原是一個海盜,名叫德雷克。此人奠定了英國的霸業基礎,堪稱帝國的導師。雪珥先生雖在寫中國的海盜,卻始終將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海盜當作一麵鏡子,觀曆史,鑒後世。
以我的觀點看,德雷克還是現代海軍之父。毫不誇張地說,他在500年前關於海軍性質和作用的論述,迄今為止在中國還沒有一個海軍司令的見解可與之比擬。北洋艦隊如果讀懂了德雷克,甲午戰爭的戰場便不會在中國門口的大東溝;今天的中國海軍讀懂了德雷克,便不會有人把海軍當長城以自詡。
德雷克是我二十年前研究西洋軍事史時格外關注的人。我認為德雷克不僅僅是一個英國海盜出身的海軍將領,他更是現代英國的一個符號,是所有英國人思想、意誌乃至英國國家戰略的化身。走出去,打出去,拿回來,然後再走出去,循環往複如不息的海浪。
征服海,駕馭海,海國一體,人海一體;以海的精神、海的氣魄,衝刷世界。在殖民者、搶掠者的身份背後,誰都不能否認,大英帝國把許多近代文明的種子,播散在四麵八方。作為一個中國人,我不能不像一些普通的曆史學家那樣譴責它;但作為一個超然的曆史研究者,我又想說:一切征服者都是偉大的;隻有被征服才是可恥的。曆史永遠都跟隨征服者的腳步。
在中國的曆史上,有漢武大帝鐵騎馬踏匈奴黃沙漫卷的豪氣,但絕沒有百舸爭流乘風破浪的波瀾壯闊,驚天動地,驚心動魄。漢武帝的陸地遠征,是以漢族為正統的中華民族雄性的曇花一現,所以,悠悠兩千年,此等故事空前絕後;而西方的海上戰幕,卻綿延五百餘年,至今方興未艾。
方向決定著終點。西方誌在遠方,遠方就在腳下;中國隻關注眼前,最後隻能被別人踏在腳下。故,晚清以後,中國麵對海洋民族的進逼,將兩千年來文化圈中的藩屬國全部丟盡不說,還賠進了本土的五百多萬平方公裏陸地,東南方向數百萬平方公裏的海域。而在中國丟掉的這些地方,以今天工業化時代的眼光來看,其中蘊藏的煤礦、原油、森林和其他礦藏,足夠中國使用數百年。但是,現在中國想從這些原屬自己的地方買回礦產,都要費盡心力曆盡周折而依然不盡人意。
由於忽視海,中國丟掉了無法想象的財富,遭受了無法描述的苦難,很有可能,中國還將丟掉未來。
商人是國家利益的尖兵,海盜是國家的英雄。俄羅斯的擴張,西班牙的擴張,無不是他們國家和民族中冒險者的功勳。對待他們的態度,暗含著這個國家的品質和前途。
雪珥先生以他一貫的客觀、真實,展現了中國近代統治者逆曆史潮流而動的荒謬。當別人以舉國的財力和軍力,以無上的榮譽賦予他們民族尖兵的時候,中國給它自己的勇士,送上的是斷頭的酷刑。最後,這個民族迎來了曆史對它的酷刑報應。今天,中國人感受到馬六甲海峽的狹窄了;感受到澳大利亞鐵礦石的敲詐了;感受到海洋通道的不安全了,但是,你們感受到王直他們熱氣騰騰的頭顱被冰冷的刀鋒斬斷的痛楚了嗎?你們感受到那些中國的殖民者在曆史深處,為這個民族發出的痛哭了嗎?
我想,雪珥先生是聽到了。而通過這部書,通過雪珥先生優美文字傳遞的真切的心聲,我相信更多的中國人也會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