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希勒爾•蒂克廷 裘白蓮 劉仁營 譯 文章來源:《國外理論動態》2010年第11期
摘要:美刊《批判》2010年8月號刊登了英國學者希勒爾·蒂克延題為《今日的危機與資本主義製度》的文章,認為今天有大量過剩資本找不到有利可圖的投資場所,這導致資產價格膨脹和各種金融泡沫。資本主義作為一種製度已經危機重重,因此它需要一種新的策略克服危機,但卻仍然未找到。壟斷資本政府、大公司和資產階級第一步的反應是實用主義地采取部分國有化的措施,但是隨之而來的將是大規模減少公共開支,降低生活水平。未來將是一個充滿極端主義的時代,社會主義相對於資本主義已成為更有前途的選擇:它可以用代價更小的方式發展社會,並且不會導致長期蕭條和危機。
關鍵詞: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壟斷資本
危機的演化和危機理論
麵對當前危機,我們無需假設有一個大資本家陰謀集團在某個秘密地點集會,商討應采取什麽策略和行動方式。19世紀後期20世紀早期,他們走向戰爭和帝國主義,這是由曆史環境、經濟要求和實際需求共同驅動的。然而,所有這些因素都存在於這樣一個背景下,即資本主義需要把過剩資本拿去投資,同時隨著社會民主黨派的興起,資本主義內部的不滿變得越來越有組織性。因此,帝國主義和戰爭似乎成了必然的解決方案。
這一點也可以換個角度來看。在全球資本主義興起和發展的形勢下,資本主義之所以能找到調解矛盾的方式,是有其內在原因的。當這一製度處於衰退中時,調解就變得更難,以致資本主義不得不訴諸反人類的、殘忍的社會形式,比如殘忍的帝國主義、世界熱戰和冷戰。我們不能把衰退理解為一種製度的終極危機,而應該理解為在衰退中矛盾的兩極越來越難和解——盡管和解的可能性還是存在——而緩解矛盾是為了能重返傳統的資本主義形式。
我們知道,與恩格斯關於危機的斷言相反,在19世紀90年代後期到“一戰”前夕,西歐經濟衰退有所緩解。眾所周知,這和帝國主義有關,社會主義者也把衰退相對緩和的原因歸結為帝國主義。同樣,從1939年一直到冷戰結束,經濟衰退時間相對變短,程度更輕,這是政府采取行動的結果,原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所采取的行動尤其意義重大。
可見,在資本主義穩定的條件下,經濟衰退不是製度本身的衰退。在上述時期,帝國主義、世界大戰、冷戰及其內在基礎——斯大林主義,在保證資本主義製度平衡過程中起了關鍵作用。可見,經濟危機是製度的內在矛盾和為維持這一製度所采取的策略的複合物。在筆者所寫關於當前危機的文章中,提到了這些策略,按其曆史順序依次為:金融資本、帝國主義、戰爭、福利國家、斯大林主義(冷戰)。轉向金融資本和福利國家需要一個集權政府來管理經濟和社會。以此來看,批量生產和消費主義的作用、“中產階級”和小企業的形成,都是宏觀策略指導下有計劃采取的手段。
當前危機
在進入下一步論證之前,有必要先總結一下上文提到的內容。2007年爆發,至今仍在繼續的這場危機,其本質特征是過剩資本越來越多。2007年,從銀行儲蓄來看,比如瑞士聯合銀行、巴克萊銀行,過剩資本達到約18萬億美元,其中瑞士聯合銀行當年存儲貨幣最多。養老金、對衝基金、保險公司等此類機構持有貨幣約110萬億美元。這個時期全球GDP超過54萬億美元。這些數字清楚地表明貨幣資本不易找到可盈利的投資場所。因此,銀行這麽做就不奇怪了:它承諾更高的回報,對貨幣本身展開競爭,卻發現越來越難證明支付這麽多利率的做法是合理的。換句話說,錯不在銀行家,而在這個產生大量過剩資本的製度。銀行家於是發明了神秘的貨幣工具,它能產出相對高的收益,但一旦這個“旋轉木馬”遊戲停下來,就無法繼續證明這些高收益是正當的了。它們發放了一些永遠不可能償還的抵押貸款,這隻是他們不得已的做法,而這些貸款的偽裝很快就會被揭穿。
那麽,為什麽會有這麽大量的過剩資本呢?在筆者看來,它反映了統治階級從工業增長轉向金融資本的這一策略的終結。上世紀70年代,由於工潮以及對資本主義製度的全麵挑戰,他們就有意識地轉向金融資本了。用理論術語來說,沒有勞動力後備軍,僅有商品拜物教帶來的有限控製,不管是作為意識形態還是作為市場控製工具的資本都是受到威脅的。通過重建金融資本,統治階級能夠極大提高失業水平,使經濟和社會更多受到偽市場的控製。這一政策可從政治上成功破壞社會民主主義的殘餘以及此前存在的工會體係。但是,它依賴於國內工業低增長,以及向第三世界國家輸出資本。然而,由於短期收益的壓力,第三世界可能隻能接受有限的資本進口。這樣不可避免會導致數量巨大、不斷增長的過剩資本。過剩資本是因為利潤率下降導致收益率低,還是因為工業投資受到政府、生產資料行業、消費資料行業需求的限製或三者兼有,現在再去爭論它已沒有意義。但是,有一點值得注意,那就是金融資本的短期性會影響長期投資,因此可能會使生產資料行業因缺乏投資而毀滅,除非有冷戰和各種熱戰來支撐它。但是,冷戰已結束,美國也因此有意采取去軍事化計劃。
金融資本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最大的收益。因此,正如列寧所說,它必定是寄生性的,而且可能毀滅寄生母體。極端情況下,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收購生產性企業,出售其產權組合及其他暢銷資產,然後,如果此時企業尚存的話,把企業回放到股票市場。在俄羅斯,金融資本采取極端做法,把所有產權和實物資產賣光,企業因而被毀,即使它本來還有生產能力。更為溫和的情況下,他們通過投資基金——保險、養老金或其他基金——在工業企業控股,要求從中得到高回報。這些工業企業被迫減少研究部門,加強監督,把目標轉向了員工。盡管表麵上效率有了提高,但實際上,雇員在壓力之下僅以達到要求為目標,他們通過挑釁行為或更常見的不作為來表達他們的不滿,這就使長期收益減少了。
簡而言之,不管在哪個方麵,這種策略的壽命都是有限的。在工業上,對單個企業來說,收益在經過初期短暫提高之後肯定會下降。從整體上看,隻要利潤轉移到金融資本,工業投資就會受限。與此同時,部分政府職能部門被私有化,導致私有行業利潤迅速飆升。許多企業盡管利潤沒有減少,但在提供服務方麵可能比國有化的時候效率更低,由此給經濟造成額外負擔,最終成為私有行業自身的負擔。從第三世界國家得到的收益很重要,但這也產生問題,因為在第三世界國家投資所得的利潤都返給了投資國,隻有一部分用於再投資,特別是因為第三世界國家通常被認為不穩定。
這樣會產生兩個後果。第一,因為隻有生產領域才能產生價值,所以利潤轉向金融資本隻能意味著價值來源更為有限,即使金融資本資產一般會上升。因為金融資本資產上升,資產膨脹就不可避免,並將反複出現。這就形成一個惡性循環:資金增多,導致風險不斷增大的投資產生出風險更大的投資,引起各種金融衍生品的出現,它們直接或間接地在表麵上起著保險功能。因為問題的根源仍然存在,甚至情況更為惡化,所以更多泡沫將產生,除非公共部門為工業擴張提供必要的條件。
第二,由於金融資本之外的經濟再投資非常有限,失業率上升和工資水平保持相對穩定,這就必然導致內需減少。與此同時,隨著廣告、營銷、零售、交易等範圍的擴大,非生產性行業在普遍增長。大量資源進入房地產行業,房地產和金融資本行業工資水平普遍上漲。一個獨立的、擁有定價權的奢侈品行業重新建立起來。但工業投資情況如何呢?通過武器生產或基礎建設為工業提供大量需求的公共部門,已經開始減少,這導致工業生產過剩傾向增加。工業企業別無選擇,隻能轉向金融本身。美國通用電氣公司就是一個例子,它原本是生產資料工業企業,後來轉向了金融。該公司2009年報告稱:“過去十年來,有時超過一半的公司收入來源於金融服務。隨著企業發展,金融服務比例過大,增加了太多不確定性。通用電氣必須首先是一個工業企業。”在這份報告中,通用電氣把自己標榜為一個擁有較大金融部門的基礎設施技術性公司。這凸顯了基礎設施建設的本質,它對整個生產很關鍵,但它與政府關係密切,這主要通過所有權、控製、管理、融資或購買等手段來實現。
上述引言中還說明了兩點。第一,它表明公司可以從工業轉向金融,並可以再轉回來,盡管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但由於公司規模大,再轉回來相對比較容易。第二,它為下一個時期采取何種策略提供了一種思路,這種策略至少表麵上與強調金融資本的做法相反。接下來,筆者將論述國家引入重新工業化政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另外,我們注意到,許多人以很多公司都有金融部門、使用金融衍生品和其他金融工具為據,質疑金融資本概念。顯然,過去30年以來,所有公司,不論大小,尤其是國際公司,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使用金融衍生品,至少是那些與貨幣相關的衍生品。問題不在於它們是否擁有金融部門,而在於這些部門在公司是否處於主導地位,或是否參與金融資本從整體上支配經濟。例如,一家公司專門出售機床,購買所需原材料,它也必須防備國際市場上貨幣的變化。這並不會改變公司或經濟的性質,但是,通用電氣顯然已經把重心向金融傾斜,因此,它既是金融資本公司也是工業公司,且越來越偏向於金融資本,所以它現在談到了補救。
資本主義積累的矛盾及其後果
我們如何才能將分析放到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框架中去呢?縱觀曆史,馬克思主義者認為經濟危機的原因主要是消費不足、比例失調、利潤率下降,或是三種因素共同作用。但實際上,要分析經濟危機,必須把這些因素放在資本運行規律和曆史上資本主義特殊階段的特殊性這些大背景下來考量。沒有曆史維度,抽象的理論化隻能是一種訓練或闡釋手段。下文是個簡要分析,有詳有略,提供一個特殊的視角來審視這一理論。關於危機理論和當前危機,目前已經有大量不同的馬克思主義解釋。
在商品生產初期,如果積累或再投資偶爾供大於求,可能導致工人工資低於所創造價值,降低工資是為了創造利潤,而利潤卻沒有被消費。但是,在發達資本主義經濟中,利潤通常用於再投資,從而為整個生產創造新的需求。現在的問題是生產資料投資一般會隨著資本有機構成(資本與工資比率)的提高而增加,而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本身會提高生產率,從而使生產資料投資增加的影響更為糟糕。從工業資本積累的角度來看,理想的資本主義經濟將是很荒謬的,因為生產資料將是唯一生產出來的東西。換句話說,資本主義經濟有一個內在的傾向性,即隨著資本主義的成熟,它會崩潰或停滯。
隨著機器生產機器,商品和服務實際上可免費使用的社會成為可能,資本主義已經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走到了它的極限。當然,關於資本主義成熟和停滯的問題已有探討,它也成為凱恩斯主義分析的一部分。但這裏要說明的不是資本主義必將如此發展,而是指出這是資本主義的內在傾向。因為資本主義找到了實用的手段來克服這些問題,它沒有像所預測的那樣出現停滯,這也說明了技術經濟分析的局限性。
生產資料生產的增長(用價值來計算)必將比消費資料的需求更快,所以周期性危機不可避免,這正是因為社會處於無政府狀態,沒有計劃性。然而,這些周期性危機可以通過衰退期對資本的破壞而相對容易地得到解決,而利潤率可以通過降低工資而提高。隻要社會上有勞動力剩餘,包括“剩餘人口”(長時間沒有工作的人)和勞動力後備軍(時有時無工作的人),工資就會受到控製,就可以增加投資,而投資的生產力不提高。換句話說,在一段時期內,更多工人將以穩定的比率受到雇傭。但達到全部就業或接近全部就業時,這種情況就中止了。這時,資本有機構成或資本與勞動力比率將提高,雇傭的工人將更少,工資可能更低。這種情況下,利潤將得到恢複,需要再投資,但此時資本有機構成更高。這一過程將產生三個結果。一是周期性崩潰的內在傾向,二是所創造價值減少的傾向,因為參加生產的工人數量減少。
第三個結果是派生性的。如果資產階級把投資減少到低於利潤,那麽生產資料將會受到限製,部門間不平衡的傾向性就減少了。與此同時,對商品和服務的需求將受到限製。有些人把這一傾向視為消費不足的一種,盡管它的起因在於投資受阻,而不是消費資料生產過剩。
最後,如果與投入資本相比,所創造價值有限或下降,那麽,假設工資不變,投入資本不變或增加,利潤將縮水。但是,這並不是任何特定時期所有資本家的必然結果,因為它取決於階級鬥爭、大資本的定價能力,以及為提高生產率而革新的效果。但從長期來看,將價值驅逐出生產是資本積累過程的一部分。這一點下文將作討論。
階級的重要性
凱恩斯主義者,包括馬克思主義內部的凱恩斯主義者,他們的論證中遺漏了階級因素。尤其是,他們認為資產階級不是一個階級,而是一些受積累欲望自動驅動的個體。這說明他們全然不了解曆史或時代。這種觀點在200年前可能是真的,但在今天顯然不是如此了。比如,主導經濟的大公司的管理者通常從一家公司跳到另一家公司,不理會行業或產品的區別。他們對這一特定時期采用通用方法。不管怎樣,總是有俱樂部、會議、定期開會場所,供富人們碰麵討論。他們認為不適合投資時就會收回資金。人們通常會說這是因為擔心“市場”,好像這與人無關,而是地球上的一種自然特征。就在2010年英國選舉懸而未決時,大眾即被告知市場堪憂,除非立刻組成政府,否則市場可能崩潰。實際上,這其中涉及的隻是為數不多的公司和個人,他們在政治經濟危機中顯然會有政治擔憂,這種擔憂可能會使他們縮減在英國的投資。在希臘,富人們早在數月前就撤回了資金。一般而言,如果國內局勢不穩,富人和中產階級自然就會把資金撤離。
簡言之,資產階級可能投資,也可能不投資,這取決於特定國家的階級鬥爭狀況。顯然這適用於政府公債,對特定公司的直接投資也同樣適用。把資本當作非人的機器來分析,而不考慮有意識的資產階級,這會產生過於迷信的分析結果。凱恩斯主義的分析正屬於此類,它隻偶爾提到富人儲蓄更多,窮人儲蓄更少。事實是富人控製了資本,因而也控製了投資所需的所謂儲蓄。
關於當前衰退公開發表的觀點主要是由經濟記者提出的,其論調是重新恢複國際收支平衡。他們認為中國人儲蓄,美國人使用儲蓄,導致美國人購買中國用儲蓄投資製造出的商品。相反,中國人用所賺到的錢購買美國債券,而不是用於消費,從而支持了美國國庫。實際上,中國持有的西方債券、股票之類總數估計超過2萬億美元,這隻占上述銀行“儲蓄”中很少一部分。2007年崩潰的真正原因在於全球大規模資本過剩,與中國人沒有關係,中國人自身也是這一體製的受害者。
積累理論的運用
列寧、托洛茨基、盧森堡忽視利潤率下降,讚成更為直接的階級分析理論,這不是偶然的。那時,資本主義社會正發生關鍵變化,它需要人們去分析和理解。雖然有些(可能是大多數)馬克思主義分析家不接受“正統”馬克思主義關於衰退、壟斷興起及金融資本的支配地位的觀點,但筆者認為,“正統”馬克思主義理論即使不是完全正確,也是基本正確。
當總價值等於總價格,但價格本身卻是由公司為產生最大或最優收益而主觀規定時,資本主義就可以通過價格來提高利潤,而不需要減少工資。盡管這種形式的通貨膨脹就是變相降低工資,但它扭曲了價值規律的運行——使成本約束的作用次於市場營銷,以此來提高剩餘價值,盡管特定企業的短期利潤並不總是能夠同樣提高。原則上,人們能夠想象出,在資本主義經濟中,機器製造機器,創造出來的價值很少,但對公司的控製使定價很主觀。這樣的經濟是不會穩定和永遠可持續的,但問題在於這種經濟形式的元素已經存在。
特別是,金融資本將利潤從工業資本轉到金融資本,其效果已由目前危機作出了很好的說明。從價值觀點來看,有兩點很有意思。我們可以把銷售行動或市場營銷看作是金融資本某一階段的一個方麵。從馬克思主義觀點來看,金融資本不產生價值,但其運作直接或間接增加了現代企業的成本。同時,要計算成本和金融利潤也不容易,部分原因是它們都隱蔽起來了,或者是為了避稅,或者是因為它們已經融入公司的運作中,恐怕隻有審計人員才能查得出來。就金融和營銷而言,加速資產貶值可以成為增加銷售和利潤的手段,但隻有精通公司運作的人才能判斷出資產貶值。至於營銷,巴蘭和斯威齊舉了汽車的例子,汽車持續更新,不是出於必需,而是為了使汽車更能吸引購買者。
這裏要說的是,用馬克思的術語很難計算出真正的利潤率。非生產性支出來自剩餘價值,因此必然和利潤率有關。但如果非生產性支出增加,顯然它也的確增加了,也很難說利潤率就會下降。另一方麵,一部分剩餘價值被用於支付大量從事金融、廣告、零售、營銷等工作人員的工資,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白領工人,他們在市場上也發揮購買力。這表明剩餘價值的一部分被工人拿走,盡管這些工人從事非生產性行業。
同樣,現代經濟中基於社會需求的部門——教育、保健和國家機器(警察和軍隊)——是非生產性的,但這些部門沒有被市場控製,或沒有被完全控製。這也包括由政府發工資或補貼的更廣義的工人群體。
還可以補充一點,控製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的大型私有企業,其官僚機構也不是完全由市場控製的。
其總體效果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提供了有限的一點穩定,原因正是由於國有化部門、政府補貼部門或占主導地位的壟斷型企業的存在,經濟不是完全由價值規律所控製。
政府和大企業都會“規劃”一些項目和全體員工的未來,這改變了上述力量的運作。因此,僅以傳統資本主義矛盾來展開論證是不可行的。我們必須允許管製資本主義的運作,即讓單個公司和政府來管理經濟,也要允許所謂中產階級官僚、專業人士和非生產工人的存在。但是,這些人的工資大多來自剩餘價值,而且部分取決於一種主觀的定價政策。這種政策本身是不穩定的,而這種不穩定在近期非常生動地表現出來。社會兩極分化加劇,白領工人和專業人士如醫生、教師、學者等變得越來越無產階級化。而管理階層中的上層實際上變成了資產階級。這些社會變化反映了經濟領域的變化,而社會變化也是經濟變化的結果。一方麵,這種由政府和大企業管理的短期經濟,可能更不穩定;另一方麵,轉向金融資本之後的日益市場化,改變了國有企業及其附屬工業資本的性質,使之更多體現出金融資本的不確定性,因此可能使這一製度失去穩定。這是一種對穩定的需求、預期與越來越不穩定狀態共存的矛盾現象。
有管理的資本主義和危機
顯然,政府需求在保持經濟穩定方麵發揮了關鍵作用,而另一些被認為對資本主義未來可接受或威脅更小的特殊領域,也有利於維持穩定。
20世紀80年代後期以來,美國軍隊的作用較之以前更為有限,這對理解衰退很關鍵。關於軍隊,我們認為其特性在於它是國有化的、基於需求的,因為傳統非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認為在資本主義下軍隊是可接受的。社會需要軍隊,軍隊的需求必須要滿足,這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在美國,軍隊尤其重要,盡管在發達國家軍隊也發揮作用,但沒有像美國這樣意義重大。在與美國關係密切的英國,國民保健服務(NHS)在雇傭人員方麵比軍隊要多得多。
軍隊顯然是可接受的,因為軍隊似乎是上帝賜予的必需品,幾千年來它一直被國家所統治,因此,不會威脅到資本主義製度。雖然有私人雇傭軍,但他們規模太小,無法發動大規模戰爭。為維持軍隊的龐大花費,必須要有一種可讓大眾接受的意識形態,而創造意識形態本身就是一個行業。武器的製造(不包括武器研究)雖然處在監控之下,但可能被完全私有化。極端的例子是掌握了經濟的完全控製權的大規模全麵戰爭。政府從私有企業購買軍事設備,為武裝部隊提供資金並對其進行監督,由此來管理軍事機器。因此,軍隊保證了對消費資料和生產資料的部分需求,特別是生產資料的需求。事實上,考慮到軍隊是全方位的,就像冷戰期間那樣,那麽除去“常規”手段,它還通過意識形態、教育、審查、研究、監督等手段在整個社會發揮重要作用,因而盡管可能出現程度較輕的經濟衰退,政府還是能有效保證經濟穩定。
因此我們認為,價格是受人操控的,它或隻在名義上存在於由政府管理的經濟的特定部門,或隻在某種程度上存在於壟斷公司。價值規律或市場越來越功能失調,但它總體上還在發揮作用。這樣,結果就變得非常複雜。換句話說,在資本主義衰退期,其基本規律肯定也在衰退,否則就不存在經濟衰退了。這就使我們不可能達到數學上的精確,而部門間的交換和經濟分工也不可能達到完全平衡。
使情況更為複雜的是,盡管美國仍然發揮重要作用,但德國和日本已成為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設備的主要來源國。其結果是,現在各部門的地理區分越來越有限,部分表現在國際收支差額、順差和赤字上。盡管美國是占據控製地位的經濟大國,但它現在的經濟比以前更加融入了全球模式。在某種意義上,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情況都是這樣的。更早期英帝國進行了這樣的運作,其後是美國控製全球經濟。兩者的區別在於,當代生產力的日益整合和金融資本統治的本質。
衰退期資本主義矛盾的本質
有了這些思考,我們可能會問:在過去40年,公司首席執行官、資產階級或投資者是如何利用資產或投資獲得收益的?戰後有約20到30年的重新工業化時期,建築、汽車、通信、醫藥和公用事業行業全麵增長,各種工程也隨之增長。到20世紀60年代後期和70年代,情況發生了改變,貨幣轉向了成為所謂金融工具,這些金融工具旨在從第三世界和新技術上獲利。
戰後重建導致了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兩方麵的大量投資,但如上所述,這已結束了。實際上,為了抑製越來越頻繁的罷工及其他各種工人運動,資產階級決定通過放棄完全就業、壓低工資來控製工人階級。其結果就是在冷戰背景下,生產資料的生產變得越來越依賴國家部門——特別是軍隊。但是,對生產資料的投資是長期的,有時諸如核電站則時間更長。這樣就形成了投資困境,這一困境得以緩解是由於裏根政府的高壓政策導致冷戰強化,以及資本進入東南亞和東亞。(20世紀70年代早期在南美的投資以災難收場。)但是,冷戰結束導致美國有意識采取縮減軍隊的政策。在工資不變和投資問題沒有解決的情況下,為軍隊征稅更成問題了。這就導致了狂熱的網絡泡沫以及資產價值極大增長和金融衍生品價值膨脹。
這段有限的曆史的本質特點是難以找到投資場所。因為缺少需求,生產商限製生產。其結果是過剩資本越來越多,並且由於利潤相對於工資有所增長而變得更多。好像現代資本主義決心要證明愛德華·伯恩斯坦是錯誤的,存在一個“相對貧困增長規律”。
可以說,在不提高剝削率的條件下,利潤率已經達到極限了。當工資與利潤增值比是戰後最低之時,我們不能因為有機構成提高了,而認為利潤率在持續下降。如果拒絕接受那些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程式化、數學化的思想,認為這種思想把情況過於簡單化了,特別是涉及非生產性勞動和資本的計算及現代利潤獲取的隱蔽、混亂的本質時過於簡單,那麽就很難計算基於非價值數據之上的價值了。因為錢不能生錢,可投資的場所達到極限,利潤本身也達到了極限,這個極限是由對投資的控製決定的,這種說法比較保險。
當剩餘價值不能進入生產資料時,過剩資本必然表現為市場上的剩餘商品,或產能利用率降低。盡管在形式上這像是消費不足,但實際上不是,而是各部門間的不平衡。
最後,在社會政治經濟中,自覺的統治階級及其采取的策略的作用變得愈加重要,同時價值規律作用式微,這兩種因素密切相關,共同引發了複雜的現代危機。
從邏輯上來說,本文與托洛茨基的長波概念是一致的,前提是我們要把自覺的策略融入這些波動當中。換句話說,隨著資產階級越來越意識到其集體利益及維護這一利益的手段,他們會采取中長期策略來保證資本主義製度的延續。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們可以決定投資或不投資,在哪投資,什麽時候投資,用什麽方式投資。資本出口雖然使國內工業缺乏資本,但卻已延續了一個世紀,最初是通過直接殖民的形式,後來是通過新帝國主義的形式。“二戰”後,為了重建被戰爭摧毀的經濟、建立福利國家、發動一係列戰爭,進行了大量投資。當工人階級提出更多要求的時候,資產階級就會改變策略,轉向戰前策略的一種變體,即金融資本。但是這次,因為資本出口,特別是出口到中國,所以對國內工人階級的讓步減少了。為控製局麵,他們采取了一種壓製性的經濟政策,而這種政策也達到了其功能的極限。
我們不能重複過去的觀點,把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看作是毫無方向的實體,其中一隻看不見的手指導資本的運動。鑒於資本本質的變化,以及工人階級反抗的自覺性,資本主義必須自覺地運行。投資具有長期性,因為涉及數量大,且需要研究,而投資的長期性要求可預測性和穩定性。再則,政府必須提供基礎設施,如通信、交通設施、電力等,而且他們必須要有資金。而當人們需要增加養老金、殘疾補助、失業金等福利時,當代資本主義製度顯然更需要被統治、被管理。其結果是管理和市場或偽規劃和價值規律的混合,而這兩者並不一定能預見得到,也不一定能和諧共存。因此在市場條件下,在工人戰鬥力越來越強的情況下,產生了對兩者統一性的要求。
顯然,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轉向金融資本表明國家和資本家試圖通過各種形式的私有化和業務外包,從控製經濟中抽身而退。政府努力減稅,減少公共開支,並把對經濟的控製手段從財政手段轉向貨幣手段。
因為美國經濟已經並將繼續成為世界資本主義製度的主導經濟,所以美國經濟決定了世界經濟的起落。因此,冷戰結束,軍隊作用減少,加上轉向金融資本,破壞了戰後時期的穩定性,盡管沒有破壞全部,但也破壞了大部分。
那麽,在這些情況下,我們如何來理解經濟危機呢?資本主義的現代危機部分反映了策略管理的失敗,以及統治階級和政府內部利益的衝突。這不是說他們可以避免危機,而是說危機的性質和過程部分取決於他們的決策,而他們的決策可能是混亂的或不正確的。目前的危機是可預測的,也被許多個人預測到了,但統治階級忽視了這些跡象。當危機的確發生時,他們就堅持市場原教旨主義,讓雷曼兄弟公司破產,加速了整個體製的倒塌。英國政府對這一形勢有自己的判斷,為了避免所謂的“道德風險”,它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來認識這一局勢的嚴重性。危機發生的內在基礎不可能被阻止,但那些令人驚訝的貨幣形態卻是可能避免的。另一方麵,政府成功地引進了凱恩斯主義措施來預防重蹈1929年的覆轍。
甚至,即使統治階級和政府對自身利益和這個製度的運作原理有著更多的了解,他們也不可能避免這場危機。現代經濟相當大程度上圍繞著交通工具的生產運行,而這個行業生產能力過剩是眾所周知的,特別是汽車行業。通用汽車公司的破產在任何情況下都可能發生,但他們很幸運,破產發生在看似金融危機的中期,這使他們能夠從政府救援中獲益。把不動產作為過剩資本投資的手段引起的資產膨脹,已成為經濟再通脹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工業上卻仍然投資不足。
特別有趣的是,政府和資產階級本身好像很不理智。任由雷曼兄弟破產,導致全球連鎖反應,幾乎摧毀了銀行係統,並導致對資本主義製度自身力量的質疑。這在當時是顯而易見的,但現在的政府部長們都受過市場原教旨主義教育,為了避免“道德風險”而害怕幹預市場。同樣,2010年2月至5月,德國政府沒能盡早作出反應阻止希臘債務危機,這加速了其他許多歐元區國家和歐盟自身的一場更大危機的到來。或許,如果資本主義能夠做到管理有序、控製得當,那它肯定就不再是資本主義了。
危機:現在還是永遠?
不管從策略還是從長期來看,當前危機都沒有明顯的解決方案。如上所述,為處理危機而采取了一些混亂行動,包括轉回到工業,其中政府在為新的基礎建設提供資金方麵擔當了主要角色。但是,盡管有融資和政府參與,卻沒有真正的長期規劃。他們說了很多,表達了許多良好願望,但都沒有用。
顯然,資產階級不想通貨再膨脹,或是回到完全就業。他們不會這樣做,因為他們不希望回到20世紀60、70年代發生過的狀況中,這是因為他們知道不可能在完全就業和基本福利國家的基礎上控製工人階級。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決定采取經濟緊縮政策,大幅減少公共開支。這種邏輯隻能使世界範圍內民眾的不滿加劇,像希臘那樣。此外,這將進一步限製投資的可能,因而為另一次資產膨脹和所謂泡沫創造條件。唯一的區別是,將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對特定金融衍生品孤注一擲。沃倫·巴菲特曾把金融衍生品稱為“大規模殺傷性金融武器”,而當他本人被曝擁有約630億美元,極力爭取美國參議院修訂法案保護其免遭損失時,說明金融衍生品仍像以前一樣繼續在交易。
這種情況的邏輯似乎是這樣:為挫敗工人階級,有些資本部門決定苦戰到底,另一些卻害怕這樣做,認為這會事與願違,但別無選擇,由此導致我們所見到的混亂景象。但是,局麵是不可控的,它最終會脫離資本的控製。
但是,人們必然會詫異,資產階級是不是抱有必死之心?他們決定減少公共開支赤字,把痛苦強加於歐元區各國身上,這隻會教育一代民眾,使他們覺醒,意識到需要去改變資本主義製度。在某種意義上,官方目前能不能抑製群眾遊行、罷工和其他各種軍事、非軍事行動都沒有真正區別。資本主義的當代意識形態已非常陳舊,隻有受虐狂才會支持它。蘇聯解體之時資本主義必勝信念膨脹,認為資本主義可永葆生命力,這在現在看來是多麽愚蠢——這樣講還算是客氣的。
英國《金融時報》的保守的專欄作家和編輯,如塞繆爾·布裏坦,這麽快對減少赤字提出質疑,是不足為奇的。凱恩斯的傳記作者、曾經的保守派,斯基德爾斯基勳爵獨自集合了約100名經濟學家來反對這一行動。在英國,他們的鬥爭似乎失敗了;而在德國,默克爾和德國政府也采取了強硬態度。考慮到美國共和黨對此采取了極其強硬的態度,部分右翼分子可能會達成一種全球共識。他們施加的壓力足以使各國政府減少公共開支,不管它們持何種主張。
如果工人階級在這個階段被擊敗,那麽一種分裂邏輯就會發揮作用。當矛盾的兩極不能相互作用,它們就會分開。這在歐元區已經很明顯了,因為未能及時成功幫助地中海國家,歐元區將很可能分裂,或僅存法國、德國和比荷盧幾個內核國家。現在這種威脅彌漫著整個歐盟地區。一方麵經濟衰退,另一方麵卻拒絕采取刺激措施,這會導致保護主義,而這已經成為一種現實。在危機期,一些影響長遠的短期措施將會被采取。自相矛盾的是,德國采取如此嚴厲的行動,卻將是歐元區國家中損失最大的國家,因為它將失去大量市場和銀行借出去的錢。可以預見,崩潰將覆蓋經濟和社會的各個層麵,除非局勢受到控製。
結論
衰退期的資本主義變得極端荒謬,它宣稱錢自身能創造錢。可盈利的投資,特別是生產資料領域的投資,已達到極限。在這種情況下,它選擇轉向金融資本,積累金融資本而不是真正的資本。資本家以為貨幣本身能夠創造價值,他們把商品買賣的方式引入虛擬資本交易中,而虛擬資本並不能創造價值,因為它沒有吸收抽象勞動。積累,再積累,這就是資本主義的基本規律——馬克思這樣說。但積累貨幣不是積累資本,資本是自我擴張的價值,而貨幣不是。
資本主義離開了生產,因為它需要從階級鬥爭中撤退出來。它也不會回頭,除非迫不得已,而這不太可能。因此,資本主義已經撤退到了它自己的幻覺當中。
資本主義具有內在的不穩定性,這與所有的剝削社會一樣。但是,隻要沒有其他製度能夠代替它在提高人類生產力上的作用,它就有存在的基礎。今天,社會主義製度已經成為另一種選擇,它可以用更人道、代價更小的方式提高生產力,且沒有長期蕭條,而資本主義卻決心苟延殘喘。“上帝欲使其毀滅,必先使其瘋狂”,這是對資本主義目前階段的最好描述。
[裘白蓮:華東交通大學外語學院;劉仁營:江西師範大學政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