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寒假四周,李飛跟姐姐去了海南。陳龍龍平時寫寫作業,讀讀小說,看看電視,或者陪媽媽上街買年貨,總覺得日子走得太慢。
大年初三的早晨,陳龍龍醒來覺得暈眩乏力。頭天晚上初中同學聚會,小東西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相互敬起酒來。她也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一群人瘋瘋鬧鬧,不喝好象不應景似的。大家告別的時候,都是喜上眉梢的模樣。那個送她回家的同學,羅囉嗦嗦說了又說,一句也沒聽明白。
就這樣賴在床上,不肯吃早點,也不肯去醫院,把媽媽急得手忙腳亂。真沒勁呀,還要等多久才開學……有人敲門。陳龍龍聽見媽媽和悅的聲音:“龍龍的同學啊?快請進,快請進!龍龍今天不舒服……”
陳龍龍掙紮著剛坐直,就看見任健和方宇翔邁進房來。
方宇翔說:“陳龍龍,給你拜年!”話音未落,被熱情的阿姨一把捉著手腕往廳裏拉,“小同學,來吃點水果!”
任健走近床邊,問:“你沒事吧?”
陳龍龍擠出一個笑容,說:“沒事,謝謝你們。”心卻涼了半截,我這副蓬頭垢麵的苦樣子!
任健從衣袋裏拿出一塊東西,迅速地塞給她,一低頭跑了出去。兩個男孩很快跟阿姨道了謝,離開了。
“金帝巧克力。” 陳龍龍默念。“隻給最愛的人”——廣告詞立刻在耳邊震響。
是有意還是巧合呢?她掀開被子,跳下床,衝到陽台上。兩個年輕的背影騎在車上,說說笑笑,漸漸地走遠。
身後傳來媽媽的呼喊:“龍龍,你瘋了,外頭結著冰那……”
十
同學們在柳絮紛飛的日子裏迎來了一年中最愉快的校事:春遊。
去的是一座有“夢娘娘”有廟有凡人求夢的山。天有些陰,山就更顯得綠。長長的石階通向峰頂,峰頂的雲霧飄搖起伏。六輛校車的人,一會兒就順著石階消散開。李飛找到陳龍龍,興奮地說:“快點,我們去罕王廟裏許願!”
石階陡峭,不留神一回頭,就感覺腳下要踏空。
香煙繚繞的廟宇裏,木魚聲聲。李飛跑進大殿,陳龍龍沒有跟去,卻邁向了邊上的小店鋪。一念之差啊!陳龍龍後來追悔過,是不是我沒有許願,沒有請求“夢娘娘”的恩典和成全?
小店裏的人在搖一些粘著紅土的石頭。陳龍龍拿起一塊,也搖了搖。石頭是中空的,傳來沙沙的撞擊聲。還沒來得及問這“響石”的出處典故,陳龍龍的眼睛被桌上的兩塊小響石吸引住。一塊刻著“惜”,一塊刻著“緣”。她立刻把它們買下,歡天喜地地放入書包。
午餐聚著分享了,翠竹林穿了,涼亭坐了,小石徑也走了,累了,該集合了。
陳龍龍上了五班的車,聽幾個女孩嘰嘰喳喳地議論校園緋聞。有個男生衝上來,興奮地說:“快看那邊,你們快看那邊!”
陳龍龍順著他的手指,透過車窗,看見接近山腳的石階下,圍了一群人。稍稍往上,有幾個人簇擁著一個奇怪的形狀。
男生還喘著氣,“任健在背虞宛君下山呢!說是虞宛君摔了。”
女生們不相信或者不願相信地擠向窗前,有人說:“好象真是任健誒!”
“誰是虞宛君呀?”
“啊?你不知道四班的宛君妹妹?”
“沒聽說過一班流傳的《新自由詩》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宛君死,做鬼也逍遙!”
“上個月宛君妹妹過生日請了任健,任健送給她一本《無怨的青春》。”
“這麽曖昧!”
“對了陳龍龍,你跟任健都在學生會,有沒有什麽他的小道消息?”
陳龍龍微微一笑,說:“我們不是很熟。”
車外漸漸傳來:“任健虞宛君!任健虞宛君!……”聲浪雖然很快被老師製止,但漫長得足以讓手裏的冰涼鑽進心裏。
十一
上學的日子裏,除了開會,陳龍龍也沒有什麽機會跟任健碰麵。每天做課間操任健在前麵領操的時候,他的目光會越過密集的隊列,飛快地捕捉到她的,她才相信那些片段那些時光不是自己的想象。
春遊回來後的幾天,陳龍龍都加入有“特殊情況”的女生,沒有出操。呆在教室裏其實也不爽,同學們顯然還沒有從“任健虞宛君”的風波中消停下來。
星期天,陳龍龍吃過午飯就去了圖書館。李飛已經到了,正出神地看著桌麵,身邊有人走近也不察覺。
“飛飛,想什麽心事呢?”
“……昨天放學回家,有人跟著我。”
“誰呀?認識嗎?”
“不認識……好象是高年級的。以前他找我說話,我不理他,他沒趣也就走開了。可是昨天,他一直跟到院門口……龍龍,我害怕。”
“讓你媽媽跟學校說說呀。”
“不要!我不想又成為年級裏的話題……”李飛說著,開始抽噎。
陳龍龍滿腹的情緒,總算找到一個缺口,奔流而出。
“大姐……你哭什麽……”
“我感情豐富……你管得著嗎……”
於是趴在桌上,各哭各的。哭得實在沒趣了,方抬起頭來。桌對麵先後加入的兩位男生,滿臉的茫然,不知所措。
方宇翔見她們終於收場了,認真地問:“你們這是幹嗎?”
陳龍龍盯著沉默的任健,沒好氣地說:“鍛、煉、肺活量!”
任健低下頭去,一邊拿課本,一邊偷偷地笑。
幾個人驀然有了隔閡,賣力地寫作業,互不理睬。直到方宇翔小聲地說:“我以前有個班主任……”
“我以前有個班主任,五十幾歲的老頭,特別容易激動。有一次,他教訓一個開小差的同學,越說火越大,最後說:我真給你丟人!”
幾個人哈哈笑得東倒西歪。李飛緩了口氣,不經意地說:“方宇翔,以後下午放學,你能送我回家嗎?”
方宇翔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猶豫地答應:“沒問題。”
十二
從圖書館出來,方宇翔第一次上崗,任健於是很自然地推車跟上陳龍龍。兩人一路無話。他偶爾側過頭看她,她也裝作不知道。
到了她家樓下,任健說:“龍龍,你的《英語月刊》上有道題解,我想抄下來。”
龍龍?她掩飾著心慌,輕聲說:“那你上來吧。”
陳龍龍的爸爸媽媽正依偎在沙發裏看電視。任健問了聲好,就被陳龍龍帶進房間。他提筆抄寫,她托著下巴發呆。寫了幾行,他忽然轉過身問:“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為什麽要問?”
“關心你啊。”
“……你關心的人很多嗎?”
“你知道的。能告訴我嗎,什麽事讓你那麽傷心?”
想了好一陣,陳龍龍笑了:“跟同學鬧別扭呢。”她從抽屜裏拿出一隻紙袋,倒出兩塊石頭,說:“你挑一塊。”
任健看著石頭上的字,也笑了。他小心地捏起那塊“惜”,包在手心裏,忽然記起什麽,伸手從項上卸下一條金鏈子,“這是姑媽送給我的十三歲生日禮物。她說在北美,十三歲是青春的開始。她祝福我的青春有個美好的回憶。”
陳龍龍接過帶著體溫的項鏈。“美好”幻化成一朵淺淺的紫羅蘭綻放在她含笑含羞的臉上。她無法預見的前途裏,究竟有多少青春可以揮霍,又有多少青春可以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