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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閨蜜】文靜(剪不斷,理還亂)(上)

(2009-05-07 11:07:27) 下一個

(1)
認識文靜是在小學四年級。那年,家裏搬家,於是我也轉學了。文靜是我在新學校認識的第一位同學,因為她就坐在我邊上。我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第一句對話,”我是胡雪兒“”我是文靜“。

文靜,多麽好聽的名字;而文靜也人如其名,斯斯文文,安安靜靜,還有一雙閃亮的眼睛。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單名,也許因為在我們那裏不流行單名;也許我覺得所有我認識用單名的同學,他們的名字特好,什麽姚珊,馮毅,容雯,江斌的,太好聽了。我甚至試著把我的名字去掉 ‘兒‘字,就叫胡雪;但不成,因為一用我們當地的方言,就變成’胡說‘了,不知爸爸媽媽當初為什麽沒想到起名字是要連名帶姓去考慮的,我一般都讓人家隻叫我‘雪兒’,不然就成了‘胡說兒’了。

我們小學隻上半天,不知怎的,同學們下課後都愛往我家去,也許是衝著我家慈愛的姨婆和大量的小人書吧。姨婆每天下午都準備了點心,我們一邊做功課,一邊吃點心,當然也是一邊說笑玩樂;文靜卻是一貫地安安靜靜做她認為該做的事。姨婆看我們鬧得差不多,就開始假裝板起麵孔,要我們好好做功課。我們抬頭看看鍾,趕忙忙起來;而這時,文靜早已完成,坐在一旁看起我家的小人書來了。

我生性活潑外向,不知怎的,偏偏就喜歡和文靜在一起;而文靜和我一塊時,也有說有笑的,不如平常那麽安靜。一天晚上,文靜捧來了一個大盒子,裏麵裝著一條毛茸茸的蠶和一堆桑葉。文靜說這是她和她弟弟兩人用零用錢買的,但是家裏不讓養。文靜說得淚眼婆娑的,我立即拿進屋求姨婆。姨婆當然沒問題還替我們向父母說好話,最後蠶就在我家安身了。之後的事我就沒有什麽印象了,但從那時起,我就把文靜歸類到我的閨蜜中,我想文靜也一樣。

我們進入附屬的中學,學校有不少的課外興趣小組;我好動,參加了技巧隊;而文靜則加入了樂隊,成為大提琴手。在我練習翻跟鬥摔得手青腿紫的同時,文靜的手也被弦線弄得傷痕累累,不過我們都從各自參加的活動中獲得無比的樂趣。 我們技巧隊通常隻在校運會和校慶上露麵;而文靜的樂隊卻又是參加比賽,又是演出的,忙過不亦樂乎。偶爾,我好像看到文靜的眼裏有時突然閃了一下,但我又抓不住那是在什麽情景下出現的。


(2)
畢業了,我和文靜一起申請大學,一起出國。同時出國的,還有徐瑞寧和黎芷君,不過我們去中西部,她們一個去紐約,一個去德州。

我那時想當記者,本來是要去東部的,但文靜說中西部那大學的新聞係也很好,因為是公立學校,雖然我們是外國學生,還是比較便宜。我查了資料確實如此,但文靜不打算唸新聞,文靜低著頭說,“我有朋友在那兒”。那也好,有朋友可以互相照應。

那天從家裏出發,經東京到西雅圖再轉聖路易,然後坐兩個多小時的灰狗車,我頭暈腦脹的終於和文靜抵達我們求學的大學城。果然有人來接我們,我一看,“咦,你不是高我們一級吹黑管的陸振聲嗎?”來人有點尷尬地回答,“是,我是陸振聲,你是技巧隊的胡雪兒吧。”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有,反正當時是又興奮又疲勞。陸振聲已替我們安排了住處,他讓我們好好休息然後到他那兒吃晚飯。

剛一進門,就聞到那熟悉的香味,桌上已有幾盤菜用紙蓋住,我伸手揭開:是菠蘿雞塊,蠔油生菜,黃瓜肉片,芹菜牛肉,但沒有我想吃的豆腐,我咽了咽口水。“小地方,沒材料,湊合湊合,不過還有酸辣湯,西紅柿加榨菜,我自創的。”一把充滿磁性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抬頭一看,一張陌生的麵孔,“我是彭卓文,機械工程係,陸振聲的室友。”

中西部的大學城,當年的外國學生不多,來自我們家鄉的就更少,隻有十來人。平常大家也忙,如不同係,在偌大的校園裏,要碰上一麵也不容易;不過每逢節假日,大家都找機會來聚一聚,吃吃笑笑玩玩。就在我們開學不久的一個長周末,同學會就舉行迎新活動,本訂是郊遊燒烤,結果因為下雨而臨時改在室內,肉嘛就先在家中燒好再帶到活動中心來。

吃過了,聊過了,在玩遊戲前,來個節目表演: 先有同學唱歌,說笑話,接著是陸振聲吹黑管,最後竟是彭卓文的小提琴獨奏“牧歌”,不知別人怎樣,我是聽得如癡如醉的。偶一回頭,看到一雙閃光的眼睛,是文靜。

學習是如此的緊湊,忙碌,尤其是在大一,大二時,沒有什麽主修,一大堆基礎課,必修課;我第一個學期就修了六門,二十個學分,分屬不同的院係,一天到頭在校園跑。我馬上當機立斷,以三文治為生,反正我也不會做飯。文靜打算主修營養學,也一樣忙過不停,不過,她卻去修了一門音樂。

每周五晚上,我們去運動場運動和社交。我們多是分隊打籃球,我當然是其中一員猛將;文靜並不下場,要不跑步,要不看我們打。休息時,陸振聲都會過來跟文靜說說話,或遞給她一瓶汽水。周末如常去圖書館複習,晚上有好電影,我們也會一起去看。我們是我,文靜和陸振聲。每周六,我和文靜都洗手做湯羹,合力做幾個小菜,作為改善生活。

有一天的周六,當我興致勃勃的卷起袖子,一邊唱著歌一邊洗著菜的時候,文靜卻來電說不回來吃飯;我鬱悶地草草了事,然後一個人又埋首於作業中,也不知道文靜是什麽時候回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早起來文靜又已經不在了。我突然不想待在家裏,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亂轉。秋天了,路上兩旁的樹已變成深淺不一的紅,地上也鋪了若幹過早凋落的或紅或黃甚至是綠的樹葉。大自然的美景安撫了我思鄉的情懷和學習的艱苦,我盡情地呼吸和伸展,踏在軟軟的樹葉上,享受著異國的金秋。。。

忽然,我看見前麵兩個熟悉的身影,手牽著手,在秋日的陽光下,是這樣的美但又好像很不真實,是他們---文靜和陸振聲。直到此刻,我好像才恍然大悟,為什麽文靜要來此地。我真的是現在才明白嗎? 還是我一直不願去想呢?我不知道也不願再去想,淚水卻流了一臉。

自此以後,我和文靜好像就有點生疏了,我很少和他們在一起,實際上文靜也異常忙碌,終日不見人影。再過一段日子,我老是接到陸振聲的電話,他好像也見不著文靜。文靜依然早出晚歸,周五晚也不再出現。文靜,你忙什麽去了?

又是一個周六的早上,剛忙完一輪,我讓自己美美地睡個夠,然後吃了個早午餐。腳步不知怎的,又往學校去。這也是正常的,我們就住在校區附近,又沒有車,走路到‘市中心’要二十分鍾,大學城的‘市中心’也沒什麽看頭,無非是幾家銀行加上幾家像我們家鄉六十年代般的所謂商店,還是到校園開心。

那一天完全是隨意而行,走到那是那;走著走著,前麵就是音樂係的大樓,文靜不是修了一門音樂嘛,進去看看。胡亂走了一圈,走到其中一層,看見一間間的小房間,是練習樂器用的。周六下午,好像沒什麽人練習,正想離去,突然聽見一串熟悉而美妙的音符,大提琴和小提琴如泣似訴的對答,這不是梁祝中的‘樓台會’嗎?

我的心不知怎的,咚咚直跳,我輕步走近傳出樂曲的房間,門是開的,樂曲就從那兒流水般流出來;我感到我和樂手一樣沉浸在樂曲中,我閉上眼睛用心去聽,就像樂手用心去拉一樣---他們是如此的合拍,不,是如此的癡,如此的醉,仿佛人與琴與曲已融為一體。。。

琴聲停了,我走到門口,啊! 是他們---文靜和彭卓文。他倆好像還沉浸在樂曲裏,一動也不動,周圍是這樣的靜,靜得我隻聽見我咚咚的心跳聲。突然,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看見我,文靜的眼睛閃了一下,然後對著我笑了笑。我不知我是怎樣離開,怎樣回家的,我隻記得我好像又流淚了。

不久,文靜回來了,看了我一會,然後說,“雪兒”,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話就蹦出來了“文靜,你在玩火嗎?”


(3)
夏天來了,當地同學大都回家去,我們還在苦苦的留下繼續夏季課程,目的就是省錢和盡早完成學業。陸振聲已不再找文靜,他們彼此躲著,而彭卓文卻從未來過我們的住處。這段日子裏,我暗暗地觀察文靜,她從前一陣的憂鬱到後來的笑語盈盈,我想她和彭卓文一定在熱戀中;按理我應該為她高興才是,不知怎的,我的心一直懸著。

夏季課程結束後的一天,我聽到了一個消息,說彭卓文當天就離開,轉學他州。我氣急敗壞到處找文靜,但怎樣也找不著。半夜一點多,文靜還沒回來,我隻好硬著頭皮找陸振聲。陸振聲一聽也急了,開著他的小破車帶著我四處尋找。我們轉了一個晚上,正商量要否報警,雨卻下起來。大雨滂沱下,我們毫無收獲的又轉了一圈,隻好先回我家。當我打開大門,隻見文靜渾身濕透的坐在地上。

看見文靜猶如整個人都不存在的冷漠表情,我張開的嘴閉上了。我想去摟她,搖她,但不知怎的,我不能,我給她嚇著了。我不知如何是好,陸振聲看見文靜回來他就走了。我感謝他,我知道他關心文靜,但他的立場是有點尷尬。此刻隻有我和文靜,我不知怎麽辦,我感到自己十分的無能,好友受到巨大的傷害,我卻不能幫助她,我隻能放聲大哭。

文靜不知是否被我哭醒了,她慢慢的站起來,輕輕的說,“雪兒,放心,我沒事。”我趕忙去浴室把熱水放好,逼著她去沐浴更衣,喝我煮的紅糖薑水,然後替她吹幹頭發,讓她睡覺。

文靜到底還是病了,她發高燒,說胡話。我和陸振聲先是讓她吃退燒藥,後是帶她看醫生;三天了,她的燒始終不退,下一步就是送醫院了。我心中極為害怕,害怕我的好友會從此消失。那天晚上,我握住她的手,喃喃地說,“文靜,好文靜,你要快快的好起來,不要嚇我,要不,我明天要打電話給你家裏。”不知文靜是否害怕家裏知道,還是可憐我,或是被我的友情感動,第二天,她燒退了,秋季開學前,病終於慢慢好了。

文靜病好後,變得比以前更加安靜也更加忙碌,一天到晚不見人影,連周末也一樣,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就是同居一室,我們見麵說話的機會也很少。

冬去冬又來,這是我們在這裏的第二個冬天。這年冬天特冷,雪下得特多特大。那晚在圖書館複習時,突然麵前來了一張紙條“走,雪兒,我們喝酒去!”抬頭一看,是文靜,她對著我笑,不等我張口,她已把我的書統統放進書包,拉起我就走。

我一邊穿雪衣,一邊追著她下樓梯,“搞什麽,我明天有測驗。”“喝完了回去再讀。”“喂,你知道哪裏有酒吧嗎?”我挑戰地問。“知道,新聞係附近,虧你還在新聞係上課呢!”我隨著文靜走進酒吧,也不知點什麽,還是文靜替我點了,我真的要對她另眼相看了,文靜什麽時候懂得這些,跟陸振聲還是從彭卓文那裏學來的,我想一定是彭卓文,陸振聲還是比較單純的。

酒來了,我們舉杯,“生日快樂!”什麽,今天是十二月七日?是的,今天大雪紛飛,不就是十二月七日大雪嘛!我又想哭了,讀書讀到胡裏糊塗的,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但文靜記得!

考完試,學期結束了。我們已唸了一年半,加上夏季課程,已完成一半的學業,終於可以休息一下,我躺在床上盤算著該到哪玩去。眼前的文靜卻在翻箱倒籠的,不知在搗鼓些什麽。“幹嘛,文靜?”“雪兒,我要走了,我明天就走了。”

“什麽?”我一骨碌的爬起來,抓住文靜的肩膀,大力的搖,“你說什麽?”“我無法留在這裏,太多的事發生,太傷心;我要換一個環境才能走下去,所以我轉學紐約。”我鬆開了手,赤足跑進浴室,把水龍頭開得嘩嘩大響去淹蓋我哇哇的哭聲。我知道文靜的苦,也認同換一個環境對她比較好,可以重新出發,也可以忽略人們背後的議論,但是一想到好友要離去就有萬般的不舍。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文靜提著她唯一的兩件行李,走出大門,告別這個我們一起生活了一年半的地方。這是個怎麽樣的大雪天,漫天遍野都是雪,我們起得早,又是放寒假的大學城,路上行人稀少,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我們踩下一個又一個新的腳印。我當時隻想和文靜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到地老,走到天荒!

灰狗站把我拉回現實中,車子來了,文靜終歸要走,她轉過身來,我們緊緊地擁抱,“雪兒,謝謝你!”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滿臉的淚水。“寫信給我。”“我會,保重!”送走了文靜,我一個人慢慢地走,我努力去回想這一年半以來發生的事情,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文靜和陸振聲和彭卓文之間發生過什麽;唯一清楚的是:彭卓文走了,文靜也走了!

在我當時年輕的心中,倒沒有害怕什麽友情的逝去,因為從我把文靜歸到我的閨蜜那天起,我就堅信我們會是一輩子的知心好友。我當時隻是隱隱約約的有一種預感,為文靜的將來,特別是她的感情而擔憂,雖然我對文靜的感情世界其實從來是知道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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