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千觥

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a heartache; 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a mistake.
正文

把酒千觥 [001]

(2005-04-18 21:15:44) 下一個

  雨,綿綿不絕的雨。
  潮濕,黴味,心情連同曬台上擁擠不堪的衣物一道發酵得令人幾欲窒息。
  懶得浪漫更無法浪漫。
  日子就這麽簡單地重複,浮浮泛泛,毫不分明,拖著冗長的軌跡。
  而宿舍裏麵空無一人。
  於是我隻好大口大口地喝水,借此衝淡久不說話嘴裏澀澀的苦味,衝淡雨季以來憋人的壓抑。遺憾的是那個破舊的搪瓷杯裏沒水供我揮霍。找遍了所有的容器,我唯一的收獲是小艾黑黑的小床底下一瓶青島黑啤。事實證明我喝酒時怎麽也不會有沒落貴族式優雅蒼涼的美麗,早已枯竭的淚水在怪味的酒精作用下拉開了閘門,洶湧地淹沒瞳仁裏慢慢放大的灰色回憶。
  “你為什麽要去南方?”榛子問我。
  是的,我為什麽要來南方?我真的不知道。我像一片葉子懵懵懂懂地被吹到這片陌生的土地。我的選擇無可救藥,這個結論之前且一直擺在那裏,嘲笑我撞了南牆也不懂得回頭的癡愚。我曾經很平靜地生活在江南一座古老的小城裏,它有過的煊赫、華美的印跡一一為時光淡淡抹去,而不再讓人感到驚喜。那裏的生活有條不紊,有條不紊得不由人不叛道離經。那種叛逆裏從此密密匝匝地種滿了我對北方曠野的牽念之情。
  榛子說,她就是我的指甲化成的人兒,黑黑的眼眸一瞬不瞬,閱讀我的激動與欣喜。
  我的生活一向很平順,乏味不已的平順。我喜歡冒險和刺激,大人們對我早熟的憂鬱毫不在意,他們說那是文靜。我家離我就讀的中學很有一段距離,所以我中午從不回家。我的父母至今還對我有孚眾望的身高耿耿於懷,他們不知道那時他們給我的零花錢全裝進了那家叫做“天緣”的租書亭。那亭子毫不起眼,裏麵有個幹癟的老頭一年四季都孜孜不倦地打著瞌睡,我偷偷喊他“睡不夠”。“睡不夠”是個奇怪的老頭,不愛說話,即便他大嗓門的老太婆衝他的耳朵狂吼也總不見回應,隻要把借書卡遞給他,他眯縫著眼,漫不經心卻能很快找出你要借的書,然後繼續他的瞌睡。他似乎對這份工作毫不起勁,雖然他自己是老板,從沒見他向顧客推銷“天緣”的便利,為此我常常感到得意忘形的竊喜:那些腰包鼓鼓的家夥對這個名字取得像婚介所的老書亭不屑一顧——他們不知道裏頭有多少寶貝。有一天我竟然發現“睡不夠”眼裏全不見往日的迷朦,昏暗的書堆裏那眼神精光四射,滿是神秘的意味。不多久我發現他頭上的“溜冰場”上“鐵絲網”正潛滋暗長,最終覆蓋了所有裸露的頭皮。
  那個神秘的小亭裏,裝著許多玄妙的書籍。關於指甲小人的傳說,原是躺在“天緣”最明暗的角落裏,書殼快掉了,上麵沾滿了油漬,隱隱看得出古色古香的紋理。準是“睡不夠”從哪家灶間搶下來的,我心裏暗笑,“要這本。”
  “睡不夠”睜開耷拉的眼皮,第一次抬頭看我。“這本嗎?”,淡淡的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驚奇。
  那本古舊的書裏全是奇談怪論,看看它的出版年代,我奇怪“破四舊”地氈式的搜索中它怎麽會成為漏網之魚。但我不得不說,盡管我們對過去的傳說頗多鄙夷,卻無法擺脫對它的權威戰戰兢兢的畏懼。時間賦予的魄力無與匹敵。
  那個沉悶的假日下午,我除了打嗬欠外無事可做,偏偏我又不想睡,窗外的知了聲嘶力竭磨得人心神煩躁。我玩弄著指甲,忽而想起指甲人的傳說——剪下十個指甲,埋在窗下,它就會變成你意想中的自己。真是絕頂可笑。我小心翼翼剪下我留得長長的指甲,用一張黃色透明紙包著,真的埋在了窗下。我家住在一樓,一切簡直輕而易舉。拍掉手上的泥,我輕快地吹起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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