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年輕人曾在日記裏寫道,他曾誇讚某妓女的容貌,朋友以為他有意,還特為他招來。這個年方十六歲的妓女名叫花瑞英,一年後嫁給了南潯富翁張石銘,不久後便因失寵而離家重操舊業,這位張石銘也有來頭,乃民國元老張靜江的兄長。
在這個年輕人的日記和回憶錄裏,有許多類似的記錄。他在59天裏打牌15次,喝酒17次,進戲園11次,逛窯子10次。讓他印象最深的也許是1910年2月12日(舊曆)的雨夜,當晚,他在妓院喝花酒,之後又去“打茶圍”(即點名叫妓女,喝茶聊天聽曲,規定一人為主,僅此人可以對妓女動手動腳),酒醉歸家時向巡捕尋釁,脫下皮鞋毆打對方,被罰款五元。這件事對他觸動極大,他曾說那段時間雖然隻是喝喝花酒打打牌,並無真正嫖妓,但已是一生中最灰暗墮落的時光,而酒醉滋事被罰款,則是他“一次精神上的大轉機”。還有一種說法,指他因醉倒街頭,整夜淋雨不說,錢財也被人偷光,因此反省。
這個年輕人名叫胡適。
日後的胡適,以“中國青年的思想導師”自居,提起那些年少荒唐時自然免不了痛心疾首。但平心而論,狎妓之舉在當時其實極為普遍,決非不懂事的年輕人的專利。何況,即使是胡適本人,日後在北大任教時,誌得意滿,也一度又成了八大胡同的常客。後來,這位大名人胡博士有回在上海喝花酒,又被人看到,還被包天笑撰文刊登於《晶報》,氣得他居然親赴報館,要找包天笑算賬,老包見勢不妙,立刻從後門逃跑,還在當晚日記裏寫下“胡適之自注銷《晶報》一篇文後,大窘,昨親至晶報館,餘急避之”這樣的話語。
(妓女與嫖客。圖片源自網絡)
《中國娼妓史》中的娼業規律
古龍曾說,殺手是男人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妓女是女人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前者未必,後者倒真是曆史悠久。《隋唐演義》的作者、清代人褚人獲曾考證,“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認為春秋時齊國便已有真正意義上的妓女。《馬可波羅遊記》中也記載,元大都“營樂的妓女和漂亮的待招女郎達2萬人”,明朝的謝肇製曾說北京“娼妓多於良家”。
在中國古代史上,文人與妓女之間的逸事極多,但故事中的名妓往往並非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妓女。古代的“娼”與“妓”有別,娼純粹賣身,妓則受過專業訓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要懂點,“客戶群”為達官貴人和文人雅士。
滿清得天下後,認為漢人官員好狎妓是其敗亡的一大原因,故在《大清律例》中規定,“凡文武官員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之。”換言之,官員、“官二代”和拉皮條的都在受罰之列,但娼妓作為弱勢群體,卻不在被處罰之列。這也使得清代官員們熱衷逛相公堂子,跟戲子膩在一起,但這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隻是將長相秀美的男性藝人當成了妓女的代替品。乾隆年間又有法例,規定北京內城不得開妓院,內城妓院遷至前門外大柵欄一帶,也就是“八大胡同”的前身。
所謂八大胡同,其實隻是北京“紅燈區”的代指,又稱“八大埠”,並非絕對的地理坐標,乃至有人說:男人說去八大胡同,隻是表示自己“要做什麽”,並非是講“要去哪裏”。它位於前門外大柵欄觀音寺街以西。“八”這個數字也隻是虛指,《順天時報叢談》曾說那一帶有十餘條胡同屬於“花柳繁華之地”,公認的八條胡同是百順胡同、胭脂胡同、韓家潭(現韓家胡同)、陝西巷、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現棕樹斜街)、朱家胡同和李紗帽胡同(現大力胡同、小力胡同)。清末時法紀漸弛,各地妓女紛紛進京謀生,這八大胡同開始揚名,徐珂在《清稗類鈔》中指清廷官員“除卻早衙遲畫到,閑來隻是逛胡同”。如果官員對狎妓一道不夠精通,還會被同僚們恥笑,是絕對的土包子,“生長僻縣,世為農民。本不知有人世甘美享用也。”
八國聯軍入京時,那位傳說中的賽金花也是八大胡同的名妓之一,至於她的“以身救國”則是絕對的意淫——中國男人一向有在積弱時代意淫女英雄橫空出世的傳統。其後,庚子賠款帶來的巨大財政壓力,前門火車站的建成,都使得八大胡同更加繁盛。
1905年,清政府在京實行公娼製,對娼妓征稅,在法律上承認了其合法地位。公娼製即“娼妓檢查製度”,即在政府監督下由私人開辦妓院,妓院按期交稅,按例營業,妓女按期體檢。1798年,法國最早實行此製度,時人認為,娼妓行業無法根除,所以不如加強管理、增加稅收,同時防止性病傳播。清政府對這一行業的規模和經營地點也有著嚴格限製,如妓院總量控製,額滿後,有妓院倒閉退出,新開者方準入,私開妓院或暗娼均屬違法。同時,妓院不得接待未成年人,妓女還要定期接受身體檢查,妓院不得在臨街一麵用任何相關裝飾招徠客戶,甚至不能有走廊,妓女也不能走到門外拉客。另外,清政府也針對妓女的弱勢,做了不少保護性規定,還撥款並募集社會捐助,成立了“濟良所”,如有妓院漫天要價,阻礙妓女從良,或虐待妓女,受害者均可申請庇護,濟良所對其進行文化和技能教育,學習國文、倫理、算學、手工、烹飪、圖畫、體操和音樂等,以助其日後生活,妓女在濟良所裏勞動所得也全數歸於自己存用。
辛亥革命成功後,有人認為國家理應麵貌一新,應予廢娼,卻不成功,娼業反而更盛。1912年2月,唐紹儀、汪精衛、蔡元培和宋教仁等在上海發起社會改良會,“總旨在以人道主義及科學認識為標準而定改良現今社會之條件。”入會條件共有36條。第一條即“不狎妓”,其次為“不置婢妾”。但民初政治動蕩,大家還沒來得及實行會務,便各奔前程去了。
袁世凱就任大總統後,沿用清代的公娼製,妓院可領營業執照,定期納稅。1934年11月,上海生活書店曾出版《中國娼妓史》,八十年代後,此書又幾次重新出版,成為學者們研究這一課題時的必備參考書。作者王書奴,真名和履曆均不詳,但視野開闊、文字洗練、兼顧中西,想來決非凡俗,可惜已湮沒於曆史。
他在書中寫道:“民國後,北京仍為政治中心(民國十六年為止),上海廣州仍為工商業中心。所以我們研究娼妓事業,仍以北平廣州上海為全國代表。民國後娼妓比前清反為發達而普遍。看了北平上海廣州情形,其他各大都會可以類推了。”
書中統計,1918年,北京有妓院406家,妓女3880人。民國六年(1917年),有妓院391家,妓女3500人。又據《北京社會調查》估計,民國六年,北京私娼不下7000人。按此推算,當時北京的公娼私娼在萬人以上。另據1920年上海“淫風調查會”的調查數據,當時上海注冊從業娼妓總數為60141人,但這個數字不包括外國娼妓及暗娼,據估計行業總人數約在十二萬人數以上。
由此可見,公娼製雖然實行,但對私娼的泛濫並無製約。北京、天津和上海等大都市,私娼暗娼均遠多於公娼,甚至以警署為保護傘。盡管政府、婦女運動組織都曾投身“禁娼”,但收效甚微。國民政府曾發起“新生活運動”,限製妓院營業執照發放,還設立妓女營救所,但也未能徹底禁娼。1920年,工部局曾力圖縮減租界內的正規妓院,進行搖珠禁娼,被搖中號碼的妓院和妓女被公示,限令停業,第二年又再次搖珠。但此舉不但不能減少暗娼數目,甚至使得被停業的公娼紛紛轉為暗娼。
1928年後,國民政府首都南京廢娼,幾省的省會又迅速跟進,可失業妓女卻紛紛遠走其他城市,尤以上海“受災”嚴重。
為何如此“繁榮娼盛”?王書奴總結了幾條原因,針針見血,其中第一條為“革命偉人之放浪”,第二條為“軍閥之貪財好色”,第三條和第四條則是直指當時的“社會流行”,分別是“代議士之浪遊”和“官吏之冶遊”。
妓院曾是革命黨人墮落之所
在王書奴的總結中,第一條就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革命偉人之放浪”。他援引法國大革命的例子,指法國大革命期間,“巴黎歌舞管弦之盛,更增於往日”,民國初年也與之類似。他寫道:“無論何國,經一度革命,社會上階級位置,必為之一變。從前貴族高官,降為皂隸。現在握政權的,都是首先發難的革命偉人。這班人大半起於氓庶,來自田間。錦衣玉食,嬌妻美妾風味,從來未嚐染指。一旦得到高官厚祿,本可衣錦還鄉。回想從前做革命時候,吃了許多辛苦,受了多少恐怖,家裏隻一個黃臉婆兒,不足以安慰精神,及辛苦革命代價,最簡便的莫如嫖娼了。一般革命偉人,從前罵舊的貴族高官窮奢極侈,富貴時,也幾幾乎和他們一樣。”這一說法,不但總結曆史,亦預示將來。有人說底層鳳凰男發跡後往往嘴臉一變,其實也恰恰是這道理。
這種狀況甚至在革命初起時便已出現。武昌起義後,革命軍與清軍在武漢三鎮激戰,後停戰議和。義軍中的不少新貴在此期間以嫖娼為樂,或者在武昌找土娼,或者每晚渡江到漢口嫖妓。可惜當時漢口已被馮國璋的清軍用大炮轟得不成樣子,僅有洋人所占的租借地未曾受害,所以革命黨人便齊聚租借地嫖妓。
說革命黨人嫖妓之前,得先說說一位傳奇人物——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他並非革命黨人,反倒是革命黨的死對頭袁世凱之子。這位民國四公子之一,可算是民國文人雅士中在風月場上最為傳奇的人物,還是青幫大佬,也因此與革命黨人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
袁克文是袁世凱的次子,出身富貴,才情過人,金石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卻極看淡名利,可算是貨真價實的翩翩公子。他生性風流,年少時便隨兄長袁克定狎妓,成年後更是常常流連於風月場,又因父兄均醉心權力,他生性恬淡,不沾政治,隻求避世,於是很少回家。
他曾納薛麗清為妾,生下一子,即後來的華裔物理學家袁家騮。可惜不久後,薛麗清就嫌棄袁克文太過恬淡,不問功名,生活太過沉悶,離開袁家,重返風月場。之後,袁克文還納過小桃紅,後者亦嫌棄袁家規矩太多,步薛麗清後塵。在袁克文的《寒雲日記》裏,僅提到名字、曾經歡好的妓女便有多人。
不過他雖風流,卻不猥瑣,對女性一視同仁,充滿憐惜。有才情的美麗名妓,他自然喜歡,而那種最下等窯子裏的大齡貌醜土娼,他也十分尊重,並不輕薄。相比肉欲,他更愛詩詞唱和。
晚年的袁二公子窮困潦倒,淒然離世。喪事由青幫包辦,徒子徒孫沿途送葬,還有大批妓女自發為之送葬,誰說風塵中人無情呢?其實無情有情,隻看對象,像袁克文這般的濁世佳公子,即使潦倒,也不掩傳奇。
有趣的是,革命黨人唐繼星曾在晚清時入獄,辛亥革命成功後被放出,任國民黨支部負責人。二次革命前夕,袁世凱與革命黨人已然鬧翻,唐繼星也被列入抓捕之列,他卻仍好整以暇,“日作狎邪遊,昵一妓,寢食必於是”。袁克文與唐繼星有交情,所以他雖是袁世凱的兒子,卻幫朋友不幫爹,幾番掩護。有次他聽聞軍警要抓捕唐繼星,立刻約他去德義樓暫避,唐繼星卻不願意,非說自己已經約了妓女,有事咱們明天再說,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妨礙一夜風流。袁克文無奈,隻能讓唐繼星把妓女也帶到德義樓,唐才答允。
說到袁克文,便不可不提他的專欄。他的文字溫潤自然、毫不做作,加之見多識廣,極多秘辛,堪稱報紙暢銷之保證。
1920年,這位青幫的大字輩人物開始在上海《晶報》刊載專欄《辛丙秘苑》,大談前滬軍都督、老派革命黨人陳其美的狎妓逸事,涉及人物還有應夔丞(即應桂馨)、沈翔雲與當時還年輕的蔣介石。
以往提及宋教仁遇刺,多以袁世凱派人刺殺為定論,但近年來學界亦有不少人認為,革命黨人自己才是幕後黑手,此事應為陳其美與應桂馨所謀劃。袁克文當年在《辛丙秘苑》專欄中便提及陳、應二人的謀劃地點——妓院。他寫道,宋教仁從上海赴京前,陳其美和應桂馨曾設宴餞行。席間,陳其美曾問宋教仁該如何組織國民黨內閣,宋教仁以“大公無黨”為唯一辦法,應桂馨認為此舉叛黨,大家不歡而散。也有人告訴袁克文,國民黨內部許多人都痛恨宋教仁,密謀要害他。而宋案元凶之一的內務部秘書洪述祖,其實也是青幫大佬。
早在清末,陳其美便已經是窯子裏的常客。這位青幫“大”字輩的人物在加入同盟會後,將秘密機關設於妓院。後來有記者采訪陳其美,在報道中寫道:“英公主持江浙兩省革命運動,設總機關馬霍路德福裏。此外,則清和坊琴樓別墅,及粵華樓十七號,為附屬機關。表麵則酣歌狂飲,花天酒地,以避滿清之耳目。不知者以為醉生夢死之流耳。又孰知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哉!”而在廣東,革命黨人鄧蔭楠等也曾雇艇招妓設宴,以此掩護革命工作,據說效果極好。
不過,考慮到晚清立憲那幾年間,革命屢屢受挫,革命黨人大多消沉的真實情況,陳其美的“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恐怕得打個折扣。革命成功後,他就任滬軍都督,也有人專門致信給他,勸他不要狎妓,別做“楊梅都督”。他則在報紙上回公開信,表示雖然“昔日為秘密結社之故,偶借花間為私議之場,邊幅不修,無須自諱”,但革命成功後,公務繁忙,“風月情懷,消磨殆盡”,絕對沒有出去鬼混。但別人既然寫信給他專門說這事兒,也絕非捕風捉影。武昌起義後,陳其美常常出入上海五馬路的玉芳妓院,時人稱他“日走妓館,恣情濫狎”,這才招來了群眾來信。那時他身邊還跟著一位小兄弟,名叫蔣介石。
陳其美還曾向老同誌陶成章討要南洋華僑捐款充當公款,陶成章拒絕,表示這錢得用在革命工作上,不能給你嫖妓。據說,二人反目便是因此事,後來,陳其美指使蔣介石和王竹卿暗殺了陶成章,可憐陶成章這位堅定的革命黨人,奔波多年後死於同誌之手,時年僅三十五歲。之後,蔣介石一度躲在玉芳妓院裏,後來還納姚冶誠為妾,這位姚姑娘就是玉芳妓院裏的娘姨,專門伺候高級妓女。
上梁不正下梁歪,陳其美如此,軍政府的其他人亦不能免。報章稱上海“軍界中有身穿戎服,出入於花天酒地之中,結隊成群,毫無顧忌,喪失軍人資格”。陳其美曾為此於1912年1月12日發出通告:“以後除通飭各軍隊嚴加約束外,凡有見軍服之人在妓院、戲館混鬧者,許即扭解來府,即以軍法從事。扭解之人,立予重賞。”同年4月4日,他還發布訓誡,指某些兵士“敗壞軍紀”,“有調笑土娼之事”,於是不準士兵平日隨便外出。
但有領導帶頭腐化墮落,再多的訓誡、通告都沒有用。到了1912年8月,《申報》還曾有報道稱:“從前應酬場中,酒菜之一兩元而已。今上海以請客應酬,妓院之事,局菜等費,統計不下百餘元。遇有住客,尤非大菜花酒不足以示誠敬。”時任紹興軍政分府都督的王金發還大肆搜刮民財,在上海買別墅,金屋藏嬌,包養了名妓花小寶。
還有一樁逸事也跟陳其美和嫖妓有關。1912年初,關外的革命黨人買了兩挺機關槍,途中去玩日本妓女,結果這兩挺機關槍被上海都督府的人、也就是陳其美的下屬順走了。
年輕的蔣介石在大上海耳濡目染,也有不少荒唐之舉。據說他還曾和王陵基爭風。這位王將軍曾留學日本,生性風流,酷愛嫖妓,二人在妓院裏為爭一個美貌有才的“女校書”而大打出手。當時蔣介石正值落魄,王將軍卻正得誌,事後還到處吹牛,說自己那時比老蔣有錢、也比他有權,嫖的女人都比他的漂亮,他想跟我爭,我就給了他一個大嘴巴。
1933年,王陵基在湖北與賀龍部紅軍交戰,因嫖妓誤事。次年,他在四川圍剿川北紅軍,又於戰事激烈時跑回萬縣嫖妓,導致本部敗北,被免去所有職務,一度賦閑。不過他倒是知恥而後勇,抗戰期間出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集團軍總司令兼第七十二軍軍長,出川抗日,立下戰功,晉升為陸軍中將,兼任江西省政府主席。其間也甚少出入風月場,儼然痛改前非。
其實,痛改前非的何止他,還有當年曾與他爭風吃醋、後來反倒成了其領導的蔣介石。蔣介石後來戒色,推崇傳統道德,不複年少時的荒唐。
在革命期間,妓女與革命黨之間的故事並非隻有荒唐,也有不少正能量。比如黃花崗起義時,便有一位妓女郭蓮花曾放火配合,後被捕。上海光複後,妓女張俠琴、唐天琴等青樓妓女曾創辦中華女子偵探團養成所,準備為革命軍收集情報而培養間諜,不過因為南北議和成功,這群女子並無用武之地。最著名的則是湖南醴陵女子黃玉嬌,她曾是妓女,後脫籍獨居。二次革命失敗後,革命黨人傅熙湘回家鄉醴陵暫避,黃玉嬌毅然將之收留。後來,黃玉嬌嫁人,傅熙湘亦主持《長沙日報》,還曾將二人唱和詩作整理成《江薇感舊記》,廣泛流傳。
但類似的故事若摻入家長裏短,往往難有好結果。也是二次革命時期,革命黨人、原重慶軍政府副都督夏之時為躲避袁世凱的追捕,躲入上海清和坊一家妓院。在這家妓院裏,他遇上了董竹君,二人一見鍾情。董竹君不願夏之時為自己掏錢贖身,於是設計裝病,老鴇隻能將她送往他處休養軟禁,董竹君不久後趁看守不備乘車逃離,找到夏之時,二人在旅館中匆匆成婚,一起流亡日本。故事寫到這裏,本已蕩氣回腸,誰知到了1934年,二人漸行漸遠,董竹君不滿夏之時的霸道,毅然離婚,她擁有群益紗管廠、錦江川菜館(上海錦江飯店前身)、錦江茶室等實業,是上海灘著名女強人。
至於悲涼,那也是每個時代都無法避開的暗麵,比如辛亥革命成功後,許多人以革命元勳自居,論功行賞後腐化墮落,成為新貴。可也有一些曾參加廣東女子北伐隊的女革命黨人,衣食無著,淪為妓女。
有趣的是,在革命的大氛圍下,妓女往往也被激情所裹挾。清末有位名妓,假借《紅樓夢》主角之名,藝名林黛玉。這位花魁當年在上海紅透半邊天,不但被官員富商公子哥們追逐,還常常被文人寫入書中,當年上海小報的妓界花榜,她亦是常客。1914年,眼見民主共和成了時髦詞,已然漸漸老去的林黛玉也與時俱進,參與成立了“青樓進化團”,不過她並非這個“青樓進化團”的主角,最熱心的要算是張曼君和祝如椿,前者更是熱衷讀書讀報,還公開演講,宣傳愛國思想。到了五四運動前夕,上海還有十九名妓女組織宣講團,請林黛玉牽頭,但此舉被《晶報》鄙視,認為“讓人想起義和拳運動,不寒而栗”。也正是那一年的《晶報》曾經報道,有一位名妓因為不讀書,也不熟悉“愛國”、“同胞”這樣的新鮮詞,居然無人問津,生意難做。袁世凱打算稱帝時,也曾策劃組織各種勸進請願團,其中便有“娼妓請願團”。
“睡張宗昌的老婆去!”
即使有王陵基這樣的回頭浪子,也無法掩飾軍閥整體都是嫖妓愛好者的事實。在王書奴的書中,“軍閥之貪財好色”便是民國娼妓盛行的第二條原因。當年,北京有間大森裏妓院,老板就是張勳和張宗昌,嫖客也以軍政要人為主。這家妓院不僅姑娘漂亮,吃的也好,延攬了不少當年的清宮禦廚。妓院生意極其紅火,喝花酒得提前半月預訂。
張宗昌的姨太太極多,他號稱三不知將軍,不知道自己兵有多少、錢有多少、姨太太有多少。他走到哪兒都得逛妓院,看中了就帶走,有時連名字都不問,就給人家弄套房子,再派個衛兵站門口,就算納了個姨太太。這些姨太太倒是能風光幾天,但沒有收入,光守著一套大房子能頂啥用?於是紛紛離巢重操舊業。不過“張宗昌姨太太”的身份倒成了賣點,不少嫖客都愛嚷嚷“睡張宗昌的老婆去!”
王書奴在《中國娼妓史》中認為,“各省督軍,擁有土地用兵賦稅大權。各省雖有省長,名為軍民分治,實則僅為督軍屬吏,結果釀成軍閥割據局麵。加以連年內戰不息,小民困於征誅,武人大飽私囊。民國以來北洋派武人做過督軍的,家資以千萬為單位,二三千萬三五千萬的更不一而足。這班人本是不學無術之徒,甚或有目不識丁的,一朝得意,唯以發展獸欲為無上快樂,每一督軍起碼有姬妾十人以上。”
他還專門舉了個例子,指“有所謂長腿將軍者,姬妾共有三十餘人。但是數量是這樣多,腳色仍然時時更換。此外私娼、女優、打鼓的、良家女子,幾無一不嫖,真可謂荒唐絕倫。長腿將軍北京住宅在西城石老娘胡同。將軍每次到北京時候,八大胡同妓女稍有姿色的,或曾經賞鑒的,聽說將軍節鉞已到北京,不等相呼,皆親自到張公館來移尊就教。將軍這時候如詩壇點將一般,一時鶯鶯燕燕,往來不絕。石老娘胡同變成小娘胡同了。”這位長腿將軍,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張宗昌了。
軍閥如此,門下幕僚也盛行此風。他們跟隨軍閥奔走,居所難定,往往喜歡納妾,一方麵有助性生活,另一方麵也可以借“太太團”的感情溝通來為自己謀求向上空間和斂財機會,必要時更可以靠姨太太拉近與領導的距離。這些姨太太不少都出身風塵,有些人為求省事,甚至臨時雇用妓女充當姨太太,還把自己的起居置於妓院,跟領導、同僚喝花酒談事情都很方便。
官員嫖娼一度難禁
在王書奴總結的娼業盛行規律中,第三條和第四條直指當時的“社會流行”,分別是“代議士之浪遊”和“官吏之冶遊”。
所謂“代議士”,即指參議院和眾議院的議員。“民選代議士,此為破天荒的事。國家一切內政外交,須經國會議員議決。特任官之任免,須經國會之同意。其職權之大,地位之高,蓋可想見。這班議員先生們,有官僚,有學者,有學究,有革命偉人,有曾經塵海的,也有來自田間的。形形色色,濟濟一堂。一旦身入都門,聲價十倍。加以政團林立,大小政客之依草附木者如麻。當時如關於國務員之同意事件,預算案之通過事件,政團間之相互事件,幾無不以八大胡同為接洽交之地。”大多數議員們都沉迷於這燈紅酒綠燕語鶯聲的溫柔鄉,將之作為討論政事的安樂窩。他寫道:“民國二年間八大胡同車水龍馬,絡驛不絕。為北京有女娼以來未有之盛況,至民七以後則營業一落千丈。都因政潮起伏,議員先生們南北奔馳,席不暇暖的緣故,至於民國七年(1918年)新國會議員,民國十二年(1923年)賄選議員,都是相習成風,一丘之貉,吏不必說了,下至省議員。縣議員以及市鄉自治員,選舉時之托人投票,選舉後之運動接洽,亦幾無不以酒食征逐狎妓遨遊為應酬無上良品,所以民國後娼妓之盛,與議員先生們確有關係的。”
官員亦不免俗,加上嫖娼合法化,再無限製,自是流連於煙花之地。
與王書奴這本《中國娼妓史》相互印證的是當時北京流傳的一個說法,指最喜歡逛八大胡同的是兩院一堂。蔡元培就曾寫道:“兩院一堂、探豔團、某某公寓之賭窟、捧坤角、浮豔劇評花叢趣事策源地”。所謂兩院,就是國會的眾議院和參議院,一堂是京師大學堂,即今北京大學的前身。據說,當時京師大學堂狎妓之風極盛,每日晚飯後,老師帶頭,率領學生乘坐洋車,浩浩蕩蕩直奔八大胡同,師生同樂。
後來,有一位教育家赴北大任校長,立誌改變此風氣,結果引發一場風波。他的好友胡適等人甚至認為這場風波是改寫中國政治走向的導火索。
他是蔡元培,另一位當事人名叫陳獨秀。
愛逛胡同的知識分子
1917年,蔡元培回國,出任北大校長。當時的北大,學生多為官二代,教師中充斥著官僚和投機者,烏煙瘴氣,名聲極壞。那年1月9日,蔡元培發表就職演說,針對學校情況,提出了“入法科者,非為做官;入商科者,非為致富”。後來,他還說了那段極為著名的話:“教育者,養成人格之事業也。大學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不可視為養成資格之所,亦不可視為販賣知識之所。學者當有研究學問之興趣,尤當養成學問家之人格。”
此後,蔡元培以兼容並包的姿態,延攬大量不同政治立場的人才,其中包括胡適、陳獨秀、錢玄同與辜鴻銘等。1918年1月19日,他還發起成立“進德會”,入會標準是“不嫖不賭不納妾”,大批師生加入,其中包括了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劉半農等教員,以及傅斯年、羅家倫等學生。
可帶頭犯戒的卻恰恰是進德會成立時高票當選評議員的陳獨秀。諷刺的是,早在1903年,陳獨秀等曾在拒俄運動中“因外患日亟,結合士群為一團體,發愛國之思想,振尚武之精神,使人人能執幹戈衛社稷,以為恢複國權基礎”,準備成立安徽愛國會。在草擬的該會章程中就有“戒洋煙、嫖、賭一切嗜好”一條。眼下,裁判犯規了,咋辦?蔡元培對陳獨秀一向器重,為了將他引入北大,並讓其擔任文科學長這一左膀右臂式的要職,不惜幫他偽造學曆。陳獨秀辦《新青年》,推廣白話文,大反傳統,抨擊時政,蔡元培亦聽之任之,還幫他頂住了不少上層壓力。但1919年二三月間,陳獨秀的生活作風問題成了北京城中的最熱話題,各種報紙紛紛報道,周作人就曾在《知堂回想錄》中寫道,“北京禦用報紙經常攻擊仲甫,以彼不謹細行,常作狹斜之遊,故報上記載時加渲染,說某日因爭風抓傷某妓下部,欲以激起輿論,因北大那時有進德會不嫖不賭不娶妾之禁約也。”
學者們大多認為,對陳獨秀的攻擊實有預謀,是當局籌劃並施壓。蔡元培對此頗為憤怒,當時,翻譯家林紓經常抨擊北大詆毀孔孟,有違傳統,1919年3月21日,蔡元培回了一封公開信,其中表示“對於教員,以學詣為主,以無背於第一種之主張(按指學術自由、兼容並包)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例如複辟主義,民國所排斥也,本校教員中有拖長辮而持複辟論者,以其所授為英國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籌安會之發起人,清議所指罪人者也,本校教員中有其人,以其所授為古代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側豔之詩詞,以納妾挾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苟其功課不荒,並不誘使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自有天然界限。”同時還以林紓本人為例,譏諷了幾句,表示“曾譯有《茶花女》、《迦茵小傳》等小說,而亦曾在各學校講授古文及倫理學。使有人詆公為以此事小說體裁講文學,以挾妓奸通爭有夫之婦講倫理者,寧值一筆歟?”
其實,若拋開當局的幕後施壓,這隻是一個至今仍然爭論不休的話題:公眾人物的私德可有邊界。而在當時,這個紛爭顯然不可能在理性範疇內討論。1919年3月26日晚,蔡元培與北大教員馬敘倫、沈尹默齊聚湯爾和家中,一起討論陳獨秀之事。並非北大人卻是京城教育界重頭人物的湯爾和,原本是陳獨秀得以進入北大的舉薦人,如今卻搖身一變,認為不可對陳獨秀姑息。4月10日,北大宣布廢除學長製,成立教務處,以馬寅初為首任教務長,陳獨秀就這樣變相失去了文科學長職務,同時被放假一年,實則變相解雇。也是那一年,五四運動爆發,陳獨秀參與其中,最終被捕,出獄後南下上海,成立共產主義小組。
投身共產主義的陳獨秀,與昔日好友胡適漸行漸遠,後者也為此痛心疾首。十幾年後,胡適還與湯爾和打了一場筆墨官司,1935年12月28日,他在給對方的信中寫道:“三月二十六日夜之會上,蔡先生不願於那時去獨秀,先生力言其私德太壞,彼時蔡先生還是進德會的提倡者,故頗為尊議所動。我當時所詫怪者,當時小報所記,道路所傳,都是無稽之談,而學界領袖乃視為事實,視為鐵證,豈不可怪?嫖妓是獨秀與浮筠(按指當時的北大理科學長夏浮筠)都幹的事,而‘挖傷某妓之下體’是誰見來?及今思之,豈值一噱?當時外人借私行為攻擊獨秀,明明是攻擊北大的新思潮的幾個領袖的一種手段,而先生們亦不能把私行為與公行為分開,適墮奸人術中了。”他還痛批沈尹默,表示“當時我頗疑心尹默等幾個反複小人造成一個攻擊獨秀的局麵,而先生不察,就做了他們的‘發言人’了。”
1936年1月2日,他又一次致信湯爾和,表示“我並不主張大學教授不妨嫖妓,我也不主張政治領袖不妨嫖妓,我覺得一切在社會上有領袖地位的人都是西洋所謂‘公人’(Public men),都應該注意他們自己的行為,因為他們自己的私行為也許可以發生公眾的影響。但我也不讚成任何人利用某人的私行為來做攻擊他的武器。當日尹默諸人,正犯此病。以近年的事實證之,當日攻擊獨秀之人,後來都變成了‘老摩登’,這也是時代的影響,所謂曆史的‘幽默’是也。”其實,這種以私德攻擊別人的做法,又何止當年北大這一樁?在日後的政治變幻中,此做法幾乎已成某些人的殺手鐧。
就是在這封信裏,胡適還認為恰恰是北大對陳獨秀的不容,迫使他走上左傾道路——“獨秀因此離開北大,以後中國共產黨的創立及後來國中思想的左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的變弱,皆起於此晚之會。獨秀在北大,頗受我與孟和的影響,故不十分左傾。獨秀離開北大之後,漸漸脫離自由主義的立場,就更左傾了。(此會)不但決定北大的命運,實開後來十餘年的政治與思想的分野。此會之重要,也許不是這十六年的短曆史所能定論。”
胡適這個觀點,無疑感性多於理性,更多源自他對昔日好友分道揚鑣的憤懣憂傷。但曆史的走向大大改變,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說回北大,除了進了進德會卻違規的陳獨秀外,曾經年少荒唐的胡適亦一度重返風月場,直到加入進德會後才收斂。還有人壓根不入會,還出言譏諷,他便是拖著辮子的辜鴻銘。辜鴻銘認為嫖娼納妾都是名士風流,他這個“茶壺”所配的幾個“茶杯”中,就有被他贖身納妾的青樓女子。黃侃亦愛嫖妓,留下逸事無數。
若說辜鴻銘是老派人物才喜歡嫖娼,那可就大謬。有些後輩文人更好這口,比如鬱達夫就生性風流,時常狎妓,他曾記載,自己在日本留學時,“一個人住在被厚雪封鎖住的鄉間,覺得怎麽也忍耐不住了,就在一天雪片還在飛舞著的午後,踏上東海道開往東京去的客車……受了龜兒鴇母的一陣歡迎,選定了一個肥白高壯的花魁賣淫女,這一晚坐到深更,於狂歌大飲之餘,我覺得竟把我的童貞給破了。”一向禁足風月場的梁實秋也曾驚訝於鬱達夫的放浪,說他“在大世界追野雞,在堂子裏打茶圍”,實在“夠恐怖的”。
與鬱達夫知交的郭沫若也是風月場中的常客,還曾因此染病,傳染給妻子。徐誌摩亦曾於1931年致信陸小曼,表示有一晚與有人一起為胡適踐行,請了幾個妓女來作陪,飯後又被拉到胡同。一代狂僧蘇曼殊隻要有錢就會約朋友去妓院,但他總是對自己招來的妓女注目凝視,連話也不說,更不動手動腳。
好玩的是,有些知識分子純屬躺著也中槍,比如梁啟超老先生就曾被妓女用來拉大旗。上海同春坊妓女憶倩曾在房中懸掛“黛柏蒼鬆,深環玉砌;紅蘭翠菊,俯映砂亭”的對聯,署名“梁啟超書贈”,落款年月是丁巳秋(即1917年秋),可那年梁啟超並未來滬,字跡也不像他的。其實妓女隻是用他老人家的名氣來招攬生意。
被加了太多作料的傳奇故事
晚清積弱,各種傳說、謠言反而盛行,仿佛可以意淫強國,靠“嘴炮”趕走洋人。義和團的“刀槍不入”,也算一例。八國聯軍入京時,這樣的傳說又一次出現,那便是賽金花的故事,據說這位妓女獨自去拜見聯軍司令瓦德西,用自己的身體拯救了北京。
其實這故事純屬編造,國人往往喜歡以妓女作為故事的主角,然後告訴全世界:你看,連我們最低賤的妓女都可以解決這些大問題,可見我們泱泱大國是何等威風。
民國時,也有一個名妓的故事流傳,那便是助蔡鍔脫逃的小鳳仙。這樁故事裏,英雄美女兩大要素齊全,救國大義與兒女情長並存,自然成了後來影視劇極其熱衷的題材。但若撥開曆史迷霧,便會發現這故事的水分。
(鳳仙,小桂,賽金花。圖片源自網絡)
關於小鳳仙的出身,曆史並無定論——一個風塵女子,即便成了傳奇,誰又有興趣挖掘她的背景呢?易宗夔曾在《新世說》裏記載,小鳳仙原名筱鳳仙,十六歲入京師樂部,工皮簧,善酬應,豐肌玉貌,笑頰生渦。也有人記載,小鳳仙是湖北人,本來父親經商,家境闊綽,後因被小人所算計,家破人亡,她流落湖南,被賣為奴婢,幾經轉手後淪落風塵,十三歲進八大胡同。也有一種說法,指她生於官宦人家,父親本為武官,退職後窮困潦倒,便賣了女兒。《蔡鍔大傳》的作者袁泉則稱小鳳仙的母親是偏房,受大房排擠而離家,不久病亡,小鳳仙隻能跟著奶媽賣唱為生。
拋開身世不談,與蔡鍔結緣時的小鳳仙,其實也並非什麽當紅名妓,隻是一個普通妓女,長於唱曲。京劇理論家許姫傳曾有一段小鳳仙於1951年拜訪梅蘭芳時的口述記錄,指她結識蔡鍔時隻有十五歲。袁泉則在《蔡鍔大傳》中寫道,小鳳仙曾回憶,自己當時年紀尚幼,“常聽他(蔡鍔)講些三國、水滸故事和做人的道理,又教我識字看書。”
以這樣的年齡和智識,要成為蔡鍔的知音,甚至與他共謀出走大計,絕無可能。以蔡鍔為人,既不可能如此托大,將機密泄露給一個少女,也不可能讓一個少女與他共擔風險。另外,當時軍政要人均熱衷在風月場中廝混,別說警察不管,自家老婆都未必管,在時人眼中壓根算不上什麽墮落之事,反倒是生活的一部分。蔡鍔要是想靠狎妓來麻痹袁世凱,袁世凱也不會乖乖麻痹。
《民初史略》中曾說小鳳仙“相貌乏過中姿,性格且是孤傲”,同時“粗通翰墨,喜綴歌詞”,而且能“辨別狎客才華”。這三個特征,前兩條估計為真,但第三條恐怕是文人出於美好想象的馬後炮。在許姬傳的記錄裏,就寫到小鳳仙最初壓根不知道蔡鍔的身份,更不知道蔡鍔想做什麽。
在蔡鍔的出逃過程中,小鳳仙也絕不是什麽參與者甚至籌劃者。關於蔡的出逃,史家並無定論,畢竟是機密之事,事後之說往往不著邊際或添油加醋。流行說法大致有兩種:一是蔡鍔之友哈漢章的說法,指1915年11月10日是哈母八十壽辰,蔡鍔出席,當晚在哈宅通宵打牌,清晨時由哈宅側門走出,直奔新華門總統辦事處,致電小鳳仙,說中午要約她吃飯,導致密探麻痹大意。蔡鍔借機奔赴火車站,順利出逃。二是民國名記者陶菊隱所記錄,指蔡鍔常常與小鳳仙乘車出遊,當日遊至火車站,混入車廂中出逃。在這兩種說法中,小鳳仙都隻是幌子而已,甚至未必知情。而摸不清蔡鍔究竟如何離去的北洋幹將、警衛軍統領陸建章,將手下編造的小鳳仙將蔡鍔藏於車中逃脫的故事放出,借以交差,也幫助了小鳳仙“揚名”。
一年後,蔡鍔英年早逝,北洋政府舉行國葬。小鳳仙送上兩幅挽聯,一是“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一是“萬裏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幾年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美人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不過小鳳仙隻是粗通文墨,挽聯是王血痕代撰,這位代筆人用了李靖和紅拂女的故事假托,還用了“萍水姻緣”和“美人知己”這樣的曖昧用詞,更使得這故事成了傳說。
(文章來源於《新周刊》,內文有增改)
作者:葉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