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輝長文:我的中國心(圖文)
http://www.creaders.net 2012-10-02 07:38:12 駱家輝
我們家族的故事屬於傳統美國故事的新詮釋。如你所知,美國是個移民國家,全世界各地有著悠久曆史的人們匯聚在此,懷揣著各自的夢想和希望,來到美國這個“大熔爐”。一百年前,我祖父來到華盛頓當了一名家仆。他當時定當寄希望於此舉能為他的人生帶來全新的可能。我祖父的這場賭博最終取得了成功。他通過刷盤子和掃地換取了英文課程,並盡最大可能地節省開支,在這艱苦的奮鬥過程中積攢了技能。
祖父帶著我們家族從昔日的困窘走到了今日的成功,這件事直到今天我們還很驚歎。叔叔阿姨們成了醫生和工程師,而我也為自己在律師行業和公共服務領域作為領導者取得的成功感到驕傲。我很確定的是,如果你把我的家族發展軌跡放到中美兩國曆史和中美關係這張更大的圖景上的話,那麽它很大程度上是與美國寬闊的曆史相關的。在美國這塊土地上,有著機遇、自由和平等,無論你來自世界哪個角落,隻要你到了這兒並開啟了你的新人生。
當然中國版的美國夢有著它的獨特之處。作為美籍華人,我的家族來自有著幾千年曆史的中國,這裏的傳統文化令人驕傲,並為全世界的發展作出了傑出的貢獻。這些特質都未在我們身上消失。我的父母小心地保持著許多傳統。我一直記得我的父母堅持讓我們留心周圍其他的移民。我們常常在家附近捐物品。我們定期給國內的家族成員寄錢,我們從未忘記自己來自何方。
如果你回看在我家族移民期間所發生的曆史事件,就能理解我的根是在廣東台山的吉龍村。在19世紀,那個地區是移民到美國的中國人的最大來源地。因此在當時,許多來自廣東省的中國移民參與了美國西海岸的基礎建設,尤其是鐵路。許多到美國的中國人成為勞工和礦工。他們為了讓家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往往能夠忍受極端惡劣的工作條件。在今天,美籍華人的身影在各行各業中都能看到。無論是政界、科學技術界、高等教育界,還是藝術界、體育界、娛樂界等,到處都可以看到華人精英的身影。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當然非常清楚自己的種族背景。在美國作為一個少數族裔,你自然更加清楚你與大多數人的區別在哪。我的父母還竭盡全力向我們灌輸最好的中國傳統價值和習俗。回想過去,當時的我也許並未意識到我們家族的某些特質是屬於“中國特質(Chinese-ness)”的。但是現在的我已在中國生活和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已發現在我自身和我們家族身上,許多共同的特質是源自中國傳統的。比如說,我們有一定程度上的集體主義思想和信念,我們看重親密的家庭和良好的教育。而所有這些正是中國人的理想追求。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還總是覺得同新的中國移民有種親切感。我很清楚,這種情感在過去的歲月中已成為我內在的一部分。我記得父母在我們所在的華盛頓州收集各種家具、罐子和平底鍋來幫助剛到西雅圖的新的中國移民安家。此外,當我們的親屬需要住的地方時,我們總是非常歡迎他們住在我們家中。
我的家庭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以後的日子中依然會如此。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都在自家的雜貨店當過幫手。我父親從二戰結束回來後,就開了這家雜貨店。無論是掃地,還是歸置店裏的貨架,所有這些經驗都教會了我辛勤勞動的價值,讓我明白了盡自己的力量來幫助全家一點點積累的意義所在。
當然,在我表示未來要從政的時候,我的父親並沒有太激動。但是當他看到我的成功,看到我成為華盛頓州州長、商務部部長的時候,他很為我驕傲。這表明,如果你努力工作並跟隨自己的內心,你往往會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獲得成功。當我拿到法學學位後,我便思考著是成為移民律師還是社區律師,但是結果我成為辯護律師並非常樂在其中。後來我開始幫助他人競選,然後人們建議我幹脆自己去參加競選,我的政治生涯便如此開始了。
中美兩國在家族傳統上的差異確實不小,比如說家庭的類別和家庭關係的範圍。中國家庭給我的印象是,叔叔阿姨、堂兄弟姐妹和爺爺奶奶等等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要超過美國家庭。在美國,人們的大家庭成員並不大幹涉小家庭中的事物。個人的家庭大概要比中國的要來得獨立。不管怎樣,無論你到了世界哪個角落,家庭成員們都互相珍視,並為共同的目標努力著。無論是有著5000年曆史的中國,還是236年曆史的美國,正是一個個家庭組成了社會的根本。
時至今日,中國以及其他亞洲國家的家庭對美國社會依然有著很大的影響。事實上,5月是美國的亞裔傳統月(Asian-American Heritage month)。亞裔傳統月始於1977年的一項國會議案。選擇5月是為了紀念1843年5月第一位到美國的日本人以及1869年5月竣工的橫貫北美的鐵路(Transcontinental Railroad)。正如我前麵提到的,當時大部分安置鐵軌的工人是中國移民。遙想當年,再看看現在,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們現在甚至有了打職業籃球的華裔美國人,你可能已經聽說過紐約尼克斯隊的林書豪了(注:本刊采訪時,林書豪仍在紐約尼克斯)。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確實因我的亞洲身份和美國價值觀而掙紮過。我曾有段時間感到有點糾結。美國的流行文化和中國的傳統價值觀、習俗是不同的。有這麽一段時間,我對這兩種文化的任何一種都感到不確定。但是最終我通過取兩種文化的長處而獲益。當我意識到我可以從兩種文化中分別汲取一些好的傳統,並將它們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我開始變得自信。
可以說,在有關家庭、教育和辛勤工作方麵,中國傳統文化教會了我許多。看到在過去的幾千年中,中國為世界文明作出的貢獻,我感到非常驕傲和自豪。與此同時,我為我是個美國人而感到驕傲。美國是自由、希望和機會的指路明燈。美國使得我的家族能夠獲得成功。正是美國的平等感引領我和我的家族成員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夠獲得成功。
我認為在關於能動性和所關心的事物上,我的祖輩、我的父輩和我都是非常相像的。我們中的每個人都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因此我們的生活有著不同的樣式。但是我們都給自己設定了很高的目標。對於兩種文化都有所涉足,這給了我們機遇。你可以這麽認為,我們從中國傳統中繼承了高的標準,並從美國傳統中找到了實現這些高標準的力量和能力。我希望能把這種認知灌輸給我的孩子們。我希望他們也擁有遠大的抱負和夢想。就像我們家族其他人一樣,我的孩子們也可以追尋他們自己獨特的人生道路,但是希望他們能夠以一種冒險精神去努力,並獲得成功。
我不會說哪個特定的事件給我的印象最為深刻。中美兩國有著長期並不斷變化的關係,但是總的趨勢是好的。就在這些天,我剛剛回顧了大量關於1972年尼克鬆總統訪華的曆史資料。事實上,美國大使館剛剛紀念了此次曆史性訪問的40周年和有關的方方麵麵事情。那確實是中美關係史上一個精彩的時刻和真正的突破點。
如你所知,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中美關係惡化。在接下來的20年中,情況持續惡化。尼克鬆起初是非常堅定的反共產主義者,因此他在做出重啟中美對話通道的決定時不得不克服自身強烈的自尊心障礙。對於中國方麵而言,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當時接待尼克鬆也很不易。當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許諾要同尼克鬆總統一道將中美邦交正常化時,毛周二人定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隻要當時任何一方未能把彼此的差異暫且擱置一旁,那麽我今天也不可能以大使的身份出現在這裏了。值此尼克鬆訪華40周年之際,對於中美關係而言,我們在感恩過去所獲的成就的同時要繼續努力,再創另一個40年。
跟各位分享我祖父和父親的故事對我而言是種榮耀,我非常欽佩他們。我的祖父在十幾歲的時候便乘船來到了美國。他被華盛頓州的奧林匹亞鎮所吸引,在他之前這裏已有了一些駱家的遠房親戚。在那兒,他為一戶人家做家仆,部分是為了換取英文課程。一段時間以後,他回到中國並成了家。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的未來在美國,因此他又隻身再次來到美國。在西雅圖,他獲得了一份在大醫院當主廚的工作。他的同事們鼓勵他把家人接到美國來,於是他再次回到中國,把我父親、我祖母和我的幾個叔叔都接到了美國。
我的父親到了西雅圖之後開始學習英語。時至青年之後,他決定加入美軍。他被派往密西西比州訓練,為加入第五裝甲師做準備。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後,他被派往歐洲戰場。他和他所在的部隊參加了諾曼底登陸,過了沒幾天,他們就在猶他海灘登陸了。他們聽命於美國最著名的將軍之一——喬治·巴頓將軍。他們從諾曼底徑直前往柏林,一路上遭遇了激烈的戰鬥。在戰爭結束的時候,我的父親以上士的身份退伍。隨後他搬回到西雅圖。
我的父親沒有選擇去大學學習,而是去做了一名廚師,成了普通的勞動者,就跟我祖父一樣。我祖父認為對他而言這是盡快開始掙錢的最好辦法。1946年,我的父親決定去香港同我母親相親,他的一些朋友覺得他倆很配。他們結婚了,然後我父親帶著我母親來到了西雅圖,我母親在餐館裏幫助我父親,同時還在一個工廠打工縫衣服。從1949年開始,我的父親和我的幾個叔叔開始在現著名的西雅圖派克市場(Pike Place Market)的一家小飯館做美式食物。這是家典型的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小飯館。到了1956年,我的父母就攢了足夠的錢來買自己的房子,我的父親幫著建了這所房子。這房子至今還在。事實上,我84歲的老母親還住在裏麵呢!在我們家搬到那所房子後不久,我的父母便決定開一家雜貨店。我們家在接下來的24年裏一直經營著這家雜貨店,1982年的時候關了這家店。
我們在那所房子裏麵生活、在那家雜貨店打雜的日子都非常美妙。那一區屬於意大利裔聚居區,我們的意大利裔鄰居們教我們如何打理花園。我甚至學會了嫁接植物的方法。我喜歡向人講述我如何學會把一棵美國梨樹嫁接到一棵中國梨樹上的故事。這是個非常棒的比喻,象征著兩種文化的交融。事實上,我還教我父親嫁接不同品種植物的方法;我們非常享受一起打理花園的時光。
我永遠都記得去祖父家玩的時光。他過去常常坐在他家門廊上給我們削蘋果吃。我們喜歡坐在他的腿上吃著那些華盛頓州著名的美味蘋果。我的祖父後來搬出了那個房子,但是當我在1982年競選州議員的時候,我有機會再看了那房子一眼。跟我童年回憶中的房子相比,那所房子看起來是那麽的小,在小時候的我看來,那房子好大好大。
我前麵提過我父親和我祖父都是出生在中國的,因此我小時候是說中文的——準確地說應該是台山話。事實上,我直到上學前一直說的是台山話。在這樣的移民背景下成長,我很早便生出了對這移民經曆的感激之情。在我五年級的時候,我第一次到國外旅行,我到了香港。盡管當時我隻是個小孩子,那次旅行還是給了我很深刻的影響。我的外婆住在九龍的一個胡同裏。她和她的家人在那的生活很艱辛,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香港的那個地區還相當落後。水是定量供給的,而且那裏有著大量的汙水問題。那段經曆讓我意識到我們在美國的生活是多麽美好,也讓我意識到了我的家人是非常努力勞動才換來了更好的生活。我們絕不算是富有,但是相比較而言,看著我們獲得的進步,我真的感覺很不錯。
上世紀80年代末期我還是州議員的時候,我來過中國。後來又以州長的身份重返中國。這些旅行幫助我形成了對於移民的看法。比如說,在1997年,聯邦政府取消了給非法移民的救濟糧票,我便提出了一個華盛頓州的項目,用來填補這個空缺。我的父親總是教育我,我們在美國的成功都離不開中國的農村。因此,我們總是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幫助移民,同時寄錢回中國。我們把廚房用具和家具捐給在美國準備安頓下來的移民。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接觸各種移民。在我們的小區裏,有中國移民、意大利移民、日本移民、菲律賓移民等等。我的父親總是帶著我們同不同的人們一起度假,包括一些親戚和一些朋友。父親的這些朋友我們不管是否有血緣關係,都喊作“叔叔”和“阿姨”。
我希望這些能讓你們對我的家庭背景有所了解。在美國的整個曆史中,有許多跟我有著相似經曆的移民。今天我非常自豪能夠用我的家庭成長經曆來帶給中美關係一點正麵的貢獻。
駱家輝,縱覽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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