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中 “密電事件” 的幾種說法
歐陽也
1935年9月9日,張國燾發電報給在右路軍中的陳昌浩和徐向前。該電報導致陳、徐率右路軍中的四方麵軍部隊南下。在陳昌浩和徐向前南下之前,毛澤東率中央機關和右路軍中的一方麵軍部隊突然北上,未通知陳昌浩和徐向前。右路軍因此一分為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該電報在到達陳昌浩之手前,曾被葉劍英發現“語氣很強硬”,因而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則由該電報判斷,張國燾有可能加害於中央,於是立即帶領中央機關和一方麵軍部隊脫離危險。以後,毛澤東於1937年3月在政治局會議上講到,電文中有:“南下,徹底開展黨內鬥爭”。
至於“以武力解決” 的說法,不知最早起源於何處。
根據徐向前引用的張國燾電報全文,其中隻有“南下”,而沒有“徹底開展黨內鬥爭”,“以武力解決”等字句。
根據葉劍英的說法,他自己看過電報。他隻說了電報“語氣很強硬”,沒有說電報的內容。而且電報是交還給了陳昌浩的。這我們是否就可以認為葉劍英,毛澤東,陳昌浩,徐向前都在9月9日看到了張國燾給陳、徐的這份電報。同時也排除了9月9日另有一份電報,葉、毛看到了,而徐沒有看到的可能。
以後,徐向前明確表示沒有看到過“武力解決中央”的電報。而後,有人就電報內容向葉劍英求證,葉劍英一直沒有作答。
這就是長征中 “密電事件”,以下是各方對電報內容的說法:
1)當事人徐向前的說法:
徐向前在《曆史的回顧》(1987) 中,具體引用了張國燾電報全文:
(1935年9月) 九日,張國燾電複我們並轉中央,再次明確表示反對北進,堅持南下。電文如下:
(甲)時至今日,請你們平心估計敵力和位置,我軍減員、彈藥和被服等情形,能否一舉破敵,或與敵作持久戰而擊破之;敵是否有續增可能。
(乙)左路二十五、九十三兩師,每團不到千人,每師至多千五百戰鬥員,內中病腳者占三分之二。再北進,右路經過繼續十天行軍,左路二十天,減員將在半數以上。
(丙)那時可能有下列情況:
1、向東突出蒙西(?)封鎖線,是否將成無止境的運動戰,冬天不停留行軍,前途如何?
2.若停夏、洮是否能立穩腳跟?
3.若向東非停夏、洮不可,再無南返之機。背靠黃河,能不受阻礙否?上三項諸兄熟思明告。
4.川敵弱,不善守碉,山地隘路戰為我特長。懋、丹、綏一帶地形少岩,不如通、南、巴地形險。南方糧不缺。弟親詳問二十五、九十三等師各級幹部,均言之甚確。阿壩沿大金川河東岸到鬆崗,約六天行程,沿途有二千戶人家,每日都有房宿營。河西四大壩、卓木碉糧、房較多,綏、崇有六千戶口,包穀已熟。據可靠向導稱:丹巴、甘孜、道孚、天、盧均優於洮、夏,邛、大更好。北進,則阿壩以南彩病號均需拋棄;南打,盡能照顧。若不圖戰勝敵人,空言鄙棄少數民族區,亦甚無益。
5.現宜以一部向東北佯動,誘敵北進,我則乘勢南下。如此對二、六軍團為絕好配合。我看蔣與川敵間矛盾極多,南打又為真正進攻,決不會做甕中之鱉。
6.左右兩路決不可分開行動,弟忠誠為黨、為革命,自信不會胡說。如何?立候示遵。
徐向前然後寫道:“這時,陳昌浩改變了態度,同意南下。我不願把四方麵軍的部隊分開,也隻好表示南下。”
2)當事人葉劍英的說法:
葉劍英在<<長征的艱險曆程>>(1982年)寫道:
(1935年9月) 九號那天,前敵總指揮部開會,新任總政治部主任陳昌浩講話。他正講得興高采烈的時候,譯電員進來,把一份電報交給了我,是張國燾發來的,語氣很強硬。我覺得這是大事情,應該馬上報告毛主席。我心裏很著急,但表麵上仍很沉著,把電報裝進口袋裏。過了一個時候,我借故走出會場,去找毛主席。他看完電報後很緊張,從口袋裏拿出一根很短的鉛筆和一張卷煙紙,迅速把電報內容記了下來。然後對我說:“你趕緊先回去,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到這來了。”我趕忙跑回去,會還沒有開完,陳昌浩還在講話,我把電報交回給他,沒有出漏子。
這裏:第一,沒有提密電的內容,隻是說“語氣很強硬”。第二,證實陳昌浩收到了電報。
3)其他一些人的說法:
共青團中央,中央黨史研究室,國家檔案局主辦的網站“葉劍英紀念館”中“大事年表”引用電報內容為“南下,徹底開展黨內鬥爭”。此外,還列出了其他一些人對電報的內容不同說法:
3.1)唐維信 《葉劍英在長征途中反對張國燾分裂主義的鬥爭 》
9月9日張國燾在複電黨中央之後,又背著黨中央密電右路軍政委陳昌浩率右路軍南下,並要“徹底開展黨內鬥爭”,企圖分裂和危害黨中央。
這裏和“大事年表”一樣,內容含有“徹底開展黨內鬥爭”。
3.2)閆保星 《葉劍英與中國民主革命的兩次曆史性轉折 》
據當時擔任四方麵軍總指揮部作戰科付科長的呂黎平回憶說,一天午後,我去機要室看電報,值班機要組長陳茂生剛開始譯一份從左路軍總司令部發來的密電,是張國燾發給陳昌浩的複電。電報主要內容是:目前北上時機不成熟,在川康邊境建立根據地最為適宜,望勸毛、周、張(聞天)放棄毛兒蓋方案,同右路軍回頭南下,如他們不聽勸告,應立即監視其行動,若執迷不悟,堅持北上,則以武力解決之。擔任右路軍參謀長的葉劍英看到電報後,迅速而巧妙地報告了毛澤東。
這裏的措詞有“以武力解決”的字句,其根據是呂黎平的回憶。
3.3)呂黎平 《非凡膽略功勳著》
9月3日,張國燾向黨中央發電,不僅拒絕向班佑北進,而且提出“右路軍即乘勝回擊鬆潘敵”的南下主張。9月5日,又電令尚在鬆崗、黨壩、卓克基等地的左路軍後續部隊停止北上。此後,張國燾不僅繼續違抗黨中央的命令,拒絕北上,而且企圖分裂、危害黨中央和紅軍。葉劍英同誌同張國燾的陰謀活動進行了勇敢機智的鬥爭,在關鍵時刻為黨為革命立了大功。這一段曆史情況,我已寫了《嚴峻的時刻》一文,發表在1979年5月1日《解放軍報》上,這裏不再細述。
這裏沒有提到電報,隻提到過去寫過的《嚴峻的時刻》一文。但是,該網站沒有收錄該文。
4)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廖蓋隆的說法:
廖蓋隆等人於1982年8月14日訪問徐向前,廖蓋隆在1993年第1期《炎黃春秋》上登出《徐向前元帥生前的肺腑之言》一文。該文指出:
1977年9月,為紀念毛澤東去世一周年,《人民日報》發表徐向前《永遠堅持黨指揮槍的原則》一文。文章重複了延安時代以後對張國燾的三個主要指控:擅自決定紅四方麵軍撤出鄂豫皖根據地;長征時發過“以武力解決中央”的電報;擅自命令四方麵軍渡河西征。1982年8月14日,徐接受中央黨史研究室廖蓋隆等人的訪問,指出這三個指控與史實不符。“當時有當時的框框,當時有中央文件,有‘西路軍事件’,有那樣的傳說。”“現在沒有框框了,衝破了框框,就能得出正確的答案,提供正確的參考資料。”
徐向前明確說:“接到張國燾要我們南下的電報後,我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同意南下。至於是否發過要用‘武力解決中央'的電報,我負責地對你們說,我是沒有看到過的。毛主席在延安時講過張國燾的危害。至於怎樣危害,我們也不好問。”
徐還說:我們那時候軍隊有保密製度,像這樣機密的電報,是指定人譯的,譯的人就直接拿給這位首長看;叫誰譯就誰譯。這樣的電報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到的,不是什麽都可以看的,這是軍隊的保密製度。張國燾發的這類電報都是指定人的,但誰譯的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電報?誰看過?我也不知道。
當時主管四方麵軍電報的宋侃夫也向中央黨史研究室說過沒有發過要"武力解決"的電報,廖蓋隆說:"宋侃夫同誌建議我們寫信給葉帥,請他回憶這段曆史。……我們已經給葉帥寫了信。"是否收到葉的回信,廖沒有說。
5)對此,《葉劍英傳》的主編範碩的說法是:
“葉帥當時身體不大好,他考慮到此事不宜公開,回複說,還是免了吧。意思是曆史問題自有公論,還是讓別人去說吧。要照顧大局,以一、四方麵軍的團結為重,不宜激化矛盾。”(範碩: 《關於長征“密電事件”的幾個問題》,載廣東葉劍英研究會、葉劍英基金會編:《葉劍英研究》第2期, 2002年)。
以上4), 5) 兩項轉引自單世聯的“徐向前:《曆史的回顧》”。
6)美國作家索爾茲伯裏的說法:
美國作家索爾茲伯裏在《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1986)中寫道:
黨史專家王年一在《黨史研究資料》一九八三年第三期中仔細分析了那份電報(但他顯然沒有看到電文)。他的結論是。沒有確切證據表明張公開威脅要“軍事解決”。但是他說,黨內很多人都認為張確曾這樣威脅過,或者說張的行動暗含著這樣的威脅。毛在《毛澤東選集》第三卷的一個附注裏強烈地暗示張打算“軍事解決。”
王年一舉出兩位權威人士,他們曾絕不含糊地說張打算采取“軍事辦法”。一位是李安葆,他在《話說長征》中肯定地指出,張曾“秘密下令進行軍事解決”。另一位是呂黎平,他在回憶錄《嚴峻的時刻》中寫道,當值班軍官陳茂生在翻譯那份“出名的電報”時,他也正在通訊室,並幫忙翻譯了電文。他說,電報裏有這樣的話;“如果他們堅持錯誤思想,堅持北上,那就采取軍事辦法武力解決。”但是,經查閱所有的官方文件,王年一認為沒有證據表明電文裏確有這樣的話。他指出,任何中央文件裏都沒有提出這種指控,延安開會期間或是張國燾逃離延安後的公報裏也沒有提到這種指責。
注:李安葆為中國人民大學黨史係教授
後記:
當事人計有:張國燾、宋侃夫、陳昌浩、徐向前、呂黎平、葉劍英。
如果有關於“以武力解決”或“徹底開展黨內鬥爭”的電報,該電報的經手過程應該是:張國燾的電報,由宋侃夫發出,呂黎平接收後交給葉劍英,葉劍英看後轉交陳昌浩、徐向前。
本文列舉了宋侃夫、徐向前的說法,都認為沒有“以武力解決”的電報;葉劍英的說法含混,隻說電報“語氣很強硬”;呂黎平則說有此電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