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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kdale (7)

(2009-04-29 08:15:48) 下一個
盼啊,盼啊,多倫多的春天象一個含羞的少女,珊珊來遲。路邊積了一冬的雪終於化掉了,一點點地退去的積雪在地上留下了一圈圈的泥痕,象樹的年輪。

我太太的肚子也一點點地大了起來。一天,我聽見她歎了一口氣,說:“我終於看不見自己的腳了。”大概是由於我太太天天在家看書,聽音樂,我女兒(當時我們已經從醫生處得知小孩的性別了)性格很安靜,很害羞,經常我太太告訴我說女兒剛才動了一下,而我急匆匆地把耳朵湊上去的時候,她就象跟我玩捉迷藏,躲在她媽媽肚子裏一動也不動,於是我也一動也不動地等,比誰忍著不動的時間長,但最終失去耐心走開的往往是我。

女兒的名字我們早就想好了,我的姓,我太太的名,再加上我們相遇城市的簡稱,很有意義,念起來也很順口,試著讓醫院的洋人護士念,盡管她的發音聽起來有些怪,但基本上和中文差不多,於是名字就定下來了。預產期是五月初,日子一天天地近了,我們既興奮又緊張,仿佛要迎接一位貴客,既盼望她到達的日子快來,又擔心自己怠慢了客人。

醫生說,為了順利生產,在懷孕後期,孕婦要多散步。於是我們每天傍晚都沿著湖邊從CNE一直走到Jameson Street。安大略湖開闊得象大海,一眼望不到邊,但沒有海邊那特有的海腥味。春天的湖水清澈見底,近處泛著晶瑩的綠色,遠處呈現寶石般的藍色,如果你看得仔細,藍綠之間有一條長長的分界線。湖麵上漂著白頭的海鷗,綠頭的海鴨,甚至還有長頸的天鵝,它們隨波逐流,象一串串飄動的音符。雖然喂鳥是違法的,但我們有時忍不住會偷偷地喂,其中海鷗的吃相最難看,也很霸道,有趣的是它們能容忍其他鳥類,比如說鴿子啊,鴨子啊,分享它們的食物,可看見同類就氣不打一處來,寧可放下嘴邊的食物不吃,也要先把其它海鷗趕得遠遠的。海鷗這種鳥飛起來很漂亮也很瀟灑,可落在地上就一副賊頭鼠腦不招人待見的樣子。天鵝恰恰相反,無論是在岸邊吃食還是在湖麵上遊動,都姿態幽雅得象個貴族,但天鵝飛起來的時候,尤其是起飛,體態臃腫行動笨拙得象個小醜。

4月18日,我的嶽母風塵仆仆從國內趕來了。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做父母,老人的到來讓我們放心了許多。當天晚上,大概是因為一年多沒見麵了,她們母女倆人都很興奮,用家鄉話嘰嘰咕咕地聊了一夜,反正大多都聽不懂,於是我就自己先睡了。第二天晚上,可能是由於我太太興奮的心情感染了我女兒,她在她媽媽肚子裏頭沉不住氣了,要急著出來見外婆,先是我太太覺的腹部有點疼,然後就“破水”了。我們一下了就慌了神,我太太打911叫救護車,我手忙腳亂地收拾去醫院帶的東西,衣服,毛巾,厚棉襪…忙亂之中我竟然忘記了帶相機。

很快我就聽見樓下傳來了救護車的警笛聲,隨後兩個五大三粗的Paramedics衝進屋,他們隨便問了我太太幾個問題後就把她架到擔架上,抬上了車。我帶著行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如果不是司機提醒,我緊張得都忘記扣上了安全帶。大概情況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麽緊急,一路上救護車甚至都沒有拉響警笛,先沿著King Street往東,到University Ave 左拐,向北不遠就到了Mount Sinai醫院。

我太太先被送進了Assessment Room,裏麵還有一個待產的黑人孕婦,她已經睡著了,甜美地打著鼾,都快生了,還能睡那麽香,心理素質實在讓人佩服。護士來了,量了我太太的血壓,心跳…不到十分鍾,我太太就被送進了產房。產房裏設施很全,甚至還有供產婦洗澡的衛生間。我太太身上連著好幾根監視儀器的導線,通過儀器的放大,我能聽見我女兒的心跳,每次宮縮,心跳就變快,宮縮越強,心跳就越快。

住進了產房,我女兒反倒既來之,則安之,不急著出來了,我們折騰了一個晚上,每一次宮縮,我太太就疼得渾身冒汗,開始她堅持不用止痛劑,後來實在疼得不行,就讓麻醉師給她注射epidural。說是止痛,但注射止痛劑本身卻是件很疼的事情,麻醉師在產婦的背部,大概是後腰的位置,紮入一根長長的中空的針管直到脊椎。開始我還站在我太太背後觀察麻醉師消毒…後來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了,我繞到前麵,跪在我太太的麵前,雙手握住她的手,我能感覺到因為疼痛她在顫抖,我能看見她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頭發由於被汗浸濕了,一縷縷地垂了下來,我們四目相對,她的汗水或淚水滴在了我的臉上…多年以後我告訴我太太,那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我一輩子忘不了,那是我印象裏她最美麗的一刻…

麻醉師裝好止痛裝置就走了,方法很先進,如果我太太覺得疼,就摁手邊的按鈕,止痛劑就會自動注射進她的體內。後來提起此事她就有些懊悔,早知道自己堅持不住,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打止痛劑?白熬了那麽長時間的疼痛,就象一個被拷打招供的罪犯,不如一開始就幹脆招了,省得挨打。

我太太的醫生是Helen Ho,一個精神矍碩的香港老太太,據說是多倫多最好的婦產科醫生。她那天早晨趕到了醫院,看了一下就走了。大概上午10點多,護士檢查覺得我太太差不多要生了,就趕緊給Helen Ho打傳呼,很快醫生就到了,護士扶著我太太坐在產床上,一陣強烈的宮縮,醫生指揮我太太用力Push,我和護士在旁邊給她加油鼓氣…但幾次宮縮過去了,孩子還沒有生下來,我太太精疲力盡,醫生說快了,讓我太太喝些飲料,抓緊時間休息,等待下一次宮縮。大概11:15分,又一陣強烈的宮縮,我太太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氣,盡管我們都能看見我女兒長滿頭發的頭頂,但還是功虧一簣,醫生安慰她說沒關係,下一次就差不多了。11:20分,宮縮又開始了,大約整個過程持續了兩三分鍾,我女兒先是頭,然後是肩膀,最後是全身,終於出來了。

我女兒剛生下來的時候是7磅10盎司,換算成市斤是6斤6兩。護士把她舉到我麵前,由於生產時間拖的太長,她的皮膚憋成了粉紅色,我嶽母說這個小姑娘將來肯定白,生下來粉紅色將來白,生下來青紫色將來黑。說實話,剛生下來的女兒由於在脫離母體的過程中受到擠壓,腦袋形狀怪怪的,另外由於缺乏脂肪,皮膚也皺皺的,遠不如我想象的好看。其實這很正常,哪怕你漂亮得象陳冠希張柏芝,在水裏泡上十個月,也好看不了。因為不習慣刺眼的光線,我女兒的眼睛一直閉著,護士示意我用手遮在我女兒的眼睛上方,擋住光線,過了一會兒我就看見我女兒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好一雙水靈靈的,烏黑的大眼睛!深深的雙眼皮就象她媽媽一樣。全身上下什麽都不缺,而且皮膚白,眼睛大,雙眼皮,將來肯定是個小美女,我終於放心了。我聽說初生的嬰兒隻能看見10厘米以內的東西,於是我把臉湊了上去,讓她看看,這個滿眼血絲,胡子喇嚓的家夥就是她爸爸。

護士遞給我一把剪刀,讓我剪嬰兒臍帶。這個我有心理準備,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法國女郎的肚臍性感漂亮都是因為法國的婦產科醫生的技術好,這讓我覺得這一剪很重要,將來我女兒是否擁有一個可愛的肚臍在此一舉。但當我真正剪的時候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護士已經用夾子夾在了臍帶和肚臍之間的地方,我這一剪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藝術發揮的空間,事實上也就是個形式,象典禮上的剪彩,讓那些在產房裏幫不上忙隻會添亂的爸爸們也稍許有一些成就感。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我太太逐漸恢複了體力,等到一起收拾停當,她便抱著我女兒坐在輪椅上,我推著她們去了病房。然後我打電話讓一個朋友幫忙,送我的嶽母先回家休息,她時差還沒倒過來,第一天和她女兒聊了一晚,第二天又在產房待了一晚,連續兩晚幾乎沒睡,累壞了。

我太太在醫院裏又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也就是4月22日的上午,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回了家。在路上,我就在想兩個人離開家,三個人回來,憑空多出來一個人,感覺真奇妙。我母親94年去世,95年我外公去世,96年我外婆去世,我曾經很消沉地覺得,隨著年紀的增長,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紛紛離你而去,人豈不是越活越孤獨,越活越沒有意思?但現在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雖然有的人走了,但新的生命又來了,生命的輪回就是鼓舞人類一直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出租車很快把我們送回了Parkdale,停在了我們住的公寓樓下。下車的時候,司機向我祝賀,我謝了謝他。上了樓,打開房門,我輕輕地對著我女兒說:

“寧寧,這就是你的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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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ainus 回複 悄悄話 I like your writing. I used to live in High 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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