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聖誕和新年假期我們哪都沒去,Rest,Relax and Recover。我從圖書館借了本小說-閻真的《白雪紅塵》,書中講了一個大陸的青年講師(高力偉),為了和海外留學的妻子(林思文)團聚來到加拿大,到加拿大後在生活事業感情上遇到的種種挫折失意,最終選擇歸故裏的故事。說實話,可能是由於當時的我年輕氣盛,書中的故事沒有引起我多少共鳴,甚至覺得故事的情節很俗套很無聊。可若幹年以後,已經被生活磨沒了棱角的我,一次偶然的機會,再次捧起了這本書卻發現自己如獲至寶,愛不釋手。文學作品就是這樣,象廚師做的菜,別說眾口難調,就是一個人,不同的年齡階段口味也不一樣。對於我來說,讀書口味的變化恰好反映了我內心世界的轉變,經曆的每件事都或多或少會留下印跡,歲月無痕是不可能的。
那年冬天我們樓下的車棚裏出現了一隻小灰貓,身材嬌小,四隻爪子小巧玲瓏,跑起來輕快地象個芭蕾舞演員。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從哪裏跑來的,反正它就在車棚角落裏的雜物堆下麵住下了。我們在國內的時候養過一隻叫做“咪咪”的小公貓,所以第一次看見那隻小灰貓,我太太覺得非常親切,就衝它喊“咪咪!過來!”不知道是否因為真的聽懂了,它竟然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一邊繞著我們的腿轉啊,蹭啊,一邊抬起頭衝我們“喵喵”地叫著,聲音嗲死了…我太太忍不住要抱它,被我趕忙製止,“你懷孕了,它是野貓,可能有寄生蟲…”
小灰貓可能感覺到我太太喜歡它,就更起勁地撒起嬌來,甚至不理會地上有積雪,在我太太腳邊就地躺下,四腳朝天,亮出了肚皮…這時候,我們才發現它的肚皮隆起,原來是隻懷孕的小母貓啊。我聽見我太太柔聲對她說:“你都懷孕了,怎麽能在雪地裏打滾呢,快起來…”我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難怪有人說懷孕的女人,愛心泛濫,還真不假。
“你是不是餓了啊?”我太太一邊隔著手套用手輕撫它的後背和下巴,一邊吩咐我去給貓找點兒吃的。我們公寓旁邊就有一家便利店,我很快買回了一罐貓糧罐頭,“咪咪”真的餓了,看見罐頭就大口吃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她懷孕了,或許是因為她本來飯量就小,她隻吃了半罐就不吃了,開始和我們逗著玩,還不讓我們走,看見我們往後門方向走,就衝過來用爪子拍我們的小腿,然後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意思是“來!追我啊!”如果不是知道她懷孕了,我們還真的以為她是隻可愛頑皮的小貓呢。我太太也有些不舍得離開她,一個懷孕的女人,一隻懷孕的母貓,一人一貓一見如故。
“要不咱們把她抱回家吧…”
我太太說得我都有些動心了…我想了想說:“你怎麽知道她願意跟咱們回去呢?幹脆這樣吧,咱們走,如果她跟著咱們進大門,咱們就收養她。”於是我們在前麵走,貓在後麵追我們,到了公寓後門口,我們打開門,這時候她猶豫了,探頭探腦往裏看,就是不進來。我們把門關上,過了一會兒再打開,發現她還在原地坐著,我試圖把她抱進來,她看見我靠近,一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從此以後我們隔三差五給她買貓糧罐頭吃,隻要在車棚前麵一喊“咪咪”,她就跑出來跟我們玩一會兒,然後再依依不舍地分別。我們不需要每天給她買貓糧罐頭,因為我們發現這個樓裏不光我們喂她,原來她已經成為幾乎所有房客的寵物,這個乖巧的小東西!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咪咪”的肚子越來越大,感覺都快拖到地上了,同病相憐的我太太又開始擔心了:“如果她生小貓的時候難產怎麽辦啊?”於是她就給Toronto Humane Society打電話說,這裏有一隻流浪貓,懷孕了,希望他們收養…結果那邊卻打起了官腔,說他們那裏已經貓滿為患,即便接收也不可能派人來捉貓,要我們自己準備貓籠子,自己把貓送過去。我太太聽了很生氣,我就勸她,“咪咪”是隻喜歡自由自在的野貓,而且在這裏那麽多人寵她,總比在Toronto Humane Society被關在籠子裏強。我太太聽我這麽說也覺得有道理,也就不堅持了。
幾天以後我們再次拿著罐頭喂貓的時候,發現“咪咪”失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壯實的,胖頭胖腦的虎紋貓。肯定是它也看中了這塊地方,把“咪咪”趕跑了,霸占了“咪咪”的窩。我氣壞了,狠不得一腳把它踹飛。我太太很傷心,我安慰她,“咪咪”是隻野貓,生存能力很強的…雖然嘴裏這麽說,但我心裏也有些擔心。
大約“咪咪”失蹤兩三周以後,當我們從外麵回家路過後院的時候,我們驚喜地發現“咪咪”又回來了,她的肚皮鬆鬆軟軟地掛在下麵,顯然是已經生了。我趕緊跑上樓給她拿吃的,她狼吞虎咽吃完以後,也沒有象往常一樣,和我們撒嬌溫存一會兒,而是匆匆忙忙頭也不回的跑掉了。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她有小貓咪需要照顧吧,這貓和人一樣,有了小孩以後,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許多。
說來難過,這竟然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咪咪”。從此以後,蹤影皆無。那段時間我有一次無意中在電視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我們住的那條街,有一棟廢棄的民居,裏麵住了上百隻流浪貓,儼然成了貓的樂園。但它們的人類鄰居們不高興了,投訴到市政府,於是Toronto Humane Society派人開著卡車帶著工具來清理。電視畫麵上,人類全副武裝,頭戴防毒麵具,身穿白色的防化服,而被抓起來關在籠子裏麵的貓咪們都一臉驚慌失措,憂鬱無助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直覺告訴我“咪咪”就在這群被抓起來的貓裏麵。
我從來沒有跟我太太提起此事,因為我知道以她的脾氣,肯定要跑到Toronto Humane Society去找“咪咪”,但我們當時實在是沒有條件去養寵物貓了。我隻能希望“咪咪”能夠被一家善良的人家收養,可我知道貓咪被抓進Toronto Humane Society以後都要被絕育,而“咪咪”幾乎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地閑逛,自由自在的戀愛,自由自在地生育下一代了…
不久以後就是2001年的中國新年,我在上班。我們度過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沒有鞭炮聲的春節。
--待續--